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師探索之旅丨VOL003 73歲老太太的瘋狂
徐老師探索之旅丨VOL003 73歲老太太的瘋狂
我所知的一切都從天空里習(xí)得
從那變化無窮的光芒里。柔和的色彩
隨云形蛻變，直至我的眼角
閃爍起紫雨或藍(lán)電。
在這里，在彼岸，母題繁衍。
海浪對陸地的愛戀就在眼前，
我卻躊躇了。眼見是否為實(shí)？
不，但認(rèn)知由此開始。
相信我，那從樹冠泄下的光影
是無聲的筆觸。一位畫家立于
懸崖之上，俯瞰大海吸納天空，
并將懷疑化作篤定。
我為此而來。心如撞鹿。
在“英國桂冠詩人”卡羅爾·安·達(dá)菲（Carol Ann Duffy）送給藝術(shù)家瑪吉·漢布林（Maggi Hambling）的這首詩中。我看到陰冷的海浪席卷而來，一波又一波不斷沖擊著防波堤，驚濤裂岸的聲響正穿透畫面而來。我看到瑪吉的內(nèi)心，瘋狂的、混亂的、古板的、脆弱的。我甚至看見了瑪吉的父親、母親，還有她的愛人，亨麗埃塔（Henrietta）……藝術(shù)讓人瘋狂，藝術(shù)讓人自由。怎樣推廣網(wǎng)站
Maggi portrait wall of water.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73歲的英國藝術(shù)家瑪吉·漢布林來到北京，開啟她的中國首展《美即驚駭之始》?，敿谏鲜兰o(jì) 80 年代就已獲得了很高的國際聲譽(yù)，油畫、版畫、素描寫生和雕塑，瑪吉至今仍處于旺盛的創(chuàng)作期。她曾是英國國家美術(shù)館任命的首位駐地藝術(shù)家，亦是少數(shù)幾位在大英博物館、英國國家美術(shù)館、英國國家肖像美術(shù)館等地舉辦展覽的在世藝術(shù)家。
Maggi Hambling，Wave rolling 1，oil on panel，6x10cm，2008.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在國際上廣泛展出的“水之墻”系列，傳奇性的肖像畫系列，瑪吉的畫是她內(nèi)心的真實(shí)寫照。英格蘭藝術(shù)評論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曾評價：“漢布林的素描堪比倫勃朗?！?/span>
我在3月7日早上見到了她。穿著深色外套，頭發(fā)花白，眼神深邃。我知道她對陌生人以及陌生的國度充滿警惕，特意帶了一瓶威士忌。我想我們先喝上一杯?，敿獢[手說，我很喜歡威士忌，但我只能從下午6點(diǎn)開始喝。
離不開香煙和威士忌的瑪吉·漢布林。圖片來源：云圖原創(chuàng)??YT
接著，我們陷入了漫長的沉默。我的一切社交套路似乎都沒了作用。我面前的這位老太太，只是一個活在藝術(shù)世界的獨(dú)行者。她不需要用語言和我對話，解釋漫長的人生與藝術(shù)。
我必須畫畫，我必須做這件事
無論身在何處，瑪吉每天早晨的生活規(guī)律都是不變的，早上五點(diǎn)前起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畫一幅素描，“對，就是一幅素描。好比鋼琴家每天彈幾遍音階，就是為了激活身體的觸覺?！?/span>
Maggi Hambling portrait.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而這種每天早起工作的習(xí)慣瑪吉認(rèn)為和她少時的記憶相關(guān)。父親在瑪吉的整個兒童時代都是一個疏遠(yuǎn)而可怕的存在?！八刻煸缙?，起的特別早。我的母親起的晚一些，她醒來后會躺在床上打個盹兒。我記得我會嘗試喚醒母親，而不敢一個人下樓去找父親。一直到他開始作畫前，父親在我眼里都是個可怕的人物?！?/span>
Maggi Hambling，F(xiàn)ather painting 8th December 1997，Ink on paper，32x24cm，1997.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而這種對清晨的恐懼瑪吉又覺得和自己的父親有關(guān)，“畢竟，一切都源自少兒時代?！焙髞恚孛枞〈丝謶值奈恢?。六十五歲的父親和二十歲的女兒后來終于通過畫畫這件事達(dá)成了和解。
