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一萬種人生
探尋成長規(guī)律”
在27歲到30歲之間，“就今天”從睜開眼就開始考慮的一個問題是：今天喝還是不喝，喝多少，在哪兒喝，和誰喝，如何喝？他不喜歡下酒菜，一口悶下去就是七八兩，不春耕，不秋收，偷鄰居的藥酒，去墳頭上撿酒，最夸張的一次醉過九天九夜。父母愁得一夜白頭，妻子帶著襁褓中的嬰兒忍痛離去。
在東北農(nóng)村，人們說他這樣的人是“沒出息”。家里以為他是著了魔，請來大仙兒來算命。哪怕是有點(diǎn)文化的人，也只會搖搖頭嘆聲氣：“自制力不強(qiáng)，意志力薄弱?！焙苌儆腥酥?，“就今天”是生了病。
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有4000萬實(shí)質(zhì)以及潛在嗜酒者，在醫(yī)學(xué)上，這種疾病被稱為酒精依賴癥。它成因復(fù)雜，遺傳、人格傾向、家庭環(huán)境、接觸到酒的年齡以及人生際遇，都有可能把人推入深淵。嗜酒者的戒斷治療極其痛苦，心慌手抖、幻視、幻聽屢見不鮮。更致命的是，它極易復(fù)發(fā)，全球沒有一種藥物可以有效治療酒癮。“就今天”戒酒9年，每一天都在與之決斗。
嗜酒者不是魔鬼，而是被“癮”控制的傀儡。這個可怕的怪物，連腳步都是悄無聲音的。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來到你的窗前，窺視你的行蹤，譏笑你的墮落，咂摸你渾身散發(fā)出的腐臭味，編織出一個五彩斑斕的幻境。在那種迷人的安全感和滿足感中，那些憑一己之力難以抵抗的問題短暫消失了。
人們因?yàn)椤鞍a”痛苦不堪，但因?yàn)槎猛纯喽苷嬲ハ囿w諒幫助的人少之又少。
以下是戒酒者“就今天”的講述。
講述者｜就今天
編輯｜糖果
在我們東北，男人喝酒是一件特別平常的事兒。人們拿它當(dāng)作溝通的橋梁，當(dāng)作放飛自我的媒介，當(dāng)作跟枯燥乏味的漫長冬天對抗的武器。我從未想過，那穿腸過的玩意兒能改變我的命運(yùn)，奪走我那么多東西，直到27歲那年。
那天，父母早早就下地干活去了。我實(shí)在厭煩那幾十畝地，翻地，除草，下籽，用肥，累得要死，年年收成最差，好像連老天爺都要和我作對。我找了個借口，跟爸媽說我難受，不下地了，一個人躲在家里，隨便翻出了幾瓶酒，悶頭大喝一頓，然后睡得昏天黑地。
那場酒就像是潘多拉魔盒的鑰匙，我發(fā)現(xiàn)，我忽然喜歡上那種感覺——不管時間地點(diǎn)，不配下酒菜，不準(zhǔn)備主食，像喝礦泉水一樣一瓶接一瓶地咕咕下灌，任由酒精灼燒自己的喉嚨和腸胃，麻醉感直沖大腦。喝完之后整個人好放松啊，像躺在云上，悠悠地在天地間漫游，什么壓力都拋到腦袋后面了。
最開始，我喝的是啤酒，后來覺得不夠勁兒就換了白酒。起初還是有節(jié)制的，只敢偷偷喝。白天出去該干活干活，到了晚上要回家的時候，我就買一瓶白酒放在摩托車底下，進(jìn)門前一口氣喝個七八兩，然后趕緊找點(diǎn)水、洋蔥或者牙膏去去味兒。有時候愛人問我，是不是又喝酒了？我就隨便找個借口糊弄過去。一覺睡醒后，第二天該干啥干啥。
可慢慢地，這種方式越來越滿足不了我對酒精的迷戀。我想方設(shè)法把愛人和孩子送回娘家，回家路上買好酒，到家把窗簾一拉，門一鎖，酒放炕上，開始我的酒醉生活。再后來，我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里，睡醒了就要喝，喝醉了就繼續(xù)睡。最夸張的一次是9天9夜，就這么循環(huán)輪回。
嚴(yán)格來說，我的酒量應(yīng)該是在不斷縮小的，因?yàn)殡S著酒精依賴的時間越來越長，身體的耐酒性和大腦的耐酒性都會逐漸降低。但數(shù)量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義，我追求的是那種沉醉。
