文/陳根
隨著阿里“女員工被侵害”一事的發(fā)酵,酒桌文化也再一次被廣泛熱議。這一次,對酒桌文化的批評,似乎比以往來得更堅定,也更強烈。
事實上,在中國數千年的文明史中,酒扮演著多種角色。曲水流觴,詩酒風流;大碗喝酒,英雄俠氣。酒和詩,酒和劍,都是世間絕配。古人飲酒講氣氛,重內心情懷,更重酒品。
然而,當下的酒桌文化卻越來越被異化,酒桌變成了功利的場所,充斥著虛假、野蠻、腐敗和庸俗。異化的酒桌文化,只有酒,沒有文化。現在,隨著酒桌文化的頻繁翻車,這一文化糟粕,也是時候休矣了。
酒桌文化自古有之
酒桌文化的說法,并非沒有淵源。中國的禮儀很多源于祭祀,而酒一直是祭祀中最為重要的工具之一。比如,《周禮》中,對祭祀用酒有嚴格規(guī)定,用“五齊”、“三酒”共八種酒。在原始社會,主持祭祀活動的人多為巫師,權力極大。后來也因此演化出了“祭酒”等官職。
以至于有學者認為,中國的很多禮儀就是來自酒文化。可以說,酒自誕生之初,就與權力結緣。最早有關飲酒的禮儀和規(guī)定都出自帝王家,有著極強的政治含義。酒被當作強化統(tǒng)治地位和君臣倫理的工具,一開始就被統(tǒng)治階層把控,慢慢演化出一系列的禮儀,以便讓統(tǒng)治更為莊嚴和牢固。
傳統(tǒng)社會的酒文化與人的身份、地位、權勢有著密切的關系,始終閃爍著強制與被強制的關系。席位的秩序、器皿的多寡、擺設的位置,與當事人在社會上的位置和扮演的角色完全吻合。家庭酒桌上森嚴的等級,加上嚴格的長幼尊卑秩序,能最直觀地反映出當事人的血統(tǒng)、地位、權力。
酒的生產也是受官方把控的。在中國,歷朝歷代的慣例是,國家高度壟斷酒類的生產、銷售、使用等。每個朝代都有管理酒類的機構,被稱為“酒政”。周有酒正、漢有酒丞、齊有酒吏、梁有酒庫丞、隋唐宋有良釀署。未經官方允許,私自釀造、販賣酒類會受到嚴厲處罰。
值得一提的是,在古代,很長一段時間內,酒文化與飲食文化并沒有關系。早期酒文化是政治文化的一部分,與祭祀、慶典等禮儀結合緊密,是屬于皇家與當權者的上層文化。酒的稀缺性與神秘性,為各種儀式做點綴,用莊嚴與宏達的場面詮釋政治統(tǒng)治的合法性。
酒是奢侈品,是稀缺資源,唯有皇室與貴族才可以享有。而皇室與貴族的宴飲行為多披著政治的外衣。后來,隨著技術進步與經濟的發(fā)展,酒的產量大為提高,這才下沉到整個社會生活中。從最初的政治統(tǒng)治工具,到普通大眾的消費品,酒與酒文化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過程,深入到中國人心中。
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酒桌宴席成為中國人重要的精神舞臺。無論悲歡離合還是喜怒哀樂,都能在一席觥籌交錯之間暢飲而盡,歡談而散。幾千年的沉淀發(fā)展,酒席之上誕生了異彩紛呈的中國飲食文化,而相伴中國飲食文化而生的則是一個個悠久而鮮活的酒席游戲。
這些酒席游戲是我國封建文人和士大夫階層閑情逸致生活方式之下派生而出的獨特文化形態(tài)。它將娛樂、文學、情感、技藝等相互嫁接、融合,融入到平民百姓的生活,滲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
酒桌文化已異化
然而,當下的酒桌文化卻越來越被異化,酒桌變成了功利的場所,充斥著虛假、野蠻、腐敗與庸俗。異化的酒桌文化,只有酒,沒有文化。幾乎每一位身處職場的年輕人,都被酒桌文化狠狠“教育”過。
大部分人內心即使再討厭酒局應酬,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出席,否則就會被視為不服從工作安排、和領導客戶對著干,往后的職場之路便會走得比別人艱辛許多。被困于酒桌文化的職場人,以身體健康為代價,活得惶恐而卑微。
所謂的酒桌文化,大概可以分為四種場合。首先,是上級對下級的勸酒。不管是政府機關、事業(yè)單位還是企業(yè),有新員工入職,年會或節(jié)慶,又或者大型項目結束之后,總要去飯店“犒勞”一下。飯桌上,下屬向領導敬酒,領導往往意思一下。輪到領導回敬,下屬就得受寵若驚,加倍表示。
比如去年8月曾被新聞報道的“新員工不喝酒被扇耳光”事件。正如在廈門國際銀行這位扇人耳光的部門領導看來,一個新人,不肯喝大領導敬的酒,那就是不尊重領導,就是不服從。而且,這種不服從,不僅僅是新人員工自己的問題,還會連累自己,讓自己在大領導面前也去了面子。