Maggi Hambling，F(xiàn)ather painting 5th September 1993 (2)，Ink on paper，61x48cm，1993.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自此繪畫成了瑪吉一生的事情。“我覺得這就像當(dāng)你愛上某個人，你會有一種懸在空中的感覺。那個人在你面前穿過稠人廣眾，而你則被瞬間征服。就像是繆斯女神突然降臨，統(tǒng)御了整個畫室；在這些瞬間，我絲毫不覺得自己是掌控者。畫作開始繪制自身——這樣的瞬間是我畢生的追求?！?/span>
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這個人會永遠(yuǎn)活在你心里
在我們的聊天中瑪吉總是會提到她的父親、母親，兒時的各種回憶，親人、家庭，愛是所有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基礎(chǔ)。
Maggi Hambling，Aftermath (Mother)，Primed and hand coloured wood，h31w19d18cm，2013.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但在面對深愛之人離世時有些人會下意識的選擇逃避，不想忘記卻又害怕回憶起那熟悉的臉龐，不曾忘卻但又害怕重新浮現(xiàn)在眼前的往昔時光，但瑪吉·漢布林選擇直面他們的離去，而她的這種選擇對常人來說甚至是有些殘忍的。
Maggi Hambling，F(xiàn)ather 38，Graphite on paper，21x30cm，1998.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當(dāng)母親去世時，瑪吉坐在她的棺木旁為她繪制肖像，父親在醫(yī)院去世后，瑪吉待在他的床邊為他畫下一組素描，愛人亨麗埃塔去世時，瑪吉在停尸房中低頭看著棺槨中的亨麗埃塔，又畫出了十幅作品。
Maggi Hambling，Henrietta, June 1998，Oil on canvas，53x43cm.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許多人對于我曾經(jīng)面對躺在棺材里的逝者作畫感到吃驚，而我則為他們的這種感受吃驚。作為一位藝術(shù)家，一個視覺型的人，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能夠親眼見到這些親人的時刻。”
瑪吉說：“所以他們都還在，在我的身邊，在我心里?！笔堑模麄?nèi)栽诂敿纳磉?，瑪吉的心里。音樂家譜一首交響樂，詩人寫一首詩，而瑪吉選擇畫一幅畫來哀悼摯愛，父親、母親、情人、老師，瑪吉一遍一遍描摹深愛的人，她用畫筆繼續(xù)訴說著自己對他們的愛。
Maggi Hambling，Self-portrait，Oil on canvas，153x122cm，2017.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這一天的北京天氣晴朗，陽光照進(jìn)我和瑪吉所在的房間中，映在瑪吉那本就深邃尖銳的藍(lán)眼睛中，她遞給我印著她作品的宣傳卡片，上面正是她的一幅自畫像，抽象的筆觸和強(qiáng)烈的情感，繪畫，繪畫，是的，對于瑪吉來說，“只有畫室里的時光是真正的時光，其他時間都是裝模作樣?！?/span>
瑪吉·漢布林說：“藝術(shù)比現(xiàn)實(shí)更為真實(shí)”。 圖片來源：云圖原創(chuàng)??YT
瑪吉起身打算抽一支煙作為休息，而我，已經(jīng)想好接下來要問她什么了。
徐老師：人經(jīng)常是對酒精會越來越上癮，但對藝術(shù)你有厭倦過嗎？
瑪吉·漢布林：對藝術(shù)厭倦？怎么可能。怎么會有人對藝術(shù)厭倦？我在14歲的時候想做一個鋼琴家，然后在我73歲的時候我始終在藝術(shù)領(lǐng)域摸爬滾打，探索油畫、雕塑和水墨畫能否有更精進(jìn)的空間。
我一直在行進(jìn)，它們都是實(shí)驗(yàn)性的，如果不對它們進(jìn)行嘗試和實(shí)驗(yàn)，那是死亡的藝術(shù)，矯揉造作的死亡。所以所有事情都是需要實(shí)驗(yàn)的，甚至只是畫一幅這么小的素描畫，這很重要。我不讓我的學(xué)生畫很完整的作品，這意味著一些常規(guī)，無用的東西，就算是畫一幅很小的畫對于素描來說都是很重要的。
