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1859~1933)
近代拼音文字提倡者、“官話字母”方案的制訂人。字小航,號蘆中窮士,又號水東,河北省寧河縣(今屬天津市)人。
曾中舉人、進士,任禮部主事。在蘆臺創(chuàng)小學(xué)堂,為全國首創(chuàng)州縣地方學(xué)校(今天津市寧河縣蘆臺第一小學(xué))。光緒維新變法失敗后逃亡日本?;貒笤?/span>“讀音統(tǒng)一會”會員、副議長等。在日本期間,仿日文假名,采取漢字偏旁或字體的一部分,制訂了一種漢字拼音方案,名為“官話合聲字母” (一說他是于1900年回國后在天津創(chuàng)制的“官話字母”,寫成《官話合聲字母》一書),《官話合聲字母》一書1901年在日本出版。后在北京修訂重印,名為《重刊官話合聲字母序例及關(guān)系論說》(北京官話字母義塾,1903年,北京拼音官話書報社,1906年翻刻)。這是我國第一套漢字筆畫式的拼音文字方案,聲母、韻母共62個,采用聲韻雙拼的方法。后創(chuàng)“官話拼音書報社”,出版“拼音官話報”——《人人能看書》?!豆僭捵帜阜桨浮窂娬{(diào)拼寫白話,強調(diào)以北京語音為拼寫對象,因以一般民眾為推行對象而設(shè)計務(wù)求簡易、專拼俗話、以便俗用。他希望通過官話字母的傳習(xí),在民眾中普及教育,以求富國強民。由于官話合聲字母具有不少優(yōu)點,各地有“官話字母義塾”“簡字學(xué)堂”等傳習(xí)機構(gòu)的大力宣傳,在推行中又得到上層社會名流(如嚴修、吳汝綸、張百照、袁世凱等)的支持,因此推行速度快且聲勢浩大,前后共推行十年,遍及13個省,是當時切音字運動諸方案中影響最大推行最廣的一種。
曾出版《官話字母義塾叢刊》《拼音對文百家姓》《拼音對文三字經(jīng)》《拼音對文千字文》《官話字母字匯》《官話字母讀物》《水東集》及《初學(xué)拼音官話書》系列(包括家政學(xué)、地文學(xué)、植物學(xué)、動物學(xué))等?!豆僭捄下曌帜浮贩桨钢兴w現(xiàn)的一些觀點至今有的仍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小航文存》。
王照的曾祖王錫鸝曾任總兵,鴉片戰(zhàn)爭時戰(zhàn)死。王照幼年喪父,靠叔叔撫養(yǎng)。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甲午恩科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后任禮部主事。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他與徐世昌等合辦八旗奉直第一號小學(xué)堂。在戊戌變法期間,他欲上書建議光緒帝奉慈禧太后“巡幸中外”,禮部尚書懷塔布起初不肯代遞,后雖代遞但上奏稱王照“咆哮公堂”。光緒帝閱折后,命將阻撓上書的禮部六堂官革職,賞王照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戊戌變法失敗后,他逃亡日本,與康有為、梁啟超多有不合。
1900年義和團運動期間,他秘密潛回中國,在天津創(chuàng)制“官話字母”,并寫成《官話合聲字母》,此書成為中國第一套漢字筆畫式的拼音文字方案。1901年,清廷有旨開復(fù)原銜,但他并未做官。[1]宣統(tǒng)帝即位后,拼音官話報觸犯了攝政王載灃的忌諱,報社被查封,官話字母的講習(xí)遭禁,王照被迫逃到江蘇。[2]辛亥革命期間,江北都督府都督蔣雁行曾派王照充當代表到上海參加各省都督府代表聯(lián)合會會議。[3]辛亥革命后,他寓居南京。 1913年,他任讀音統(tǒng)一會副會長,后辭職。晚年,他研究經(jīng)學(xué),主張教育救國。1933年他逝世。[1]
一位學(xué)者,一位性情中人,不諳官場權(quán)術(shù),不辨政局走勢,既無康有為政客天分,又無譚嗣同烈士氣節(jié),胸無城府,首鼠兩端,卻喜揣摩君心,熱衷權(quán)勢,以實現(xiàn)其“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的抱負,結(jié)果卷進政壇激流,成了激化帝、后矛盾的導(dǎo)火線,“舊黨斥其黨康,而康黨復(fù)疑其黨舊”,淪為帝、后兩黨的共同敵人,終至亡命天涯,身陷囹圄,半生狼狽,令人唏噓。晚年坦言:
“戊戌政變內(nèi)容,十有六七皆爭利爭權(quán)之事,假政見以濟之。根不堅實,故易成惡果?!?/span>
(壺公評論:的確之論)
一個被遺忘的人物
王照在“戊戌變法”時,也算個人物,但比起康、梁和“六君子”來,名氣要小得多,以至年代久遠,后人們不大記得他。王照是直隸寧河人氏,字小航,號水東。光緒二十年甲午(1894年)進士,翰林院庶吉士。三十五歲進士及第,雖稱不上少年得志,但對科舉時代的舉子來說,這個年紀并不算遲,與儕輩相比,他比年長他一歲的康有為還早一年。時值清日戰(zhàn)爭爆發(fā),朝廷未給新科進士開館、授職,王照便離京還鄉(xiāng),在寧河縣蘆臺鎮(zhèn)協(xié)助地方官吏辦鄉(xiāng)團,維護地方治安。生逢亂世,無緣躋身京官之列,學(xué)那曾文正公,練鄉(xiāng)勇為勁旅,外可御敵,內(nèi)可蕩寇,也算是一番功業(yè)。王照是個認真的人,他把蘆臺的鄉(xiāng)團辦得極為出色,直隸總督王文韶稱贊他:“所練之鄉(xiāng)團,隊伍嚴整,餉項分明,為沿海一帶表率?!?/span>
