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雜談
“跑房纖兒的”嘴兒和腿兒
評劇《劉巧兒》中，有個專干保媒拉纖兒的人物“劉媒婆”，她出場時說了一段兒數(shù)板兒，其中有這么幾句“趕腳的全憑兩條腿，說媒的全仗著一張嘴，傻小子我能說他靈，丑閨女我能說她美”，這所說的確實是干媒婆兒這行兒的本事兒，或者說是“優(yōu)越條件”。至于那“趕腳的”行當，顧名思義，腿兒不勤快肯定不成。所以這倒應了老舍先生創(chuàng)作的話劇《茶館》中那個人販子“劉麻子”的話，即“隔行兒如隔山”，各行當?shù)娜烁骶吒鞯摹皟?yōu)勢”。但是依本人耳聞目睹，舊社會有一種行當“跑房纖兒的”，這行當人物卻具備“媒婆”和“趕腳的”兩種行當?shù)摹皟?yōu)勢”！
字典中的“纖”字有兩種讀法兒，讀“qian”音時，有個“纖手”一詞，這詞指的是舊社會那種給人介紹買賣從中取利的人?！芭芊坷w兒的”，指的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房地產”行業(yè)的“纖手”。由于過去的老北京人稱呼這種“纖手”為“跑房纖的”，而且在中間加個老北京話“兒化韻”的“兒”字，變成“跑房纖兒的”，所以這稱呼就顯得脆亮兒和“親切”啦。
不少老北京人又管“跑房纖兒的”叫“拉房纖兒的”，而我更多聽到的是前一種稱呼。這個行當據(jù)說在清末民初時，從業(yè)人數(shù)最多，說這個行當?shù)娜硕嘤问趾瞄e者，是不是這樣，我就不加定論了。這種人都具有比“媒婆”的嘴兒還厲害的優(yōu)越條件，巧舌如簧、能說會道、幾乎能把“稻草”說成“金條”；而且干這行兒的人，還具有眼靈、腿兒勤快的特點，腦子也轉得非?？欤撤N程度說，這些人也算是“人才”。從外觀上看，一般人真看不出他們從事什么職業(yè)，這些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每天到處轉悠，其中大多數(shù)消閑在茶館等場合，從人們的交談等方面，獲得賣房、買房、租房的信息。然后，他們不顯山、不露水地摸清情況后，就下手。詳細做法兒，大概不少人已經知道，我也沒必要再描述。不過有一點必須指出，即“跑房纖兒的”聽到有人欲賣房時，會立刻熱情地前去看房并提出替賣家兒找買主兒，但是在看那欲賣的房屋時，會“認真”地挑這房屋的毛病，甚至把這房屋貶得一文不值，目的就是迫使賣主兒壓價出賣?？墒堑搅擞I房的買主兒那兒，又把剛才貶得幾乎一錢不值的房屋說得天花亂墜，目的自然是使買主兒提價兒。這么一來，這“跑房纖兒的”從雙方拿好處費時，能多賺錢。你說他們是不是“變色龍”！所以，要評價這種“跑房纖兒的”，我真不知道怎么說。
說起一些舊社會“跑房纖兒的”人性，我沒有親眼見過，因為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嗎。可是耳聞卻不少，咱就說說根據(jù)老舍先生著作改編的同名電視連續(xù)劇《四世同堂》中，那個“跑房纖兒的”人物“金三兒”吧，在日本侵略軍占領北平（北京）期間，給他這行當造成發(fā)財機會，他在連續(xù)跑成幾檔子房屋買賣后，一邊高興地喝酒，一邊對自己的女兒說著自己的感受，特別是說了這樣一句話，大意是日本人來了沒想到這買賣倒好做了，所以看來日本人來了也不是什么壞事兒，由此您就知道這種人是什么德行啦！
我雖然沒見過舊社會“跑房纖兒”，但是卻見過一些在舊社會“跑房纖兒的”。就在我住的胡同里，僅與我家相鄰的兩個院子里，就有兩個在舊社會“跑房纖兒的”，我就不指名道姓了。在我兒時（上世紀50年代初）記憶中，這二位大概是憑著嘴皮子巧，還都成了“街道積極分子”，確切說應該是街道居民委員會（簡稱“居委會”）工作成員，只不過那時候的這類工作人員不拿工資。其中一個“跑房纖兒的”就是嘴兒甜，加上能說會道，所以居委會有什么活動，經他這么“大妹子”長、“大嫂子”短地這么動員，還真起作用。我印象中，這個人倒是沒有聽說有什么惡劣行為?？墒橇硪晃粎s不同，那小子不僅油嘴滑舌、云山霧罩，大概是在舊社會占便宜占習慣了，他可真沒少坑人！這個人憑著“跑房纖兒”練就的“眼靈”特長，特別善于從居民住戶中捕捉“獵物”。如他會跑到某戶居民中，“動員”人家把銅茶盤兒捐獻出來，他慷慨激昂地對那住戶主人說：“大嫂子，您這銅茶盤兒要是捐獻出來造子彈，那能打死多少美國鬼子呀（那時候正是“抗美援朝”時期），這不是保衛(wèi)咱們幸福生活嗎！您肯定有這覺悟?！比思夷ú婚_面子，也就捐獻出來了。據(jù)說他還動員其他住戶“捐獻”過銅洗臉盆兒、玻璃瓶子等物，但是直到幾年后，也就是說他搬離胡同后，一些知情人才“馬后課”地揭示出，有些“捐”出的物品實際有不少進了他家“屋子”！可是這些人為什么早不說呢，這就是一些人的德行！
