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應該是蟲鳴的季節(jié)。夏日的酷暑炎熱過后，尤其是俗稱的立秋“三候”涼風至、白露生、寒蟬鳴之后，秋風習習，百蟲復生，大自然又恢復了她往日包容萬物、和諧共生、百族共處、一派繁榮的景象。靜聽蟲鳴，才能對得起秋天。
“叫曙嗷嗷雁，啼秋唧唧蟲?！鼻锾斓搅?，秋天的蟲子，一天不間歇上班，田地里蹦蹦跳跳自由飛翔的蛐蛐、蟈蟈、螞蚱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微蟲子，到處都是它們活躍的身影，可愛的塑形。在鄉(xiāng)間小道走走，徜徉于田地大路，漫無目的地碎步于秋間的田埂上，除了飛的大都掌好舵不去碰撞行人外，地上行的走的爬的，不時會迷失方向，觸及你的褲腿角和你的涼鞋絲襪，如果是光腳，那種吁吁涼涼的感覺，著實使人精神為之一振?？粗切o憂無慮的蟲子們自由自在的狀態(tài)，特別是看著那些吃飽喝足之后就是玩耍、逗樂、挑釁的蟲子們，也著實讓人艷羨。
幾十年來，我?guī)缀跖c它們沒有多少接觸。少時，膽小不敢離家走遠，稍大些了，背起書包就趕校，挎上一包煎餅就返校，學業(yè)的緊張，很少與這些蟲蟲草草們打交道，唯獨上高中時，遇到周五下晚自習后回家?guī)э垼赝疽咂甙死锫?，這時才能想起蛐蛐念起蟈蟈知曉秋天來了。幾個同學十幾個男男女女的同學，像是急行軍般，走在寬敞的公路上，道路兩旁是吱吱嚶嚶的蟲鳴，一會兒獨奏，一會兒合唱，你方唱罷我登場，這個村子里的蛐蛐蟈蟈導帶子、換演員的當兒，那個村子里的蛐蛐蟈蟈已經(jīng)化妝完畢迫不及待地登上舞臺，不需要樂隊指揮，不需要固定的曲譜，吱吱嚶嚶，嚶嚶吱吱，沒有片刻停息的時候，好似鳴叫是唯一的一項展示才能、證明才干、彰顯業(yè)績的工作。真想停住腳步，與它們玩會，可是家里的老奶奶盼孫心切，望眼欲穿，是不容許這樣做的，我只好在它們的伴奏下，慌亂中加快了步伐。到了村頭，那些蛐蛐蟈蟈們，又好似打?qū)W校門口跟來的，送了一路送到家了，依舊在“我有狂言君試聽”，它們還在旁若無人地奏著歡快的曲子，比我見到親人還高興。夜深了，煎餅咸菜拾掇打包完成了，伴著秋蟲的鳴叫，身旁有老奶奶的蒲扇忽閃著，我才進入了夢鄉(xiāng)。
打少時起，我就覺得，那些鳴叫的秋蟲，大都上夜班。1981年參加煤礦工作后，有時是自己上夜班，到了秋天，一些小蛐蛐趴在木料上、坐上礦車，來到了負五六百米的井下，掘進工作暫歇的一會兒，一聲蛐蛐叫，調(diào)動起了大伙的情緒，你翻石塊我搬水泥袋，終究還是沒有找到它的藏身之地。不過，打起風鉆，蛐蛐的鳴叫聲自然被無情淹沒了。我一直以為，多數(shù)秋蟲白天在家休整，夜間集體行動，或是單個約會，或是集體婚禮，或是目的相親，或是閨蜜獨游……總之，都是有備而來，有事相邀，有情想結，不過，目前的人類還沒有研究透它們的行蹤軌跡和語言寓意罷了。有的昆蟲學家研究表明，所有的秋天鳴叫的昆蟲，都是雄性在求偶，看來是有事實根據(jù)、循其本源、恰如其分的了。曹丕說：草蟲鳴何悲，孤雁獨南翔。郁郁多悲思，綿綿思故鄉(xiāng)。我想，大多數(shù)的秋蟲是在懷思，“向風長嘆息，斷絕我中腸?！睂に计饋?，秋蟲鳴叫最為悲壯的還屬寒蟬。明知自己的時光指日不多，眼看著一天一天的日起日落稍縱即逝，于是抓住每一個機會，每一滴時光，放肆歌唱，盡管喉嚨沙啞，盡管凄凄切切，盡管重復單調(diào)，盡管比其它的秋蟲嚎得更為刺耳，也終究無法擋住對舊日時光的懷戀，無法挽回對成撥親人在夏日里喪失生存權利的損失，無法抵擋即將到來的冬日的催促。曾經(jīng)夏日的輝煌不再，把個夏日吵得沸沸揚揚的歷史不再，這點像極了人生，青壯年時代的摸爬滾打，勇猛善戰(zhàn)，撲騰開了一片天地，這是事實，但到了老年，又有誰記得起你昔日的輝煌呢？頂多，也就是在閑暇時自我吹捧自我陶醉自我留存了。寒蟬，除了凄切悲鳴，痛苦哀號，大概它以為這就是無奈的抗爭了，就像一個老者蜷縮在南墻，一邊曬太陽，一邊自言自語豐功偉績。其實，說到底，多少年來，寒蟬就這么一種叫法而已，不懂得更新創(chuàng)新，不喜歡自己家族別的聲音，所以才靠著這支撐，延續(xù)至今的。實際上，蟬本來就無知，然而許許多多的詩人騷客卻聞聽蟬的叫聲因此發(fā)愁，是不是這些故物都著染了自己的色彩呢。我想也是，人生，是心隨境轉(zhuǎn)，還是境隨心轉(zhuǎn)，這是個“三觀”問題，境隨心轉(zhuǎn)的，重在自己已經(jīng)超脫，你叫你的、我干我的，你的鬼哭狼嚎與我無關；心隨境轉(zhuǎn)的，你叫你的、我聽你的，于是就有了隨物哀號，自我心靈不得安寧。