翌年,王照赴京入館,散館后授禮部主事。清代進士,除點翰林外,分部候補主事也算是較好的出路,熬過一定年頭,必能補缺,擢升員外郎、郎中,即便外放,也可實授知府,順利的話,四十多歲官至二品京堂或巡撫一級疆吏,并不困難。由此看來,如果沒有戊戌年間康、梁掀起的那場變法運動,王照的仕途,想必不會太差。
康有為不肯按部就班地行走仕途,經(jīng)過六年潛心治學(xué),兩次游歷各地,成為一個“變法”不離口,“上書”不離手的風(fēng)云人物,進而從一個六品主事,一躍而被擢為四品章京,其“得君之道”,在官場上引發(fā)了強烈的示范效應(yīng)
時勢造英雄。甲午戰(zhàn)敗,民怨沸騰,時論皆以為惟有“變法”才能富民強國,“變法”之聲驟起,一些鼓吹“變法”者奔走于朝野,大造聲勢。光緒八年(1882年),二十四歲的康有為初游京師,即已立志變法。他才思敏捷,交友廣泛,下筆萬言,磅礴罔測,頗有領(lǐng)袖氣魄,他是一位胸襟遠闊的人,不肯按部就班地行走仕途。經(jīng)過六年潛心治學(xué),兩次游歷香港及南北各地,至光緒十四年再游京師時,他已是一個“變法”不離口、“上書”不離手的風(fēng)云人物。由于出身背景、治學(xué)態(tài)度和個人經(jīng)歷的差異,在政治策略上,康有為不同于孫文,他不會鋌而走險,走造反、革命的道路,他把變法的希望寄托在了明君賢相身上。其實,這也是帝政時代想成就事業(yè)的士大夫們普遍的慣性思維:皇權(quán)至尊,只要能說服皇上和他身邊的重臣變法,不愁變法不成。他在上吏部尚書徐桐的信中說:“中國發(fā)憤,只有此數(shù)年閑暇,及時變法,猶可支持,過此不治,后欲為之,外患日逼,幾無及矣。”徐桐不以為然,以狂生見斥,三詣其門不獲見。他又結(jié)交御史屠仁守,不厭其煩地代其擬?。挥峙c諫官洪良品過從甚密,書信往來大論中西異學(xué);又上書曾紀澤,極盡恭維:“上下茍安,議論孔多,言守法則泥祖宗之憲章,欲變新法而未得西人之要領(lǐng)?!裉煜轮谖魅苏W(xué),而又近當軸者,舍公其誰?”此時的康有為,還未中舉,以其卑微的身份,混跡于京城權(quán)貴身邊,窘迫之態(tài),可想而知。光緒十九年,康有為中舉,翌年,進京會試,但不大走運,因下車時扭傷了腳,只得棄考,南歸養(yǎng)疾。光緒二十一年,是康有為的轉(zhuǎn)運年;二月,他偕梁啟超入京會試;三月,清日馬關(guān)訂約,他糾合士子一千三百余人“公車上書”,聲名大噪。榜發(fā),康有為中進士,授工部主事,但他似乎看不上這個冷衙閑曹之位,并未到署辦公。他一心“上書”皇上,五月初六、初八兩日連上“上清帝第三書”、“上清帝第四書”;六月,他在北京創(chuàng)刊《萬國公報》,組織“強學(xué)會”,后赴滬組織“上海強學(xué)會”。御史楊崇伊參奏強學(xué)會“植黨營私”,京滬兩會相繼被封。此后三年,康有為到處講學(xué)、辦報、結(jié)友、游歷,耐心地尋找時機。光緒二十三年十月,德國強割膠州,康有為聞訊趕赴北京,擬“上清帝第五書”,吁請采法俄、日以定國是,大集君臣而謀變政,聽任疆臣各自變法,且言國事付國會議行,并請頒行憲法。在此后的六個月里,康有為又兩次上書清帝變法。光緒二十四年正月初三,是康有為出頭的日子,光緒帝命王大臣在總理衙門接見康有為,李鴻章、翁同騄、榮祿、廖壽恒、張蔭桓與會,康有為抓住這個機會,凡內(nèi)政、外交、法律、官制、學(xué)校、財政、工商、礦政、鐵路、郵電、練兵,無所不談,他趁這次會見的機會向皇帝呈上了他輯錄的《日本變政考》、《俄大彼得變政記》。四月二十三日,光緒帝詔定國是,實行變法,僅隔四日,便召見了康有為,歷時兩小時十五分。光緒帝非常欣賞康有為關(guān)于變法的奏對,當日即命康有為在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并允其專摺奏事。一個六品主事,一躍擢為四品章京,從此得近天顏,專寵專信,這對年僅四十歲、為變法奔走疾呼了十幾年的康有為來說,真可謂達到了人生輝煌的頂點。
在帝政時代,得君之道,是大臣行走仕途務(wù)必精通的一門高深的學(xué)問,關(guān)系到進取和自保??涤袨榈摹暗镁敝烙兴模阂皇沁B篇累牘地向皇帝上書,自光緒二十年至二十四年共上書七次;二是不厭其煩地游說、結(jié)交權(quán)臣,即使遭受冷眼輕慢也毫不在乎;三是結(jié)社起會,策動政治風(fēng)波,如組織京、滬兩地“強學(xué)會”,搞“公車上書”;四是令弟子充分利用報紙,寫文章,造輿論,影響民眾觀聽。這第四招尤其厲害,利用報刊宣傳造勢,有為深諳其術(shù)。清末四川總督劉秉章之子劉體仁分析康、梁的崛起之術(shù)時說:“有為雖為新黨魁首,而文筆繁冗,實不足以動人,而己未能信也。當時情熱能令觀聽一傾者,厥惟《時務(wù)報》,自新會梁啟超《變法通議》刊載報首,描寫老大帝國致敗之由,恰如人心之所欲道,益以同黨宣傳之力,遂能風(fēng)行一時,京城內(nèi)外,幾于家有其書,人人爭譽其美,遂入其彀中,隱為所動而不知覺。不出半年間,康梁之赫赫聲名漸如爝火矣?!?/span>
