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江南講記整理修訂

第八講：絕句的構思（下）

/江南雨

（接第七講）

讀者可能會問，寫這樣大的題材，當然可以做到波瀾壯闊。如果是小的題材呢？其實，詩的技巧就在于作者的構思上，是詩人思力的體現(xiàn)。小的題材一樣可以盡起波瀾，關鍵在于作者如何把握。比如杜牧的絕句《過華清宮》：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長安回望繡成堆”，起句緊扣題目，因為是過華清宮，因而從長安入手就是很平的起筆，一點也不突然?；赝?，是繡成堆，風景優(yōu)美?！吧巾斍чT次第開”，納入詩人眼簾的，不僅僅是風景，還有山頂?shù)囊坏赖赖拈T，它們依次打開。當然，這不是真的望見，而是一種想象。杜牧過華清宮舊址，過去的事情早已經(jīng)成為歷史。作為詠史篇，這里的事情是透過歷史的記憶而想象出來的。這里既有歷史的真實性，同時也不乏夸張的妙用。比如千門就肯定不是真的有一千座門，而是一種夸張。但這個夸張不是全篇的技巧，而是修辭。因為它只對這一句起作用?！耙或T紅塵妃子笑”，轉折的也很別致?；赝?、千門開、妃子笑，這三者之間實在是沒有什么聯(lián)系。但結尾一出，聯(lián)系就出來了?！盁o人知是荔枝來”，原來是在說荔枝。這依次打開的千門，那么秩序井然，是為了把傳遞情報的千里驛站變?yōu)檫\送荔枝的特快專遞。了解荔枝以及這段歷史的人，就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系了。尤其是那個“笑”字，使我們不得不想起“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的故事。兩個妃子的“笑”雖然具體原因不同，卻又有著極其相似的一面。這里的諷刺意義是巨大的，這也體現(xiàn)了詩的藝術力量。

說到這里，我們需要說一下，詩，尤其是絕句，它的線索是很重要的。前面一首詩的線索是戰(zhàn)爭。這一首詩的線索是荔枝?？此脐P系不大的四句，通過線索聯(lián)結到一起，似散實連，這是絕句章法的關鍵。

我們還可以用李商隱的《夜雨寄北》來舉例說明：?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君問歸期未有期”，接到妻子的來信，問我歸期?？晌覍嵲诓恢罋w期在何時?！鞍蜕揭褂隄q秋池”，我現(xiàn)在在巴山，秋天的夜雨很大。“何當共剪西窗燭”，什么時候我再和你一起剪燭西窗呢？“卻話巴山夜雨時”，那時我再向你述說巴山夜雨之時，我是怎樣在相思中度過象今天這樣孤寂的夜晚的。

全詩的起承轉合都很平淡，但依然可以清晰地分出四個部分之間的脈絡。前兩句都是寫現(xiàn)在，第三句用幻想加疑問的方式寫將來。結尾雖然還是沉浸在對將來的幻想之中，卻已經(jīng)結了，表明這是現(xiàn)在的想象。這首詩的主線當然就是相思之情了。因為相思，作者的妻子來信問歸期。因為相思，作者雨夜不寐。因為相思不寐而展開幻想，進而設想一個美好的相聚的場面。

絕句的章法千變萬化，但主線是不可缺少的，起承轉合也是不可缺少的。有人曾經(jīng)問我，難道詩都是要起承轉合的嗎？有沒有不是這樣安排的呢？

一般來說，起承轉合是必不可少的四個部分。不論是格律詩還是古體詩亦或長篇歌行，都是如此。長篇歌行或者敘事長詩的起承轉合更是不可少的，只是它們變化更大一些。長篇古風更接近于文章的體裁，開頭、故事的發(fā)展、波瀾、結尾，更要環(huán)環(huán)相扣。它們更需要明確線索，有的還不只是一條線索，有時是一明一暗，有的是兩條明線。沒有線索的貫穿，不可能把一個復雜的事情寫清晰。而詩的起承轉合，說到底其實就是線索的設置和安排問題。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杜甫的名篇《絕句》：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全詩是一個完整的春天的畫面，這里就沒有起承轉合的安排，只有動靜結合的技巧。前兩句是靜景，后兩句是動景。動靜之間婉轉和諧。再比如杜甫《絕句》：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第一句是點，第二句是線，第三第四句是面。點、線、面的結合，組成四幅畫面。但這樣的詩雖然好，可惜沒有多少實際的意義，我們看不出作者寫作的目的和意義到底是什么。尤其“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一麗一香，有些直白，沒有多少精妙之處，內容顯得空泛。讀完之后，雖然也有許多美的聯(lián)想，但回味不足。所有的意義都在字面上交代清楚了。這樣的詩也可以欣賞，但不宜學。因為缺少波瀾，寫的再好也是淺的。

通過對律詩和絕句的章法的介紹，下面不得不引出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詩眼的安排。關于詩眼，這是個很廣的話題，我們只能留待后面來述說。

下一期

第九講：詩的波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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