為了喝酒，我做盡了一切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趁著父母不在家，我曾經(jīng)把我爸50斤一壺的白酒偷偷打開，插根吸管喝個干干凈凈，然后再偷偷裝上水。上鄰居朋友家串門的時候，趁他們不注意又干了他們泡的藥酒。
最夸張的一次，我到處找不到酒，兜里沒錢，小賣部又賒了個遍，想起剛過清明，每家墳頭上肯定供著那種牛欄山的小綠瓶。我?guī)缀跏菦_到我爺爺墳前，一分錢不花哐哐哐就干完了酒，然后迷迷糊糊開始說胡話，又高興，又覺得憤怒。
我不是沒想過要控制，可酒癮上來了就如同毒癮一樣，如果你不喝，就會心慌、手抖、焦慮，然后大量出汗、失眠，然后干嘔。有時候甚至?xí)靡暬寐?，眼前像放電影一樣，耳邊響起哀樂或是敲鑼打鼓的聲音?/span>
軀體飽受折磨的同時，心里的那個魔鬼也在叫囂。它讓你端杯你就得端杯，根本容不得思考，只能聽到耳朵邊有個聲音：“喝一杯吧，喝一杯吧，喝一杯可能就好了?！?/span>
最開始發(fā)現(xiàn)我迷上酒的時候，我媳婦勸過、鬧過也罵過。我也發(fā)過誓、祈過愿、哄騙過，確實(shí)能做到短暫不喝，但是用不了多久，只要沾上第一杯，欲望又會從頭再來。
喝醉后，我對她做過很多混蛋的事情，甚至在她懷孕的時候，雙手掐她的脖子，眼睜睜看著她臉憋得通紅，自己卻無動于衷，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然后有一種畸形的泄憤的快感。
孩子出生后，我媳婦很多年晚上都睡不好，她怕我一發(fā)狂，對孩子下手。為了逼我改過自新，她甚至把我四個月大的孩子放我身邊，告訴我，“我回娘家了，孩子你照顧吧！”
可一個酒鬼哪里還有良心？孩子哭得耳蝸里都是淚水，我在旁邊該喝酒喝酒，該干嘛干嘛。
可是，一個嗜酒者真的是快樂的嗎？酒精真的能讓人麻木到完全感覺不到痛苦嗎？不是的。
我們是人，在短暫的清醒時刻，會為自己的失控、墮落、無能、對家人的辜負(fù)、對自己的厭棄而陷入到更深的痛苦中。這種痛苦無人能懂、無法排遣，于是只好把自己灌的更醉，惡性循環(huán)周而復(fù)始。
最恨自己的一次，是我喝酒之后賭博，一夜之間就輸了五六千。凌晨兩三點(diǎn)酒醒了，想起自己做的混蛋事，真的崩潰了。我怎么和我愛人說??？怎么跟家里交代?。繘]臉??！
巨大的愧疚在心里燒起一把火，好像只有把自己燒傷燒死，才能減輕我的無地自容。我跌跌撞撞推開柴房，拆下鞋帶綁在房梁上，一腳踢開了凳子……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最先看到的是柴房的天花板。脖子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一道深深的血痕。頭暈乎乎的，褲襠也濕了。我坐在地上，笑著掉眼淚：為什么我還活著？我這樣的人怎么還活著？
天亮之后，我主動找我愛人說了輸錢的事情，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偉大和愛我的女人，看到我痛不欲生的樣子，什么都沒多說，在沉默中原諒了我。
可是，妻子的愛仍然戰(zhàn)勝不了我心里的魔。清醒的時候，我立誓痛改前非，一旦端起酒杯，就重蹈覆轍。
在27歲到30歲之間，我?guī)缀趺刻鞆脑缟媳犻_眼睛就在考慮一個問題：喝還是不喝，喝多少，在哪兒喝，和誰喝，如何喝。慢慢地，我連最基本的農(nóng)活也干不了了，春種的時候我在喝酒，種完地了，出苗的時候我還在喝酒，秋收的時候我在喝酒，收完地了，要賣糧的時候，我還在喝酒。我只有喝的借口，沒有不喝的理由。
家里的積蓄在一天天減少，短暫清醒的時候，我想，我不能再害我愛人了，如果我終有一天要喝死的話，也得給她和孩子留點(diǎn)錢。2013年春節(jié)，我終于做了一件人事，主動提出了離婚。