康、梁得寵,使善
慈禧一方面支持新政,一方面通過人事安排,未雨綢繆,穩(wěn)定政局,然而在康有為等人影響下,光緒帝開始有意減少與太后在一起的時間,對慈禧太后不再事事請訓(xùn),剛愎自用的舉措越來越多
光緒帝親政十年,內(nèi)政外交,一無建樹。甲午戰(zhàn)敗,馬關(guān)簽約,割地賠款,幾近亡國。慈禧太后還政之后,礙于祖宗家法,她并不愿過多插手政事,只在暗中調(diào)控,時而放權(quán),時而攬權(quán),給了光緒帝足夠大的權(quán)力空間。如果光緒帝的政績再好一些,駕馭朝臣的手段再圓熟一些,控制政局的能力再高超一些,依太后的歲數(shù),她不會再走上前臺。慈禧太后對于“變法”的態(tài)度,時人普遍認為:“推之太后之心,未必不愿皇上能勵精圖治也,未必不愿天下財富民強也,至法當變不當變,未必有成見在胸也?!保ㄌK繼祖:《清廷戊戌朝變記》)此論不失厚道。恭親王在世時,聲威昭著,他在調(diào)和兩宮、平衡君臣矛盾方面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鼎力支撐著將傾的大廈。在光緒帝詔定國是的前十三天,四月初十,恭親王病逝,清廷失去一位老成謀國的重臣?!巴趺饔谡危蟪级鄰馁硗?,群小不得妄進,德宗亦有所憚,王在,莫敢為戊戌政變之事?!保ㄎ涸獣纾骸段菏先珪す庑麅L載》)恭親王一去,兩宮之間、朝臣之間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調(diào)和者,政局急劇動蕩,終致失控。
經(jīng)過十年慘淡經(jīng)營,光緒帝受盡了失敗的屈辱。他心里憋著一股怨氣,發(fā)奮重整乾坤,強國富民。當他從奏摺、報刊、朝臣那里知道了康、梁的“變法”之道,猶如一個瀕死的病人,突遇神醫(yī),立刻被康有為開出的拯救大清的靈丹妙藥所迷惑,一股腦盡數(shù)吞下,立盼起死回生。
僅隔五天,
以后每隔幾日,光緒帝就去一次頤和園,少則住兩三天,多則住五六天,從“詔定國是”至
進入七月以后,在康有為等激進人物的影響下,光緒帝開始有意減少與太后在一起的時間,增加在宮中獨立處理朝政的時間,他對慈禧太后不再事事請訓(xùn),剛愎自用的舉措愈來愈多,尤其是在受到他人挑唆的時候,會在感情沖動下作出輕率的決定。從上諭發(fā)布的時間上可以看出,這些決定,是在宮里倉促作出的,事先未與慈禧太后商議。七月初八、七月十二日第八、第九次詣太后,都是頭一天去頤和園,第二天還宮。
腦袋持續(xù)升溫的王照縱身投入了帝后兩黨的明爭暗斗,他先是攻擊后黨,竟一舉參倒了禮部六堂官,在有清一代的官場上實屬罕見
王照的奏摺寫于六月下旬。按清代官制,六品官沒有直接上書的資格,須由尚書“代遞”。王照這道摺子有三部分內(nèi)容。開頭暢談國勢之危和士大夫的短見,以論證變法的緊迫性,當時上書變法者多有此論,雖屬老生常談,但也有獨到見識之處,如“甲午以前,我國之力已不足立于群雄之間,所以暫容作大者,賴群雄適互嫉耳。自俄路東指,英人束手,日人乃急發(fā)難,我國既受大挫,而大臣不悟,反欲倚俄,益致列國生心。自去冬以來,環(huán)迭進攫,未嘗歇手。夫西人雖在攻戰(zhàn)之際,亦盤敦從容,況對于我國,已無須攻戰(zhàn),而諸大臣則以為目無烽燧,耳無鼓鼙,前此小有損失事已過矣,樂得貌為鎮(zhèn)定,謂改舊章為傷元氣,謂倡新政為啟亂萌,以空談?wù)龑W(xué)術(shù)為純臣,以大言輕外敵為良將,狂瞽之論,不知紀極。今到處亂民滋事,無不托言殺鬼子者,士大夫反稱之為義民……”王照在“義和團”爆發(fā)兩年前就預(yù)感到災(zāi)難臨頭,的確有先見之明。第二部分談教育,提議設(shè)“教部”以釋眾疑,“以西人敬教之法,遵我孔子之教,以西人勸學(xué)之法,興我中國之學(xué)”,達到“道可衛(wèi)而學(xué)可興”的目的,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甚是迂腐。如果王照的奏摺只有這兩部分內(nèi)容,禮部堂官不會將其“擱置月余”,這道摺子被擱置是因為第三部分內(nèi)容——“請皇上奉皇太后圣駕巡幸中外”。
請皇上、皇太后出訪外國,不但有背大清祖制,無例可循,在禮儀、交通、保衛(wèi)等技術(shù)上也無從操作,尤其是在剛發(fā)生過李鴻章出使日本遇刺之后,難?;噬?、太后出訪的絕對安全,在這種情勢下,作為禮部堂官,僅憑腦子發(fā)熱就遞上這道奏摺,或者引起帝、后不快,或者引起帝、后分歧,即便同時能被帝、后采納,“巡幸中外”時安全上若出了問題,禮部尚書是要掉腦袋的,誰敢擔此風(fēng)險?權(quán)衡再三,他們壓下了王照的奏摺。王照生性倔強,是個做事認真的人,但也是個缺少政治經(jīng)驗的書生,他看不出奏摺被擱置本身就說明上司對他不滿,也是怕他惹麻煩,反告上司“因循玩懈”,對皇上要求督撫京官“凡交查各件,皆須迅速具奏,不得延玩”的旨意陽奉陰違。王照不顧官場禮儀,面詰禮部尚書許應(yīng)馬癸阻撓新政,許應(yīng)馬癸惱羞成怒,亦具摺劾奏王照。無奈許應(yīng)馬癸的運氣太壞,就在兩個月前,御史宋伯魯、楊深秀以“守舊迂謬,阻撓新政”已經(jīng)參過他一本,這一回,光緒帝新賬舊賬一起算,