Maggi Hambling，F(xiàn)ather，Graphite on paper，28x19cm，1988.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徐老師：在你的生涯中有很多素描作品，素描對你意味著什么？它是對你來說最重要的表達(dá)方式嗎？
瑪吉·漢布林：素描是核心，它是我的基底，是我做一切的開始。素描是在彩繪之前的，那幅在展覽上展出的畫作《水墻》是油畫作品，這本來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一件作品。住在英格蘭南部的我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每天早晨去海邊，在我的素描本上畫下草稿。在這段日子里我不停地對著大海進(jìn)行素描，經(jīng)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素描，才有了這件大型油畫作品。
Maggi Hambling，Wall of water，Monotype 01，75x107cm，2011.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我記得我還在上學(xué)的時候，大概是七八歲的樣子，那時候很流行用彩色蠟筆給方塊兒填色，很有裝飾性的一件事，我們當(dāng)時在讀一本書——《湯姆叔叔的小屋》，是講反奴隸制的，里面有黑奴被虐打的情節(jié)，別人都在繪制圖案，只有我在畫黑奴被打的場景。所以我覺得，從我7歲開始，素描就是頭等大事了。
徐老師：這是你在中國的首展，對于這次展覽你是如何選擇展出的作品？
瑪吉·漢布林：這是我第一次在中國辦展，讓中國觀眾看到我的作品，這非常激動人心，我希望觀眾能在那幅大型油畫《水墻》里聽見大海的聲音，那是對巨大風(fēng)暴的回應(yīng)。這件作品所描繪的場景來自離我所住的薩?？丝みh(yuǎn)一些的海岸，當(dāng)時的我碰巧欣賞到了這一刻，人造的小墻和從海底席卷而來的水墻比起來非常脆弱。
Maggi Hambling，Wall of water 2，Oil on board，16x15cm，2016.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人造的小東西和這樣龐大雄偉、崇高美麗自然的海浪的席卷比較起來，會讓人感受到同自然比起來自身價值的渺小。自然會將我們對世界的索取收回，比如我關(guān)心的冰川融化問題。我對這個問題的態(tài)度一直都很激烈。人們總是在對孩子開空頭支票：你們見過北極熊嗎？什么事都這樣，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們在傷害這個世界，我們對自然不夠尊重，樹木、森林和殘留的村莊，不論男女，人類就是不夠尊重自然。自然終有報復(fù)。
翻卷的海浪，遼闊的大自然，一生的摯愛，瑪吉·漢布林的畫是她內(nèi)心的真實(shí)寫照。 圖片來源：云圖原創(chuàng)??YT
徐老師：這是你第一次來中國，她跟你想象中的一樣嗎？
瑪吉·漢布林：在英國，也充斥著各種不確定因素，在我更年輕的時候，保守黨、工黨，還有自由民主黨，所有事情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對于所有年紀(jì)的人來說都拉響了警鐘。在英國，人們也是充滿焦慮的，而且是比以前更加焦慮。
而我做的事情——藝術(shù)可能是有用的，藝術(shù)可以把你從這種不確定性里解脫出來。當(dāng)你沉浸在繪畫、雕塑這件事上時，人類的精神是能受到哺育的。我們?yōu)榱孙柛剐枰M(jìn)食，而我們?yōu)榱司袷澜绲呢S滿需要藝術(shù)，哪怕只有很短的時間，藝術(shù)也能夠充盈人的精神，甚至使它更加自由寬廣。
徐老師：中國的年輕人現(xiàn)在正變得越來越焦慮，在失去愛的能力，你可以一直保持愛的能力嗎？
瑪吉·漢布林：我最好的，呈現(xiàn)愛的方式是在我的作品里。藝術(shù)是很自私的東西。你要讓作品占據(jù)第一位，我尊敬的老師萊特曾這樣告訴我，“你若想成為藝術(shù)家，就要讓作品成為你最好的朋友，你的疲倦、快樂、無聊、情欲，不管是什么你都應(yīng)該告訴它，你們之間要有對話?！?/span>