她走之后，家里越來越破敗不堪，我這個睡在垃圾堆里的酒鬼，不關(guān)心別人，也沒人關(guān)心我。我愛人聽說了我的情況，還是于心不忍，快過年的時候又給我塞了點(diǎn)錢，讓我買點(diǎn)菜好好過個年。
因?yàn)殚L期酗酒，我已經(jīng)失眠了好多天，買菜的時候就買了一瓶安眠藥，尋思著在睡不著的時候吃一粒。然后一想，過年了得喝點(diǎn)吧，就又買了一瓶酒。大年初一當(dāng)天，我把房間里的火坑燒的特別熱，想著便宜的安眠藥未必管用，就多吃了幾片，然后一邊看電視一邊喝了一斤酒，整個人都覺得熱氣騰騰的，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年初二，屋子里烏央烏央擠了一堆人。我的大腿、腳、頭發(fā)都被火炕快燙熟了，手腕也疼得抬不起來。我叔叔說，那天他本來想叫我一起吃個飯，結(jié)果一進(jìn)門發(fā)現(xiàn)人躺在床上，腳都硬了。送到縣醫(yī)院檢查的時候，瞳孔放大，生命體征也不明顯。醫(yī)生直接推了手，“說拉回去吧，能緩過來就緩過來，緩不過來就準(zhǔn)備后事吧。”
我躺在床上，又懊悔，又焦慮，又恐懼，恨不得抽死自己。但即使這樣，大年初六，我又偷著喝了一瓶酒。
我爸早就發(fā)現(xiàn)我喝酒喝瘋了，勸了很多次徒勞無功后，一夜白頭。后來沒辦法了，他的態(tài)度就成了想喝就喝吧，不讓我媽管我，飯也不能送。生由我生，滅由我滅。
我媽一夜一夜睡不著，趁我父親不注意的時候就偷偷去看我，趴在我家那個窗臺下抹眼淚。看見我還喘氣兒，再悄悄離開。
有很多人問過我，愛喝酒和嗜酒到底有什么區(qū)別？我的回答是，前者是能停下的，而后者是，你把一瓶酒放在我面前，再把家人朋友、前程尊嚴(yán)或者一摞五萬塊錢放我面前，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拿那個酒。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什么親情、孝心、愛心、責(zé)任、擔(dān)當(dāng)、義務(wù)，在酒精面前，在酒癮面前，一文不值，包括生命。
我也想不通自己為什么要喝酒，就是覺得心里老是憋著一口氣，呼不出來，也順不下去。這口氣我憋了好多年，可是跟誰都沒法兒說。
我們家是東北特別普通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家庭條件不好，別人中午上學(xué)時候都帶兩塊零花錢，我就只能帶一塊。別人都汽那種賽車、坤車，我就只能騎我爸媽的二八車，全校只有我一個人這樣。我個兒矮夠不著腳蹬，我爸就在腳踏板上又墊了兩塊板。每次路過人群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把頭埋進(jìn)衣領(lǐng)里去。
我父母沒啥文化，對孩子的教育就是你不能學(xué)壞，不能主動去挑釁人家或者欺負(fù)人家?？墒俏也徽腥莿e人，人家卻不會放過我。
上小學(xué)的時候，就有很多男生欺負(fù)我，今天罵我兩句，明天絆我一跤，后天杵我一拳。我挨了打回家也不敢吱聲，因?yàn)槿绻f了，我爸媽或者哥哥就會罵我，“完?duì)僮?，天天就惹事兒！惹事兒了還沒能耐，打也打不過人家?！?/span>
我就這么天天忍著，在學(xué)校里忍著不反抗，在家里忍著不訴苦，努力做一個乖孩子，討好別人，壓抑自己。
說來也奇怪，不知道為啥我從小命運(yùn)就特別坎坷，死亡這件事好像一直都特別吸引我，水埋、土淹、車禍、服毒、割脈、上吊，全都經(jīng)歷過。
三歲的時候，剛剛會走路，我就偷吃家里的安眠藥，放在嘴里當(dāng)糖果去吸吮糖衣，在鬼門關(guān)前轉(zhuǎn)了一圈。十歲的時候，我在學(xué)校玩沙子，不知道怎么了就被沙子活埋住，同學(xué)用手刨了一米多才給我挖出來。
