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軍
記憶中,總有一個身影占據(jù)我腦海一角,那是我溫暖有愛的母親。
母親原本有個幸福的大家庭,卻被一場變故打破了——母親7歲那年,姥爺客死他鄉(xiāng)。姥爺突然離去,家里就像塌了房梁。母親五姐弟中,大姨9歲,大舅剛出生。養(yǎng)活這一大家子,對姥姥確實太難。在其家人反復勸說下,姥姥決定改嫁。但五個孩子只能帶走三個,誰去誰留?母親主動走出來,大聲說:“你們走吧,我留下?!闭f完便淚流滿面,一溜煙跑進了夜色里。姥姥走了,連同大姨、大舅、老姨。母親回家時,只有三姨在炕沿邊哭泣。母親平時與三姨要好。母親的自愿留下,決定了三姨命運。母親與三姨相擁哭了很久,累了、餓了就去找本家二叔。后來,三姨在日軍掃蕩中丟失,母親被二叔收養(yǎng)。
母親20歲生下大姐,家里出現(xiàn)了少有的歡樂。大姐三歲那年發(fā)生意外,母親抱著大姐僵硬的尸體哭得昏天黑地,嗓子哭啞了,淚水中有了紅色。她整個人癱軟在炕上。第二天,父親狠心奪下母親懷抱的大姐,埋在了亂墳崗。一年后,二姐出生。母親不愿回憶過去,稱二姐為大閨女,我們也改稱二姐為大姐。這期間,母親與姥姥一家人相認。大姐7歲那年,大姨還沒有孩子,想過繼大姐當女兒。父親不同意,母親礙于情面不好拒絕。父親氣得一星期沒回家??纱笠痰臏I流滿面還是讓母親心軟了。大姨接走大姐那天,母親躲在角落哭泣,手指都咬出血了。許久,母親跑向村口,眺望山下。直到兩個人影完全淡出視線,母親才“哇”地大哭,嘴里不停喊著:“我的閨女啊!我的心尖?。 蹦赣H哭倒在了地上。
那些年日子苦,缺糧斷頓是常事。每次吃糠餑餑、野菜粥,奶奶都會掉眼淚。母親知道奶奶胃口不好,于是給奶奶開“小灶”——做麩子餑餑之前,先給奶奶貼一個玉米面餅子;煮白薯秧子粥時,用鐵勺給奶奶攤一個雞蛋餅。每頓飯,奶奶吃的都是最好的。奶奶的鋪蓋也是最厚的,炕頭熱熱的。
1965年底,奶奶突然腹瀉不止,診斷是惡性痢疾。用藥也不見效。開窗通風,屋里痢疾氣味依舊難散。母親為奶奶清洗臟物時,拴在一旁的大黃馬瘋狂躲閃,險些掙斷韁繩。臘月初八那天,奶奶一直昏睡。母親將最后一個雞蛋做成雞蛋羹,送到奶奶嘴邊。奶奶不能再張嘴。母親將奶奶攬在懷里,將雞蛋羹嘴對嘴喂給奶奶。奶奶不知啥時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雞蛋羹順著嘴角流出來……奶奶在母親懷里安詳?shù)刈吡恕?/p>
我結(jié)婚后,經(jīng)常留意母親與愛人之間的微妙,看她們婆媳臉上的晴雨表。一段相處,我懸著的心才放下——愛人最怕打雷,每遇響雷,她必雙手堵耳縮進被窩,連頭都不敢露。一次,我在單位值班。夜里愛人被雷聲驚醒,嚇得摸黑跑進母親屋里。母親張開雙臂,將兒媳攬進了懷。愛人患有脈管炎,遇寒冷手變紫。一年冬天,愛人外出回來,一進門將雙手放在嘴邊哈熱氣。母親立刻撩起上衣,示意兒媳將手伸進她懷里……那一刻,我看見了母親身體的顫動,也看到了愛人眼里的淚花。之后許多年,母親與兒媳感情持續(xù)升溫,連稱謂都變了。母親叫兒媳老閨女,令我的姐姐們羨慕。
母親去世后,我寫過的文章里幾乎都嵌有她的影子——母親的言行,那么有溫度,我銘記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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