Maggi Hambling，Laughing 2，Oil on canvas，66x61cm，2018.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徐老師：在這次的展覽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你為你的良師益友，萊特，創(chuàng)作的作品，而萊特曾經(jīng)的一席話也一直給予著你創(chuàng)作生活非常大的影響，你第一次遇見萊特是什么樣的情景？
瑪吉·漢布林：是在一所位于薩?？丝さ氖薪妓囆g(shù)學(xué)校。我把我的第一幅油畫帶去了那里給他看，給我的父母一些勇氣——“你不是要做個藝術(shù)家嗎，去啊給他們看看到底怎么樣?！比R特讓我假期去他那里學(xué)習(xí)，我去的那天是我假期的第一天。當(dāng)時的我太害羞了以至于不敢進(jìn)房門。我就坐在溝里，在車道盡頭，坐在溝里畫畫。然后有人出來了，是一個年長的女畫家走出了屋子，然后搖了牛鈴，我也就進(jìn)了屋。這是我最開始的時候，那時的我15歲。
Maggi Hambling，Lett dreaming (working drawing)，Pencil，32x24cm，1975.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徐老師：以你的個人經(jīng)歷來說，你是覺得這個世界變得更糟了，還是變得更好了，還是沒有變化？
瑪吉·漢布林：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辦法讓這個世界更好。不管是做一個醫(yī)生還是詩人，每個人都能力所能及地去做一些事情。
對我來說，在我20歲的時候，我想象不到我30歲的時候的事情；而在我30歲的時候，我也沒辦法去想象40歲時的事情。50歲的時候更不能想象60歲了，而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73歲了，我該憂慮的是我的時間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
Maggi Hambling portrait . 圖片來源 ：珀芥藝術(shù)傳播
對于其中的生命力來講，有人會說我的作品充滿活力，這很好，這說明我的作品里還是有生命力的，當(dāng)年《與王爾德的對話（A Conversation with Oscar Wilde）》非常有爭議性，大家對它議論紛紛。但現(xiàn)在大家都很喜歡它。或許15年的時間以后大家又會不喜歡這件作品了。所以我認(rèn)為有些東西是有一定壽命的，雖然我不想讓它如此有爭議性，但它就是很有爭議性地產(chǎn)生了。我不能預(yù)估所有人的反應(yīng)，或許有人喜歡有人討厭，還有人毫不在乎，
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在工作室創(chuàng)作。我真正的生活是在工作室里，是在素描、繪畫和雕塑里產(chǎn)生的。
如果我哭喊，天使的隊(duì)列里有誰能聽見？
即使其中一位突然將我擁向他的胸膛：他那超凡的生命
也會把我熔化。因?yàn)槊兰大@駭之始，
我們?nèi)绱梭@惶，因?yàn)樗届o得甚至不屑于
摧毀我們。每一位天使都令人恐懼。
——節(jié)選自奧地利詩人萊內(nèi)·馬利亞·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杜伊諾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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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宋佩芬、陳思、張?jiān)妶?、張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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