后來長大了，二十歲的時候初戀，分手之后打擊特別大。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原來愛情是苦的，可是我這么愛你，你竟然不愛我，要不我就選擇死亡吧，割脈服毒，嚇唬嚇唬你。但是也記不清怎么了，后來也沒死成。
死不了，但也活不好，就只能靠酒精麻醉。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酒的好處，喝醉了，就什么都好了。
死亡和酒精都不能幫我逃避現(xiàn)實(shí)生活的時候，我就靠幻想活著，想著自己總有一天能有一番成就，穿得體體面面，開好車，住大房子，人人都得看得起我。我不想在農(nóng)村窩成父母那個樣子，20歲的時候就一個人跑去縣城打工，可一直到二十五六歲還是一事無成。家里一看不行了，趕緊回家想辦法結(jié)婚吧。
沒正經(jīng)工作，不會技術(shù)，說句難聽的，我娶媳婦全靠裝，靠媒人幫忙掩護(hù)白活，裝出什么都會什么都能做的樣子，可一生活在一塊兒就全都露餡了。
那時候，我跟家里人一起包了幾十畝地，但是我從心里就不接受農(nóng)民這個身份，對干農(nóng)活兒特別抵觸。我根本做不好一個農(nóng)民，車不會開，地不會種，下籽下肥，也都是依葫蘆畫瓢。村里人看到我干活就搖頭嘆氣，覺得我“太次了”。
學(xué)不會種地，我就又開始給自己找逃避的方法，這個活兒能雇人就雇人，能不干就不干。
可是，生活不會因?yàn)樘颖芫屯Ｖ惯\(yùn)轉(zhuǎn)。在我糊里糊涂混日子的時候，孩子出生了，月子里就起了黃疸，全家人都因?yàn)檫@個小娃娃忙手忙腳，每天一睜眼就要花錢。
在我還沒適應(yīng)一個父親的角色時，我母親又突然診斷出了肝腹水。該咋辦呢？咋救我媽？如果治療一直繼續(xù)下去的話，誰來照顧她？贍養(yǎng)費(fèi)怎么和哥哥分?jǐn)?？我還能拿得出來多余的錢嗎？
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像我涌來，壓得我喘不過氣。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該怎么活。我迫切需要一個東西，來拯救我內(nèi)心深處的自私、自卑和恐懼。這時候，耳邊的那個聲音出現(xiàn)了：“喝一口吧，喝一口吧，喝一口就沒那么痛了。”
為了弄清楚我到底怎么了，家人想了很多很多辦法。沒出息？不至于到這種地步。著魔了還是沖撞了什么？我叔還專門請了人來給我看，又是說祖上的問題，又是燒替身又是念經(jīng)的。但是中午看完交了錢，晚上我就繼續(xù)喝了。
2014年的2月7號，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叔來我家跟我聊天，看著像一灘爛泥一樣的我，連連嘆氣。臨走的時候他隨口跟我說，“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這么發(fā)達(dá)，你上網(wǎng)找找，是不是得病了？要是病了，叔領(lǐng)你看去！”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平躺在炕上想起我叔的話，在手機(jī)搜索欄里輸入：“喝酒喝的停不下”“一見酒就控制不了自己”“離不開酒是怎么回事”，網(wǎng)頁里的第一條消息就嚇得我太陽穴直跳。上面說：喝酒喝的停不下來，不是自制力不強(qiáng)，很有可能是得病了。
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一種病叫做酒精依賴癥，指的是人對酒精產(chǎn)生了生理或者心理上的依賴。有人心里不想喝，可看到酒甚至?xí)滩蛔×骺谒?。有人身體已經(jīng)承受不了了，心里那個魔鬼還是引誘著自己繼續(xù)喝。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中國有4000萬嗜酒者，很多很多人有和我相似的經(jīng)歷，他們當(dāng)中有醫(yī)生、大學(xué)教授、企業(yè)高管，也有很多很多像我一樣沉默的農(nóng)民。因?yàn)楹染疲腥耸ソ疱X，有人失去健康，還有人失去家庭，甚至失去了生命。