王照一摺參倒禮部六堂官,在有清一代的官場上實屬罕見。表面上看,王照榮獲諭旨嘉獎,升官晉級,風(fēng)光無限,但實際上他已把自己推上了絕路。原因有三:懷塔布是慈禧太后的親信,與慶親王、榮祿、裕祿等朝中重臣關(guān)系密切,是“后黨”的中堅,王照得罪了他,也就得罪了“后黨”,此其一;清代官場等級森嚴,尊卑有序,十分講究,王照一摺參倒六位上司,犯了官場上“犯上作亂”的大忌,他在仕途上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此其二;王照無意中做了“帝黨”打擊“后黨”的棍子,這樣的棍子一旦被用過一次,就不會再用一次,盡管“賞給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用昭激勸”,但他的價值已等于零,此其三。可憐王照,此時身感寵眷日隆,昏昏然陷入了癲狂狀態(tài),根本看不到帝、后矛盾已經(jīng)激化、朝臣分裂的格局已經(jīng)形成,更看不到自己處境險惡,就在皇上嘉獎后的第五天,腦子一熱,又干了一樁蠢事。
處于極度亢奮狀態(tài)的王照接著把目標瞄準了光緒帝的親信張蔭桓。在為帝黨當了一次棍子后,也要為后黨當一次棍子,以示自己的不偏不倚
王照這次參劾的是光緒帝的股肱之臣張蔭桓。
說起來,王照與張蔭桓素無嫌隙,他真有點多管閑事。張蔭桓向光緒帝保奏了三名被革職的官員,皇上諭旨“均著開復(fù)原官原銜,發(fā)往山東河工,交張汝梅(時任山東巡撫)差遣委用,俟此河工事竣,由該撫給咨送部引見。”在清代,朝廷重臣向皇上奏保已被革職的地方官員,請皇上給他們恢復(fù)官職或重新任用,是常有的事。王照
王照這道摺子表面上看是怒責張蔭桓“乘皇上日不暇給之時,蒙混保此劣跡昭著之員”,埋怨皇上不辨賢奸,所用非人,而他之所以敢于犯顏直諫,是因為受了皇上的“破格之恩,死無以報”,才“不敢不言”。但日后王照回憶此事時卻是這樣解釋的:“是時德宗親信之臣,以張蔭桓為第一,其為人最奸貪,嘗獨吞洋債回扣,是春太后命抄其家產(chǎn),懿旨已出,蔭桓求慶王急進奉十五萬,得以收回查抄之命,故蔭桓與太后勢不兩立……是時張蔭桓蒙眷最隆,雖不入樞府,而朝夕不時,得參密氵勿,權(quán)在軍機王大臣以上。
這些只是說得出口的理由。其實,王照心懷叵測,另有所圖。就在皇上賞給王照三品頂戴的第二天,諭旨賞楊銳、劉光第、林旭、譚嗣同加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預(yù)新政事宜:“爾等當思現(xiàn)在時務(wù)艱危,凡有所見及自應(yīng)行開辦等事,即行據(jù)實條列,由軍機大臣呈遞,候朕裁奪,萬不準稍有顧忌欺飾。特諭?!闭戮?,是軍機處和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辦理文書事務(wù)的官員,相當于現(xiàn)代的秘書;卿,在清代只是官僚的虛銜,有三至五品卿。四章京奉特旨籌辦新政,權(quán)重傾國,驕矜之態(tài)畢露,與同署辦公的滿漢章京勢同水火,連軍機王大臣亦不放在眼里。譚、林每受召對,凡事關(guān)新政,稍涉機要,即令擬旨,軍機大臣不與聞,詔成,徑達上所,軍機大臣亦不知,譚、林亦不告之。梁啟超事后憶起四章京攬權(quán)之事寫道:“上舉行新政而樞臣耄老不能輔佐維新,上又無權(quán)去之,又無權(quán)添用軍機大臣,至是漸操用人之權(quán),乃選新近小臣以輔新政?!丶铀钠非洌钊胲姍C參與新政,參與者用日本維新置參與官于宮中之義也。皇上別授朱諭于四人,令其將新政條理開列,竭力輔佐,無有畏憚,所有新政奏摺,皆令閱看,諭旨皆特令撰擬,蓋惡諸大臣既極,束之高閣,而以國政系于四卿,名為章京,實為宰相也?!?/span>
四章京恩寵如此,朝野盡知,這對圖謀干進的王照是一個強烈的刺激。一摺盡罷禮部六堂官,諭旨嘉獎,皇恩浩蕩,他只要再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躋身“實為宰相”的行列,輔佐皇上變法,就不是夢想。處在極度亢奮狀態(tài)的王照,終于找到了機會,他把目標鎖定在張蔭桓身上。
王照滿以為自己能調(diào)和兩宮,穩(wěn)步推進變法,未料卻拉響了失敗的導(dǎo)火索
這一次,王照碰壁了,這道摺子被擱置,張蔭桓毫發(fā)未損。僅過了十二天,太后親政了,光緒帝被囚瀛臺,康、梁亡命日本,“六君子”
喋血菜市口,懷塔布、許應(yīng)馬癸加官晉爵,賞還花翎。懷塔布補授總管內(nèi)務(wù)府大臣,又賜紫禁城內(nèi)騎馬;許應(yīng)馬癸擢為閩浙總督,兼署福州將軍。太后連下四道諭旨緝拿王照:“該員畏罪逃匿,實難姑容。候補四品京堂即行革職,交步軍統(tǒng)領(lǐng)順天府五城一體嚴查務(wù)獲,并著順天府府尹督飭寧河縣知縣將該革員原籍家產(chǎn)一律查抄,勿任隱匿。”懷塔布深惡王照,當知他逃到日本后,請旨拿問王照的兄弟王燮、王焯,又奏請?zhí)箅娏畛鍪谷毡敬蟪祭钍㈣I綁架、行刺王照,“如果實在日本,應(yīng)即妥為設(shè)法密速辦理,總期不動聲色,不露形跡,豫杜日人藉口,斯為妥善?!?/span>