說實話，在眾多的秋蟲中，鳴叫比較柔和動聽的要數(shù)蛐蛐，在我們老家叫它油葫蘆，更多的是熟悉它的學名----蟋蟀。在老家讀高中、回家?guī)Ц杉Z的那個夜晚，聽到的就是它的鳴叫。參加工作30多年了，身處沸騰的礦區(qū)，忙于日常事務，唯有這幾天靜下心來傾聽，便是觸摸到了這熟悉聲音的震顫。應該是礦區(qū)的環(huán)境好了，這幾天，我又聽到了蛐蛐的鳴叫。陽臺上，灑著碎碎的月光和斑駁的花影，沖完澡晾曬衣物的剎那，唯恐不能引起我的重視，蛐蛐兒，便在這時奏起了樂章，不一會兒便充滿了房間內(nèi)外，充斥了角角落落，唧唧吟唱，收收放放，似輕聲細語地交談，恰柔聲慢語的情話，像纏綿動聽的輕音樂敲擊耳膜，陪伴著我賞讀秋意，欣然入夢。
和蛐蛐兒不同脾性的，應該是蟈蟈了。不說它蠶食小蛐蛐的事兒，只說它的脆生生的叫聲應該使人懷想當初的。20年前從事辦公室工作時，到了秋冬季節(jié)，幾個司機師傅懷里都揣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竹皮籠子。趕上乘車外出，一定能聽到那悠聲如笛、優(yōu)美動聽、越叫越響亮、越叫越急促的蟈蟈叫聲的。遇暖了叫，歇得時間長了叫，有伙伴叫、它隨聲附和著叫，喂了蔥白高興地叫，關鍵時候尤其是人聲鼎沸了它也叫。這時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這天下午輪到機關組織學習，主持人念文件正起勁時，它不打招呼、不事前通知、不發(fā)任何信號，叫了。一邊是緊張的學習人群哄堂大笑，一邊是司機師傅抬起屁股往外跑，不小心被椅子絆了個趔趄，接著又是一陣陣狂笑。時間過去很久了，每當開會人員有司機老師參加，主持人都是事前問問帶沒帶蟈蟈，吃一塹長一智嗎。不過，前幾日見到這位司機“演員”，他說，這幾年見得少了，怪懷念的！前幾日，趁著周日去趕集，當我走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的攤位時，還是被編織的很精致的竹皮籠子吸引了目光，谷堆下一問，方知礦區(qū)的好幾個退休工人剛剛買走了蟈蟈，剩下了籠子，買家說，帶來的去年的籠子還能用，省得再花冤枉錢，關鍵是聽聽響聲?？磥恚拖袢艘粯?，什么年齡段干什么年齡段的事；那動物植物們呢，什么季節(jié)該有什么鳥叫蟲鳴相伴，也是有數(shù)的，這似乎是大自然不曾變更的定律。
“秋天高高秋光清，秋風裊裊秋蟲鳴?！边@個時節(jié)，最有蘊意、最值得回味的還是秋風以及秋天的炊煙。離開家鄉(xiāng)四十多年了，每到這個鳥嚶蟲肥風輕云淡的季節(jié)，就會不自覺地想到野外感受一下瑟瑟的秋風：秋風起，黃葉落；秋風揚，瓜果熟；秋風暢，收獲忙。莊稼地里的玉米打開大門露出了黃橙橙的身體，溝沿上的毛豆迫不及待地東張張西望望、等待著家人領路，一片片的蔬菜地里的黃瓜蕓豆茄子秋葵孤獨站著、期待看一眼給它澆水施肥的人……不遠處，已經(jīng)使用好幾年天然氣的農(nóng)家樓房、礦工社區(qū)里，廚房里冒出一陣陣炒菜的香味蒸煮的美味，隨著秋風慢慢散開，它，已完全沒有了農(nóng)村老家的炊煙風姿。但是依舊裊裊娜娜，唱著美好生活的贊歌，隨風飄揚，隨風飄蕩，飄得很遠很遠……
伴隨著這秋風這炊煙，秋蟲們正在你我互助化妝，正在調(diào)音定弦試唱，正在躍躍欲試登場，不一會兒，它們就該上崗了。我等待著，等待著一個魅力十足精彩紛呈的夜晚的到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人與動植物和美融入，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共同演繹世間的美好！
不知不覺間，我順口吟誦道：
蟲鳴風裊秋正好，
載將詩行入桃源①。
來年再聚陶山②下，
萬畝桃園好種田。
注：①桃源：肥城市擁有萬畝桃園，以盛產(chǎn)“佛桃”聞名于世。
②陶山：坐落于肥城市湖屯鎮(zhèn)北8公里，海拔502.2米，有朝陽洞72洞，洞靈觀石刻，范蠡墓等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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