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政
太陽暖烘烘地照著黃壘河邊的蘆花村。早春天氣,帶著泥土味的風(fēng),擦著屋脊,貼著地皮,緩緩地吹過來。吹到臉上,輕輕的,柔柔的;吹到心里,酥酥的,癢癢的。
九斤大娘此刻卻沒這番享受。她正架副老花眼鏡,就著大門的光亮處,看著一張剛剛送來的新報(bào)紙,眼睛久久停留在一張照片上。
照片上是一個眉眼十分端莊的女子。雙眉像柳葉直插到鬢角,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微咬住,仿佛不咬住就會笑出聲來似的。一雙好看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你,一臉擋不住的文秀;額前的劉海卷曲起蓬松的小花兒,恰到好處地散落在得體的位置上……模樣俊得疼人!
九斤大娘看得入神,老伴從她身邊過。九斤大娘把報(bào)紙遞到老伴跟前,手指著照片:“蘆花這閨女又上報(bào)紙了。”
老伴看了看照片,有意刺囔她:“蘆花一不是你的閨女,二不是你的媳婦,關(guān)你什么事?”
九斤大娘討個沒趣,自責(zé)起來:“唉,都怪俺,把一個好端端的媳婦攆跑了?!?/p>
這是怎么回事?
原來,在頭秋,兒子蘆葦葒戀上了蘆花。他倆都是大學(xué)生,男的學(xué)文,女的學(xué)農(nóng)。畢業(yè)后,兒子分在縣高中當(dāng)老師,蘆花分在本鄉(xiāng)獸醫(yī)站工作。本來很般配的一對兒,就因?yàn)樘J葦葒家里的那頭黑花牛。蘆花硬是要在黑花牛身上搞什么人工授精。你說說,貓兒自個叫春,牛兒自個打欄,起不起性,該你個大閨女什么事兒,你個沒出閣的大閨女給牛兒授的什么精?
沒等蘆花說完,九斤大娘就氣咻咻地說:“俺們家三代單傳,你別沖了俺家子孫氣!”
天!三代單傳與人工授精有什么關(guān)系?
蘆花耐著性子勸九斤大娘,并跟她講了許多品種改良的道理。這一下子,可把九斤大娘惹火了。她再也忍受不了了!一個閨女家竟敢這樣頂撞自己,這要是過了門還了得,那不就上房揭瓦了!
“開化,開化!你開化得也太過了!一個沒出閣的大閨女,怎么好意思管這種事,丟人顯眼,快給俺出去!”
蘆花雙手掩臉,閃著淚花,走出了九斤大娘的家門。
九斤大娘想到這里,真后悔死了??吹綀?bào)上介紹科技致富的典型人物,心里癢癢的,好不羨慕。本來自己的照片也應(yīng)該登在報(bào)上。她家的黑花兒上了性,她真想讓蘆花給人工一次,可怎么也抹不開老面子。
今天一早,她看到省報(bào)刊登了蘆花的事跡,看到這張惹人喜愛的照片,她橫下一條心:哪怕碰得面腫鼻青,也要把蘆花這媳婦請回來!
太陽升起來了。
青灰色的山霧像輕紗一般,向谷底緩緩沉去。巖坡和突兀的崖脊上,一片锃亮的光反照過來,艷艷的,映紅九斤大娘這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
她不露一點(diǎn)風(fēng)聲,瞞著老伴,拐著一簍子雞蛋去趕集。
陽春三月,水道集四周的大路小路上,熙熙攘攘地走來結(jié)伴成群的男女,呼喚、笑罵、嬉戲、追逐,好不熱鬧!
九斤大娘直接來到良種繁殖場。一眼就看見了蘆花。此刻,她正忙著給一農(nóng)戶的牛做人工授精手術(shù)。那嫻熟的動作,那落落大方的表情,以及那熱情的服務(wù)態(tài)度,贏得了人們嘖嘖贊道。
早春的陽光,把她紅撲撲的臉兒照得更紅了,額上沁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
九斤大娘走過去,放下簍子,就用手絹給蘆花拭汗。
“大娘,是你?”
“你忙,你忙,俺來看看?!?/p>
“九斤嬸子,來看媳婦???你真有福氣,攤了這么個好媳婦?!?/p>
“呵呵,家有梧桐樹,招得鳳凰來嘛!”九斤大娘輕松地往回走。
多么賢惠的媳婦!壓根就沒記恨俺那傷人心的做法。
想到媳婦下午要來門上,九斤大娘腳步輕快地進(jìn)了超市,她要割肉買韭菜包餃子給蘆花吃。
周政文學(xué)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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