王照逃到東京,棲寄無門,只得委身于康、梁。王照、康有為雖都主張變法,但王主張調(diào)和兩宮,穩(wěn)步推進;康則主張廢掉慈禧太后,皇上親掌大權(quán),疾行變法;王不贊同康的激進做法。王照又因不聽康有為勸阻,參劾康的同鄉(xiāng)、恩師張蔭桓,為康有為所不容。流亡中的王照已經(jīng)清醒,“照依托康、梁之末,以待偷生,真堪愧死??傊?,敝邦之政變,榮、剛及守舊黨皆誤國者也,康、梁等亦庸醫(yī)殺人者也?!蓖跽张u康有為的激進胡為葬送了變法事業(yè),揭發(fā)康有為在日本刊刻的光緒帝“密詔”,“非皇上之真密詔,乃康有為偽作也”,破壞了康、梁利用皇上“密詔”為自己策劃政變辯護、挑動列強給太后施壓的圖謀,康、梁大怒,將他軟禁起來。王照苦不堪言,尋機向友人訴委屈:“自同逃共居以來,凌侮壓制,幾令照無以度日。每朋友有信來,必先經(jīng)康、梁目,始令照覽。如照寄家書,亦必行經(jīng)康、梁始得入封。且一言不敢妄發(fā),一步不敢任行,幾于監(jiān)獄無異矣?!蓖酢⒖谍e齬,驚動了日本政府,日本政府擔心康有為跋扈滋釁,欺壓王照,招惹事端,便給康有為九千元,令其離境,康有為去了加拿大。第二年,王照準備回國,他上書日本青木外相:“得罪之由,亦不過因保薦康廣仁、梁啟超為顧問耳。
及來貴國,照亦未指斥西太后之短,故北京亦無刺照之意。今請貴省以后不必資給保護?!安痪?,王照潛回國內(nèi),先隱居山東,庚子年后,他詭稱趙姓,在天津、保定一帶活動,宣傳官話合聲字母。光緒二十九年,他回到北京,次年,自請入獄。入獄兩個月,清廷大赦戊戌黨人,王照獲釋。從此,王照遠離政治,遠離社會活動,淡泊名利,甘于清貧,民國二年,總統(tǒng)袁世凱請他擔任”讀音統(tǒng)一會“副會長,他也只是掛名而已,并不任事,此后,北洋政府教育總長傅增湘、國務(wù)總理段祺瑞、總統(tǒng)徐世昌都曾委以官職,他以老病相辭。他的后半生是在潛心研究、積極推廣漢字拼音方案中度過的。民國七年,北洋政府批準實施”官話合聲字母“(這套漢字注音字母,臺灣至今還在使用)。民國二十二(1933)年,王照病逝,享年七十四歲。
一位學(xué)者,一位性情中人,不諳官場權(quán)術(shù),不辨政局走勢,既無康有為政客天分,又無譚嗣同烈士氣節(jié),胸無城府,首鼠兩端,卻喜揣摩君心,熱衷權(quán)勢,以實現(xiàn)其“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的抱負,結(jié)果卷進政壇激流,成了激化帝、后矛盾的導(dǎo)火線,“舊黨斥其黨康,而康黨復(fù)疑其黨舊”,淪為帝、后兩黨的共同敵人,終至亡命天涯,身陷囹圄,半生狼狽,令人唏噓。晚年坦言:“戊戌政變內(nèi)容,十有六七皆爭利爭權(quán)之事,假政見以濟之。根不堅實,故易成惡果?!蓖跽沼写擞X悟,也算不枉此生。(編輯:李琳)作者: □ 范福潮(河北任丘)
想起了王照
一位學(xué)者,一位性情中人,不諳官場權(quán)術(shù),不辨政局走勢,既無康有為政客天分,又無譚嗣同烈士氣節(jié),胸無城府,首鼠兩端,卻喜揣摩君心,熱衷權(quán)勢,以實現(xiàn)其"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的抱負,結(jié)果卷進政壇激流,成了激化帝、后矛盾的導(dǎo)火線,"舊黨斥其黨康,而康黨復(fù)疑其黨舊",淪為帝、后兩黨的共同敵人,終至亡命天涯,身陷囹圄,半生狼狽,令人唏噓。晚年坦言:"戊戌政變內(nèi)容,十有六七皆爭利爭權(quán)之事,假政見以濟之。根不堅實,故易成惡果。"
王照在戊戌變法時,也算個人物,但比起康、梁和"六君子"來,名氣要小得多,以至年代久遠,后人們不大記得他。
王照是直隸寧河人氏,字小航,號水東。光緒二十年甲午(1894年)進士,翰林院庶吉士。35歲進士及第,雖稱不上少年得志,但對科舉時代的舉子來說,這個年紀并不算遲,與儕輩相比,他比年長他一歲的康有為還早一年。時值清日戰(zhàn)爭爆發(fā),朝廷未給新科進士開館、授職,王照便離京還鄉(xiāng),在寧河縣蘆臺鎮(zhèn)協(xié)助地方官吏辦鄉(xiāng)團,維護地方治安。生逢亂世,無緣躋身京官之列,學(xué)那曾文正公,練鄉(xiāng)勇為勁旅,外可御敵,內(nèi)可蕩寇,也算是一番功業(yè)。王照是個認真的人,他把蘆臺的鄉(xiāng)團辦得極為出色,直隸總督王文韶稱贊他:"所練之鄉(xiāng)團,隊伍嚴整,餉項分明,為沿海一帶表率。"
翌年,王照赴京入館,散館后授禮部主事。清代進士,除點翰林外,分部候補主事也算是較好的出路,熬過一定年頭,必能補缺,擢升員外郎、郎中,即便外放,也可實授知府,順利的話,四十多歲官至二品京堂或巡撫一級疆吏,并不困難。由此看來,如果沒有戊戌年間康、梁掀起的那場變法運動,王照的仕途,想必不會太差。
康有為不肯按部就班地行走仕途,經(jīng)過六年潛心治學(xué),兩次游歷各地,成為一個"變法"不離口、"上書"不離手的風(fēng)云人物,進而從一個六品主事,一躍而被擢為四品章京,其"得君之道",在官場上引發(fā)了強烈的示范效應(yīng)