就在那一刻，突然之間我感覺我的世界亮了，壓抑我內(nèi)心這么多年的疑問終于解開了。我是一個酒鬼，可我不是罪不可贖，是疾病讓我變成這樣。那一刻，真的覺得突然有一道光照進(jìn)了我的生活。那一天，可以說是我重生的日子。
知道這其實(shí)是一種病而不僅僅是我自己不爭氣之后，我開始慢慢接受自己，在網(wǎng)上搜索一些關(guān)于戒酒的方法，按資料一條一條去做。專家說，當(dāng)一個人被確診為嗜酒者，想要活下來，唯一的選擇是終生滴酒不沾。我暗下決心，好，那我就要，滴酒不沾。
戒酒的痛苦，怎么形容呢，就跟你在電視劇里看到的那種戒毒場景一樣一樣的。我記得剛開始的時候，我48小時沒有睡眠，出汗出到把被褥都濕透，心慌、手抖、干嘔，整個人坐立不安。熬過最初的七天后，癥狀開始有所減輕，能吃飯能喝水了。一個月后，身體越來越舒服，覺得整個人都輕盈了好多。
但是想喝酒的念頭是一刻不會停的。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拼命搖頭。我們這些嗜酒者和其他人最大的差別就是，我們一旦沾上酒精就停不下來，這輩子，要么滴酒不沾，要么喝到死。我們戒酒圈有這樣一句話，戒一年復(fù)飲相當(dāng)于從一樓跳下去，戒九年復(fù)飲相當(dāng)于從九樓跳下去，戒的時間越長，如果復(fù)飲就會越萬劫不復(fù)。
在我戒酒一年的時候，我妻子看到我的決心，也心疼孩子，主動跟我說，“回來吧，回來一起過日子吧?！蔽矣峙d奮又害怕。說實(shí)話，我對自己也不夠信任，我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但妻子真的是我的恩人，是我活下去但動力喝勇氣，是因?yàn)樗浑x不棄，我才能活到今天。哪怕是為了她，我想活出個人樣兒。想活成一個好兒子，好父親，好老公。
截至今天，還差10天，我已經(jīng)滴酒不沾整整9年了，更重要的是，明天是我孩子14歲生日。對于他，我有很多很多愧疚，我記得孩子兩歲的時候，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是恐懼的，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怕爸爸”。真的萬幸啊，喝酒的時候我沒有誤傷過他，這真是上蒼對我最大的眷顧，讓我把僅存的一點(diǎn)人性留給了孩子。
面對孩子的時候，我也有過非常害怕的時候。因?yàn)槲覀兘渚迫τ羞@么一句話，說酒鬼40%會遺傳的。我怕我的事情再重新發(fā)生在他的身上，害怕他再受一遍我受過的苦。
但是慢慢地，我也平靜了下來。我發(fā)現(xiàn)，接受現(xiàn)實(shí)是一切的起點(diǎn)。我得接受自己是一個酒鬼，接受我的孩子可能也會變成酒鬼，接受生活中有不盡如我意的事情發(fā)生，接受命運(yùn)的雷霆雨露。我死過那么多次，如今才慢慢明白，活下去，才是更難的事。
我知道，酒癮會終生伴隨我，在我每一個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引誘我再次走向深淵。我給自己取了個化名叫“就今天”，我想提醒自己一定要活在當(dāng)下，過好今天。今天不喝，今天就不會醉。
本文為真實(shí)故事，“就今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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