事實上,這種酒桌文化不僅對職場新人不公平,助長了一種強權文化,也使得“弱者”被迫通過喝酒向“強者”獻媚,助長了一種奴性文化。
其次,客戶對業(yè)務人員勸酒。經濟下行,生意難做。為了把產品賣出去,光是價格低、回款慢、回扣多還不夠,銷售員或業(yè)務員還必須“伺候”客戶。這就是為什么會說“你陪客戶多喝一杯酒,客戶就多簽一張單”的原因。為了把業(yè)績做上去,銷售能不喝嗎,敢不喝嗎?這種場合的酒桌文化,實則是一種交易。
最后,是男性對女性勸酒。酒桌上往往男性多于女性,此時男性往往要求女性“陪酒助興”。如果女性光喝飲料或茶水,就無法融入酒局,甚至無法介入話題。在“少數服從多數”的壓力下,女性往往被迫參與。這種勸酒場合也最令女性深惡痛絕。作為一種赤裸裸的性別歧視,其背后折射的更是一種男權文化。
此前,就曾有女子在下班時間被要求接待男客戶,導致急性酒精中毒。其丈夫聯系公司領導,不僅未曾得到回復,反而被踢出公司所有相關微信群。公司負責人則稱該女子是自愿前往飯局,之所以將她從微信群移除,是因為其丈夫在群內發(fā)表不當言論,對公司名譽有影響。
盡管酒桌的場合不同,但不難看出,不論是上級對下級的勸酒,客戶對業(yè)務人員勸酒,還是男性對女性勸酒,其本質都是一種權力規(guī)則,“酒”成為了權力的介質。強迫喝酒成為彰顯權利和地位的表現,用喝酒來逼迫人們服從命令,喝得越多,勸酒者則越能從中享受到征服的快感。而大多數人迫于權勢的壓力,只好忍氣吞聲,喝酒賠笑,則更進一步刺激了對方征服奴役的快感。
酒桌文化的必然退出
顯然,當酒與權力結合在一起,大多數人也就不愿意帶入自己日常的生活中了。所以如今的人們談到酒桌文化,負面看法往往占壓倒性優(yōu)勢。人們并不討厭喝酒,人們討厭的是喝酒背后的權力規(guī)則,畢竟少有聽說,和朋友喝酒會有這般壓倒性的負面看法。
可以說,“酒桌文化”幾乎是病態(tài)的權力等級文化的延伸,充斥著上位者放肆的玩笑、嚴苛的規(guī)則與惡作劇,而下位者也樂于以自虐來表示順從與歸附。并且,東亞文化圈以中國為主導的“酒桌文化”還在韓國、日本的酒場蔓延開來。
日本職員也很愛喝酒,下班之后,公司員工往往集體到居酒屋喝酒,喝了一家再換一家,直到一醉方休。半夜走在日本街頭,就常能看到許多西裝革履的人醉酒后丑態(tài)百出,或是直接就躺倒在路邊。日本人雖然不直接勸酒,但如果一個男性員工不跟同事去喝酒,就會被認為缺乏“團隊精神”,會遭到同事排擠。
韓國人除了自己愛喝酒,而且還愛拼命勸酒。新加坡雖然禁止在公共場所喝酒,但是私下場合喝酒時,也存在勸酒現象。酒不是自己要喝的,而是被逼著喝下去的。勸酒的不嫌事大,喝酒的如臨大敵。
值得欣喜的是,當前,人們已經認識到了酒桌文化的惡劣性質,也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更加注重自身感受,試圖擺脫“酒桌文化”帶來的人身桎梏,讓“酒桌文化”回歸酒的本質,還原到最初的“酒文化”。對于他們來說,只要不為功利,都能找到喝酒的快樂。
隨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不喝酒”的行列,整個職場氛圍也在慢慢改變。事實上,在一些市場主導的領域里,游戲規(guī)則已經改變,酒桌文化悄然式微。主宰職場命運的,不是領導個人的好惡,而是個體在市場競爭中獲取資源的能力。能為團隊創(chuàng)造價值的員工,不需要通過酒桌來刷存在感,他們自身就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傳統(tǒng)文化既是一種資產,也是一種負擔,關鍵是如何揚棄。如果錯誤地把負擔當作資產,那不止是陋習,更是一場影響深遠的“文化錯配”。
社會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推動下進步的。今天的年輕一代,生活在更富足、文明和多元的社會里,比起他們的父輩,有更強的自我意識和獨立思考的精神。他們不愿成為被迫社交中的工具人,不愿為了職場生存犧牲自己的人格尊嚴。當新一代成為社會的主流,酒桌文化就是時候退出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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