時勢造英雄。甲午戰(zhàn)敗,民怨沸騰,時論皆以為唯有"變法"才能富民強國,"變法"之聲驟起,一些鼓吹"變法"者奔走于朝野,大造聲勢。光緒八年(1882年),24歲的康有為初游京師,即已立志變法。他才思敏捷,交友廣泛,下筆萬言,磅礴罔測,頗有領(lǐng)袖氣魄,他是一位胸襟遠闊的人,不肯按部就班地行走仕途。經(jīng)過六年潛心治學(xué),兩次游歷香港及南北各地,至光緒十四年(1888年)再游京師時,他已是一個"變法"不離口、"上書"不離手的風(fēng)云人物。由于出身背景、治學(xué)態(tài)度和個人經(jīng)歷的差異,在政治策略上,康有為不同于孫文,他不會鋌而走險,走造反、革命的道路,他把變法的希望寄托在了
在帝政時代,得君之道,是大臣行走仕途務(wù)必精通的一門高深的學(xué)問,關(guān)系到進取和自保??涤袨榈?/span>"得君"之道有四:一是連篇累牘地向皇帝上書,自光緒二十年(1894年)至二十四年(1898年)共上書七次;二是不厭其煩地游說、結(jié)交權(quán)臣,即使遭受冷眼輕慢也毫不在乎;三是結(jié)社起會,策動政治風(fēng)波,如組織京、滬兩地"強學(xué)會",搞"公車上書";四是令弟子充分利用報紙,寫文章,造輿論,影響民眾觀聽。這第四招尤其厲害,利用報刊宣傳造勢,有為深諳其術(shù)。清末四川總督劉秉章之子劉體仁分析康、梁的崛起之術(shù)時說:"有為雖為新黨魁首,而文筆繁冗,實不足以動人,而己未能信也。當時情熱能令觀聽一傾者,厥惟《時務(wù)報》,自新會梁啟超《變法通議》刊載報首,描寫老大帝國致敗之由,恰如人心之所欲道,益以同黨宣傳之力,遂能風(fēng)行一時,京城內(nèi)外,幾于家有其書,人人爭譽其美,遂入其彀中,隱為所動而不知覺。不出半年間,康梁之赫赫聲名漸如爝火矣。"
康、梁得寵,使善
慈禧一方面支持新政,一方面通過人事安排,未雨綢繆,穩(wěn)定政局,然而在康有為等人影響下,光緒帝開始有意減少與太后在一起的時間,對慈禧太后不再事事請訓(xùn),剛愎自用的舉措越來越多
光緒帝親政十年,內(nèi)政外交,一無建樹。甲午戰(zhàn)敗,馬關(guān)簽約,割地賠款,幾近亡國。慈禧太后還政之后,礙于祖宗家法,她并不愿過多插手政事,只在暗中調(diào)控,時而放權(quán),時而攬權(quán),給了光緒帝足夠大的權(quán)力空間。如果光緒帝的政績再好一些,駕馭朝臣的手段再圓熟一些,控制政局的能力再高超一些,依太后的歲數(shù),她不會再走上前臺。慈禧太后對于"變法"的態(tài)度,時人普遍認為:"推之太后之心,未必不愿皇上能勵精圖治也,未必不愿天下財富民強也,至法當變不當變,未必有成見在胸也。"(蘇繼祖:《清廷戊戌朝變記》)此論不失厚道。恭親王在世時,聲威昭著,他在調(diào)和兩宮、
經(jīng)過十年慘淡經(jīng)營,光緒帝受盡了失敗的屈辱。他心里憋著一股怨氣,發(fā)奮重整乾坤,強國富民。他從奏摺、報刊、朝臣那里知道了康、梁的"變法"之道后,猶如一個瀕死的病人,突遇神醫(yī),立刻被康有為開出的拯救大清的靈丹妙藥所迷惑,一股腦盡數(shù)吞下,立盼起死回生。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
一、協(xié)辦大學(xué)士戶部尚書翁同龢開缺回籍;
二、調(diào)離直隸總督王文韶,以榮祿暫署直隸總督;
三、諭"嗣后在廷臣工如蒙賞加品級及被授文武一品暨滿漢侍郎,均須具摺詣太后前謝恩,各省將軍、都統(tǒng)、督撫、提督等官亦同";
四、刑部尚書崇禮署步軍統(tǒng)領(lǐng)(同日,光緒帝召見康有為,即命康有為在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章京上行走,并許其專摺奏事)。
僅隔五天,
一、授榮祿為文淵閣大學(xué)士、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
二、授吏部尚書孫家鼐為協(xié)辦大學(xué)士;
三、以王文韶為戶部尚書在軍機大臣上行走,并在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行走;
四、派懷塔布(禮部尚書)管理圓明園八旗官兵、包衣在旗官兵并鳥槍營事務(wù),剛毅管理健銳營事務(wù)、補授那彥圖為閱兵大臣。
以后每隔幾日,光緒帝就去一次頤和園,少則住兩三天,多則住五六天,從"詔定國是"至
進入七月以后,在康有為等激進人物的影響下,光緒帝開始有意減少與太后在一起的時間,增加在宮中獨立處理朝政的時間,他對慈禧太后不再事事請訓(xùn),剛愎自用的舉措愈來愈多,尤其是在受到他人挑唆的時候,會在感情沖動下作出輕率的決定。從上諭發(fā)布的時間上可以看出,這些決定,是在宮里倉促作出的,事先未與慈禧太后商議。
腦袋持續(xù)升溫的王照縱身投入了帝后兩黨的明爭暗斗,他先是攻擊后黨,竟一舉參倒了禮部六堂官,在有清一代的官場上實屬罕見