如上所說，我是在新中國成長起來的，沒有看過舊社會這些“跑房纖兒的”所作所為，所以我不能說什么?？墒俏衣牭椒彩钦劦竭@行當?shù)睦先?，幾乎沒有一個說這行當?shù)娜撕迷挼?。集中說法兒，就是雖說這些人干這行兒不容易，可是這些人互相勾心斗角、互相拆臺、昧著良心坑買賣雙方，可以說是“你”壞，“我”比你更壞，他們之間交往真可以說是“玩兒壞”大比拼！這行當據(jù)說和俗話說的一些“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行當一樣，也流傳著一句俗話，即“十條‘纖’繩兒九條空，拉上一條就不輕”，所以這行當據(jù)說還真吸引人。
新中國建立了，公開“跑房纖兒的”少見了，特別是大量房屋歸“房管所”管轄后，那“跑房纖兒的”就更少了，但是也不乏“地下工作者”。上世紀60年代初，我竟親眼目睹了一位在舊社會就“跑房纖兒”，而且在新社會也沒消停的“跑房纖兒的”。他可真讓我開眼啦，親眼目睹了集中在他身上的“跑房纖兒”行當?shù)摹皟?yōu)秀品德”！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上世紀60年代初，我所住的院子里，住戶人員結構發(fā)生巨大變化。原因是搬進一家新住戶，這住戶不僅橫行霸道，而且專門無事生非地欺負那老實的住戶和生活條件較優(yōu)越的住戶，即便人家根本沒招惹他們。關鍵是這家住戶的幾個兒子，堪稱“虎狼之徒”！細情咱們就不說了，反正原來的住戶大部分本著一個原則，即“惹不起咱們躲得起”，紛紛先后換房搬家！我家住的是院子里的三間北房，自然也面對這家人的無端挑釁和欺負，也想法兒換房搬家。由于我家的北房條件比較好，所以比起其他住戶在換房上困難些，但是欲換房的消息，幾乎胡同里人人皆知。一天，一個50多歲的老頭兒，突然來我家“造訪”。這個“老頭兒”舉止很文雅，外表也很文靜，他身穿一套藍色中山服，整潔干凈；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兒，頗有學者風度。他對我母親說是因為聽到我家要換房的消息，所以替朋友來看看房子。至于他和我母親談什么，我還真沒注意聽。只是第三天，他再次來我家時，我才注意聽他和我母親的談話。他談到他那位也要換房的朋友住在“北新橋”地區(qū)一條歷史悠久的胡同里，房屋面積比我家的多三四平方米，也是三間北房，高大明亮。之所以同意與我家“降價兒”換房，是因為看中我家距北京火車站只有200多米距離的優(yōu)越地理位置，因為他家有人經常出差，來往的外地親戚也多。雖然我母親比較精明，也知道世上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事兒，可是心眼兒還是活動了。不過我母親辦事兒有章法，她對那個老頭兒說，要等我父親做決定。當時我父親因工作性質，每周六晚才回家，第二天休息一天，平時就住在單位宿舍。星期天，我父親休息在家，那個老頭兒還真迫不及待地再次來到我家，當他巧舌如簧地剛和我父親說幾句對方房子如何好時，我父親突然問他所說的院子，是不是舊社會某個著名人物住過的院子，那個老頭兒一愣，回答說“是”。我父親再問他，那是一條有名的胡同，胡同里的住房都不錯，這家住戶究竟為什么要和我家換房時，那個老頭兒有點兒語塞，最后說了一句“反正我的話兒是帶到了，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自己去看看房吧”，然后就匆匆走了。
這個老頭兒大概萬萬沒想到，我父親一個堂舅住在那條胡同里多年，我父親也時不時地去那條胡同。后來和這位親戚一打聽，好嗎，原來這個院子里有幾戶住戶經常打架，個個兒都不是“省油兒的燈”，其中一個年輕住戶特別野蠻，動不動就抄刀砍人。就在這個老頭兒第一次來我家前幾天，這個年輕人因爭吵砍傷一個鄰居，被派出所抓走了，臨行時發(fā)出“豪言壯語”：“你們丫挺養(yǎng)的別高興太早，只要老子出來，把你們都宰了！”這幾句話加上那小子平時的惡行，真把這院子里的鄰居“鎮(zhèn)”住了，于是紛紛急著換房搬家。獲知這換房的真正原因后，我聽我父親說這個老頭兒過去就是“跑房纖兒的”，現(xiàn)在大概仍干這行兒。從此，這個老頭兒再也沒露面兒，我們也始終不知道他究竟從何處獲知我家欲換房的消息的。對這個老頭兒咱不了解，不好給他下結論。但是從他對我母親所編造的“換房”理由看，這小子真夠損的！
既然是“老北京雜談”的文章，寫到此為止，話也就不往“深”了說啦！雖然類似“跑房纖兒”的行當還在，但是“跑房纖兒的”這個詞兒，應該成為歷史了！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