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39歲的王安石寫出了兩首膾炙人口的，關(guān)于王昭君的詩詞——《明妃曲》。
不曾想，這兩首詩一經(jīng)問世，就引起軒然大波。
有人直接說王安石的《明妃曲》寫得好！詩中替毛延壽翻案，暗中指責(zé)皇帝昏庸無能，不能重用人才，并且跳過前人寫詩只會憐憫王昭君的窠臼，鋒芒畢露，好詩好詩！
當(dāng)時著名的文人梅堯臣、歐陽修、司馬光等在看到王安石的這兩首《明妃曲》后，都認(rèn)同王安石的思路，也都紛紛寫詩和王安石相和。
要是當(dāng)時有搜索引擎，各種作者的《和王介甫明妃曲》這個話題肯定能上熱搜。
但是，有人讀了這首詩卻表示：
我有不同意見！這首詩是投降派，從根本上忘了孔子說的華夏和夷狄的差別，這是最差的投降詩！直接敗壞了人心！
圖注：趙永夫作品《昭君出塞》
當(dāng)時另外一位文人王回王深父就是代表，他就說王安石詩中的“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失意無南北”等言論違背了孔子的夷夏之辨。
到了南宋的時候，宋高宗趙構(gòu)和臣子范沖直接開罵，認(rèn)為王安石這首詩“今之背君父之恩，投拜而為盜賊者，皆合于安石之意，此所謂壞天下人心術(shù)者?！?/p>
清代高步瀛也說：介甫后篇云“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相樂在知心”一句，持論乖戾！
那么到底該如何評價王安石的這兩首《明妃曲》呢？
我們先來看看兩首《明妃曲》原文！
圖注：民國香煙廣告上的昭君出塞圖
明妃曲其一
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fēng)鬢腳垂。
低徊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
意態(tài)由來畫不成，當(dāng)時枉殺毛延壽。
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
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
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這是第一首《明妃曲》，其中直接說皇帝送走王昭君，這才發(fā)現(xiàn)昭君的美，但是此時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于是回來后卻拿畫畫的毛延壽背了黑鍋，“枉殺”了毛延壽，暗諷漢元帝無能。
而且王安石拿王昭君舉例，不管你在匈奴還是在漢土，就算如同漢武帝的陳阿嬌一般，也會被打入冷宮，這就是人生失意無論南北。
圖注：影視資料中的毛延壽
明妃曲其二
明妃初嫁與胡兒，氈車百兩皆胡姬。
含情欲語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
黃金桿撥春風(fēng)手，彈看飛鴻勸胡酒。
漢宮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卻回首。
漢恩自淺胡恩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可憐青冢已蕪沒，尚有哀弦留至今。
第二首明妃曲中，講述王昭君出塞時，車馬兩邊都是胡人的女子，雖然王昭君心懷漢土，只可惜她只能被送往匈奴和親。
對比漢朝對待她的態(tài)度，胡人的氈車百輛和許多的胡姬反而顯得更加隆重，然后引出“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p>
圖注：影視資料中的漢元帝劉奭[shì]
如果從字面意義上評價王安石的《明妃曲》，詩詞中體現(xiàn)的都是王昭君對于漢朝故土的眷戀，實際上卻是對當(dāng)時漢朝對外政策、用人政策的婉轉(zhuǎn)批判。
但是所謂“詩言志”，王安石寫《明妃曲》更深層的含義還在于借著漢朝屈辱的和親政策批判宋代的歲幣制度、用人制度！
王安石寫《明妃曲》這一年，剛剛39歲，擔(dān)任提點江東刑獄任滿，準(zhǔn)備返京述職，當(dāng)時的宋朝北有遼國，西有西夏，正是三足鼎立之勢。
宋朝為了和平，每年光進(jìn)貢給遼國的歲幣就高達(dá)百萬之巨，雖然因此換回來遼國對于大宋的和平，但是和西夏卻是連年戰(zhàn)爭，讓朝廷頗為頭疼。
尤其是有宋朝書生張元等人，因為在宋朝根本無法出頭，一氣之下直接投奔西夏李元昊，結(jié)果被西夏重用，一度成為西夏國師。
張元等人直接策劃了導(dǎo)致宋朝大敗虧輸?shù)暮盟ㄖ畱?zhàn)（1041年），讓宋朝邊軍僅僅戰(zhàn)死的士兵就高達(dá)一萬余人，引發(fā)朝廷震動！
王安石認(rèn)為大宋需要一場徹底的變革，于是乘著回京述職，就給宋仁宗寫了一篇被梁啟超評價為“秦漢以后第一大文”的萬言改革長書——《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結(jié)果這封萬言書，卻如同石沉大海，毫無回應(yīng)。
圖注：影視資料中的宋仁宗
王安石的兩首《明妃曲》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爐的。
所以了解了社會背景后，再來看《明妃曲》中的”人生失意無南北“、“漢恩自淺胡自深”等句。
說的就是宋朝的用人制度有問題，就算殺掉毛延壽這樣的畫師，又能怎樣？
不管是陳阿嬌還是王昭君，不管她們多么有才，在當(dāng)時的制度下都沒有出頭之日。
只能”人生失意無南北“了。
圖注：唐國強(qiáng)飾演的西夏開國皇帝李元昊
但是，如果失意人都長此以往，被胡人重用呢？王昭君雖然是”漢恩自淺胡自深“，還記著漢朝的故土。
那么像張元這樣的人才無法出頭，直接轉(zhuǎn)投西夏胡人去了，一去就備受重用，從一個窮書生搖身一變成為李元昊言聽計從的國師，導(dǎo)致宋軍大??！這何嘗不是“宋恩自淺胡自深“呢？
歐陽修在看到王安石這首詩后，馬上寫出來了兩首《和王介甫明妃曲》，其中有兩句也諷刺漢朝皇帝道：雖然皇帝能殺畫工泄憤，對王昭君和親又有什么好處呢？在你眼前的事情都這么糊涂，更何況萬里之外想著制服匈奴人？
雖能殺畫工，于事竟何益？
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和王介甫明妃曲 歐陽修
圖注：王安石雕塑
在王安石的萬言書《上仁宗皇帝言事書》中，王安石對于宋朝的用人政策進(jìn)行了全面的論述和批判，認(rèn)為宋朝的人才的培養(yǎng)、選拔、任用等一系列制度上都存在大問題，出現(xiàn)了大量的對人才的壓抑、浪費、埋沒。
王安石也提出了對待人才要教、養(yǎng)、取、任，不但要有人才培育的原則和措施，還要有合適的上升空間、職位安排。
作為和《上仁宗皇帝言事書》同一年寫就的作品，王安石的《明妃曲》其實暗含著他在萬言書中提到的人才思想。
對宋朝現(xiàn)有人才錄取、任職制度的批判以及改革，這恐怕才是王安石《明妃曲》中最想表達(dá)的內(nèi)容吧。
2021年，恰逢王安石（1021年12月18日－1086年5月21日）誕辰1000周年，謹(jǐn)以此文簡單解讀王安石的詩詞《明妃曲》，希望大家喜歡。
文/以史為鑒
圖/網(wǎng)絡(luò)
參考資料/
《明妃曲》與王安石的人才思想 《三峽論壇》 2020年第3期55-59
王安石《明妃曲》辯正 天中學(xué)刊 2004年2月第1期
也談王安石《明妃曲》成都大學(xué)社科版 200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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