王照的奏摺寫于六月下旬。按清代官制,六品官沒有直接上書的資格,須由尚書"代遞"。王照這道摺子有三部分內(nèi)容。開頭暢談國勢之危和士大夫的短見,以論證變法的緊迫性。當時上書變法者多有此論,雖屬老生常談,但也有獨到見識之處,如:"甲午以前,我國之力已不足立于群雄之間,所以暫容作大者,賴群雄適互嫉耳。自俄路東指,英人束手,日人乃急發(fā)難,我國既受大挫,而大臣不悟,反欲倚俄,益致列國生心。自去冬以來,環(huán)迭進攫,未嘗歇手。夫西人雖在攻戰(zhàn)之際,亦盤敦從容,況對于我國,已無須攻戰(zhàn),而諸大臣則以為目無烽燧,耳無鼓鼙,前此小有損失事已過矣,樂得貌為鎮(zhèn)定,謂改舊章為傷元氣,謂倡新政為啟亂萌,以空談?wù)龑W(xué)術(shù)為純臣,以大言輕外敵為良將,狂瞽之論,不知紀極。今到處亂民滋事,無不托言殺鬼子者,士大夫反稱之為義民……"王照在義和團爆發(fā)兩年前就預(yù)感到災(zāi)難臨頭,的確有先見之明。第二部分談教育,提議設(shè)"教部"以釋眾疑,"以西人敬教之法,遵我孔子之教,以西人勸學(xué)之法,興我中國之學(xué)",達到"道可衛(wèi)而學(xué)可興"的目的,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甚是迂腐。如果王照的奏摺只有這兩部分內(nèi)容,禮部堂官不會將其"擱置月余",這道摺子被擱置是因為第三部分內(nèi)容--"請皇上奉皇太后圣駕巡幸中外"。
請皇上、皇太后出訪外國,不但有背大清祖制,無例可循,在禮儀、交通、保衛(wèi)等技術(shù)上也無從操作,尤其是在剛發(fā)生過李鴻章出使日本遇刺事件之后,難保皇上、太后出訪的絕對安全,在這種情勢下,作為禮部堂官,僅憑腦子發(fā)熱就遞上這道奏摺,或者引起帝、后不快,或者引起帝、后分歧,即便同時能被帝、后采納,"巡幸中外"時安全上若出了問題,禮部尚書是要掉腦袋的,誰敢擔此風(fēng)險?權(quán)衡再三,他們壓下了王照的奏摺。王照生性倔強,是個做事認真的人,但也是個缺少政治經(jīng)驗的書生,他看不出奏摺被擱置本身就說明上司對他不滿,也是怕他惹麻煩,反告上司"因循玩懈",對皇上要求督撫京官"凡交查各件,皆須迅速具奏,不得延玩"的旨意陽奉陰違。王照不顧官場禮儀,面詰禮部尚書許應(yīng)骙阻撓新政,許應(yīng)骙惱羞成怒,亦具摺劾奏王照。無奈許應(yīng)骙的運氣太壞,就在兩個月前,御史宋伯魯、楊深秀以"守舊迂謬,阻撓新政"已經(jīng)參過他一本,這一回,光緒帝新賬舊賬一起算,
王照一摺參倒禮部六堂官,在有清一代的官場上實屬罕見。表面上看,王照榮獲諭旨嘉獎,升官晉級,風(fēng)光無限,但實際上他已把自己推上了絕路。原因有三:懷塔布是慈禧太后的親信,與慶親王、榮祿、裕祿等朝中重臣關(guān)系密切,是"后黨"的中堅,王照得罪了他,也就得罪了"后黨",此其一;清代官場等級森嚴,尊卑有序,十分講究,王照一摺參倒六位上司,犯了官場上"犯上作亂"的大忌,他在仕途上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此其二;王照無意中做了"帝黨"打擊"后黨"的棍子,這樣的棍子一旦被用過一次,就不會再用一次,盡管"賞給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用昭激勸",但他的價值已等于零,此其三。可憐王照,此時身感寵眷日隆,昏昏然陷入了癲狂狀態(tài),根本看不到帝、后矛盾已經(jīng)激化,朝臣分裂的格局已經(jīng)形成,更看不到自己處境險惡,就在皇上嘉獎后的第五天,腦子一熱,又干了一樁蠢事。
處于極度亢奮狀態(tài)的王照接著把目標瞄準了光緒帝的親信張蔭桓。在為帝黨當了一次棍子后,也要為后黨當一次棍子,以示自己的不偏不倚.
王照這次參劾的是光緒帝的股肱之臣張蔭桓。
說起來,王照與張蔭桓素無嫌隙,他真有點多管閑事。張蔭桓向光緒帝保奏了三名被革職的官員,皇上諭旨"均著開復(fù)原官原銜,發(fā)往山東河工,交張汝梅(時任山東巡撫)差遣委用,俟此河工事竣,由該撫給咨送部引見"。在清代,朝廷重臣向皇上奏保已被革職的地方官員,請皇上給他們恢復(fù)官職或重新任用,是常有的事。王照
王照這道摺子表面上看是怒責張蔭桓"乘皇上目不暇給之時,蒙混保此劣跡昭著之員",埋怨皇上不辨賢奸,所用非人,而他之所以敢于犯顏直諫,是因為受了皇上的"破格之恩,死無以報",才"不敢不言"。但日后王照回憶此事時卻是這樣解釋的:"是時德宗親信之臣,以張蔭桓為第一,其為人最奸貪,嘗獨吞洋債回扣,是春太后命抄其家產(chǎn),懿旨已出,蔭桓求慶王急進奉十五萬,得以收回查抄之命,故蔭桓與太后勢不兩立……是時張蔭桓蒙眷最隆,雖不入樞府,而朝夕不時,得參密沕,權(quán)在軍機王大臣以上。
這些只是說得出口的理由。其實,王照心懷叵測,另有所圖。就在皇上賞給王照三品頂戴的第二天,諭旨賞楊銳、劉光第、林旭、譚嗣同加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與新政事宜:"爾等當思現(xiàn)在時務(wù)艱危,凡有所見及自應(yīng)行開辦等事,即行據(jù)實條列,由軍機大臣呈遞,候朕裁奪,萬不準稍有顧忌欺飾。特諭。"章京,是軍機處和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辦理文書事務(wù)的官員,相當于現(xiàn)代的秘書;卿,在清代只是官僚的虛銜,有三至五品卿。四章京奉特旨籌辦新政,權(quán)重傾國,驕矜之態(tài)畢露,與同署辦公的滿漢章京勢同水火,連軍機王大臣亦不放在眼里。譚、林每受召對,凡事關(guān)新政,稍涉機要,即令擬旨,軍機大臣不與聞,詔成,徑達上所,軍機大臣亦不知,譚、林亦不告之。梁啟超事后憶起四章京攬權(quán)之事寫道:"上舉行新政而樞臣耄老不能輔佐維新,上又無權(quán)去之,又無權(quán)添用軍機大臣,至是漸操用人之權(quán),乃選新近小臣以輔新政。……特加四品卿,令入軍機參與新政,參與者用日本維新置參與官于宮中之義也?;噬蟿e授朱諭于四人,令其將新政條理開列,竭力輔佐,無有畏憚,所有新政奏摺,皆令閱看,諭旨皆特令撰擬,蓋惡諸大臣既極,束之高閣,而以國政系于四卿,名為章京,實為宰相也。"
四章京恩寵如此,朝野盡知,這對圖謀干進的王照是一個強烈的刺激。一摺盡罷禮部六堂官,諭旨嘉獎,皇恩浩蕩,他只要再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躋身"實為宰相"的行列,輔佐皇上變法,就不是夢想。處在極度亢奮狀態(tài)的王照,終于找到了機會,他把目標鎖定在張蔭桓身上。
王照滿以為自己能調(diào)和兩宮,穩(wěn)步推進變法,未料卻拉響了失敗的導(dǎo)火索
這一次,王照碰壁了,這道摺子被擱置,張蔭桓毫發(fā)未損。僅過了12天,太后親政了,光緒帝被囚瀛臺,康、梁亡命日本,"六君子"喋血菜市口,懷塔布、許應(yīng)骙加官晉爵,賞還花翎。懷塔布補授總管內(nèi)務(wù)府大臣,又賜紫禁城內(nèi)騎馬;許應(yīng)骙擢為閩浙總督,兼署福州將軍。太后連下四道諭旨緝拿王照:"該員畏罪逃匿,實難姑容。候補四品京堂即行革職,交步軍統(tǒng)領(lǐng)順天府五城一體嚴查務(wù)獲,并著順天府府尹督飭寧河縣知縣將該革員原籍家產(chǎn)一律查抄,勿任隱匿。"懷塔布深惡王照,當知他逃到日本后,請旨拿問王照的兄弟王燮、王焯,又奏請?zhí)箅娏畛鍪谷毡敬蟪祭钍㈣I綁架、行刺王照,"如果實在日本,應(yīng)即妥為設(shè)法密速辦理,總期不動聲色,不露形跡,豫杜日人藉口,斯為妥善。"
王照逃到東京,棲寄無門,只得委身于康、梁。王照、康有為雖都主張變法,但王主張調(diào)和兩宮,穩(wěn)步推進;康則主張廢掉慈禧太后,皇上親掌大權(quán),疾行變法;王不贊同康的激進做法。王照又因不聽康有為勸阻,參劾康的同鄉(xiāng)、恩師張蔭桓,為康有為所不容。流亡中的王照已經(jīng)清醒,"照依托康、梁之末,以待偷生,真堪愧死??傊?,敝邦之政變,榮、剛及守舊黨皆誤國者也,康、梁等亦庸醫(yī)殺人者也。"王照批評康有為的激進胡為葬送了變法事業(yè),揭發(fā)康有為在日本刊刻的光緒帝"密詔","非皇上之真密詔,乃康有為偽作也",破壞了康、梁利用皇上"密詔"為自己策劃政變辯護、挑動列強給太后施壓的圖謀,康、梁大怒,將他軟禁起來。王照苦不堪言,尋機向友人訴委屈:"自同逃共居以來,凌侮壓制,幾令照無以度日。每朋友有信來,必先經(jīng)康、梁目,始令照覽。如照寄家書,亦必行經(jīng)康、梁始得入封。且一言不敢妄發(fā),一步不敢任行,幾于監(jiān)獄無異矣。"王、康齟齬,驚動了日本政府,日本政府擔心康有為跋扈滋釁,欺壓王照,招惹事端,便給康有為九千元,令其離境,康有為去了加拿大。第二年,王照準備回國,他上書日本青木外相:"得罪之由,亦不過因保薦康廣仁、梁啟超為顧問耳。及來貴國,照亦未指斥西太后之短,故北京亦無刺照之意。今請貴省以后不必資給保護。"不久,王照潛回國內(nèi),先隱居山東,庚子年(1900年)后,他詭稱趙姓,在天津、保定一帶活動,宣傳官話合聲字母。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他回到北京,次年,自請入獄。入獄兩個月,清廷大赦戊戌黨人,王照獲釋。從此,王照遠離政治,遠離社會活動,淡泊名利,甘于清貧。民國二年(1913年),總統(tǒng)袁世凱請他擔任"讀音統(tǒng)一會"副會長,他也只是掛名而已,并不任事。此后,北洋政府教育總長傅增湘、國務(wù)總理段祺瑞、總統(tǒng)徐世昌都曾委以官職,他以老病相辭。他的后半生是在潛心研究、積極推廣漢字拼音方案中度過的。民國七年(1918年),北洋政府批準實施"官話合聲字母"(這套漢字注音字母,臺灣至今還在使用)。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王照病逝,享年74歲。
一位學(xué)者,一位性情中人,不諳官場權(quán)術(shù),不辨政局走勢,既無康有為政客天分,又無譚嗣同烈士氣節(jié),胸無城府,首鼠兩端,卻喜揣摩君心,熱衷權(quán)勢,以實現(xiàn)其"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的抱負,結(jié)果卷進政壇激流,成了激化帝、后矛盾的導(dǎo)火線,"舊黨斥其黨康,而康黨復(fù)疑其黨舊",淪為帝、后兩黨的共同敵人,終至亡命天涯,身陷囹圄,半生狼狽,令人唏噓。晚年坦言:"戊戌政變內(nèi)容,十有六七皆爭利爭權(quán)之事,假政見以濟之。根不堅實,故易成惡果。"王照有此覺悟,也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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