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變法”,是由北宋神宗主導、宰相王安石負責推行的涉及政治、經(jīng)濟、社會、軍事、教育、文化等方面的改革。這場變法開啟于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結(jié)束于宋神宗去世時的元豐八年(1085年),前后16年有余。由于時間長,牽涉面廣,牽連的人多,掀起的滔天巨浪對北宋的官場形勢、人情冷暖甚至國運興衰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對于“王安石變法”的爭議由來已久。一些人以司馬光的自請離朝為依據(jù)來評價變法的優(yōu)劣,一些人以蘇軾反對變法一輩子遭貶為理由來判斷變法的對錯,更多的人因為變法帶來后來無休止的黨爭傾軋而譴責“王安石變法”是北宋滅亡的禍根。雖然梁啟超、鄧廣銘、錢穆、柯昌頤等歷史學家曾深入細致地評價過、肯定過“王安石變法”,但爭議從來就不曾停止過。
那么,究竟要如何去分析、理解和評價變法,如何看待司馬光和蘇軾在變法中的態(tài)度、作為和作用呢?
“王安石變法”不僅十分必要,而且迫在眉睫!因為到宋神宗當政時,已經(jīng)不再是宋真宗、宋仁宗當政時的繁華盛世了,更不是宋太祖、宋太宗那個彪悍勇武的時代了。宋神宗繼位的1067年,宋朝已經(jīng)建立108年,出現(xiàn)了機構(gòu)臃腫、冗員繁多、財政入不敷出等突出問題。軍隊人員多而戰(zhàn)斗力弱,面對西北西夏、北方遼國的侵擾,只得花錢買和平,不但丟銀子,而且丟臉面。
這種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成因在于宋太祖建立的所謂“祖制”。大家知道,宋太祖是以武將身份、武力威逼奪取政權(quán)的,但他取得政權(quán)后特別害怕別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為了鞏固政權(quán),他一方面對內(nèi)加緊統(tǒng)一中原而放松了對外族的防御;另一方面以“杯酒釋兵權(quán)”解除了武將的兵權(quán),又以“禁旅更代”消除了地方的威脅,再以“與文人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策,無限拔高文人地位,重文輕武,揚文抑武,最終形成了內(nèi)緊而外虛的局面。
從太祖、太宗到真宗、仁宗,無一例外地給文臣們以優(yōu)厚的待遇和無節(jié)制的賞賜,使那些通過科舉入官的文人們輕松擁有了大量的土地、財富和資源,形成了新興的官僚地主階層。北宋統(tǒng)治者不但厚待這些文臣,還通過“恩蔭制度”,將高官厚祿賞賜于他們的親族子孫,澤被后世。趙翼《二十二史札記》卷二五載:“宋制,祿賜之外,又時有恩賞。李沆病,賜銀五千兩;王旦、馮拯、王欽若之卒,皆賜銀五千兩?!彼稳首谠谖粫r,每年用于賞賜文臣的錢物高達百萬錢之巨,時任諫官的司馬光曾三次上書建議說:“國有大憂,中外窘乏,不可專用乾興故事。若遺賜不可辭,宜許侍從上進金錢佐山陵?!保撁摗端问贰に抉R光傳》)意思是說,在這內(nèi)外交困、財政緊張之際,不宜過度賞賜,實在必要的,應(yīng)準許大臣們將賞賜的錢,捐獻營建山陵之用。然而,宋仁宗拒絕了司馬光的建議。宋仁宗之所以有“天下第一仁君”美譽,其實與他優(yōu)待文人有很大關(guān)系,因為歷史都是文人記載的。
在這種制度下,文人們寫詩作文與治國理政同等重要,喝酒交友與視察了解民情同等作為。北宋甚至給文官們標配了專門的“官妓”,讓他們的官場生活十分滋潤,享樂得理直氣壯。他們建豪宅、坐香車、品文學、狎官妓,生活非常奢侈。
宋朝優(yōu)待文人的政策,直接導致了兩個極端的后果:一是造就了文化的繁榮和燦若星漢的文人輩出,所以陳寅恪先生感嘆:“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倍侵苯訉е铝税傩盏睦Э?。涸澤而漁,總會有“澤涸”的一天?;首搴臀墓賯儾⒉粡氖麦w力勞動,所有辛苦勞累,都轉(zhuǎn)嫁給了老百姓?!岸鞔诎俟僬呶┛制洳蛔悖斎∮谌f民者不留其有余”。百姓在這種盤剝之下,已經(jīng)窮困至極,但朝廷與遼國、西夏作戰(zhàn)打了敗仗,屢屢以所謂“歲幣”買和平,所需依舊向老百姓無度索取。
老百姓的錢物畢竟是千辛萬苦掙來的,當老百姓被朝廷榨干后,朝廷的危機隨之就來了。
宋神宗登基以后,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副爛攤子。
面對內(nèi)憂外患,變法幾乎成了唯一的選擇。
當宋神宗以20歲弱冠之年接過權(quán)力棒的時候,他不是頭腦發(fā)熱要變法,而是宋神宗朝已經(jīng)到了非變法不可的時候。推行變法,又非王安石莫屬。并且,王安石正是宋神宗要找的人。宋神宗初登基,一心勵精圖治,思賢若渴。王安石則是“有志于安邦定國經(jīng)世濟民之人”,于是君臣一拍即合。
宋神宗畫像
宋神宗趙頊與他爺爺宋仁宗趙禎最大的不同點是:仁宗一味施仁,而神宗力圖振興。這是王安石當年多次拒絕仁宗而神宗召之即來的根本原因。
自熙寧二年(1069年)到元豐八年(1085年),在宋神宗的強力主導和支持下,王安石先任副宰相(參知政事),后任宰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牽頭進行了一場以發(fā)展生產(chǎn)、富國強兵、挽救宋朝于危亡之際的改革,史稱“熙寧變法”,亦稱“王安石變法”。
針對生產(chǎn)落后、國庫空虛、軍備孱弱等問題,王安石先后提出和推行了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農(nóng)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輸法、保甲法、裁兵法等一系列變法措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農(nóng)田水利法的推行,改善了全國的水利設(shè)施,提高了灌溉能力和生產(chǎn)能力,單開封府每年就增產(chǎn)谷物數(shù)百萬石;《宋史·食貨志》載,自熙寧二年至九年,通過變法在全國發(fā)展生產(chǎn)而修建成的水田、民田、官田合計36萬多頃。
青苗法的推行,減少了高利貸對農(nóng)民的剝削;募役法增加了農(nóng)民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時間。這些改革發(fā)展了生產(chǎn),一定程度上扭轉(zhuǎn)了積貧局面。
青苗法、募易法、市易法都是對財政的改革。通過這些變法,國庫收入迅速增加,國庫積蓄后來甚至達到可供朝廷內(nèi)外20年用度的巨額。而且,錢幣之外,還有大量的谷物?!端问贰ぐ矤c傳》載:“熙寧、元豐之間,中外府庫,無不充衍,小邑所積錢米,亦不減二十萬?!笨梢哉f,宋朝到此時才真正扭轉(zhuǎn)了積貧的局面。
在軍事方面,保甲法維護了農(nóng)村治安,建立軍事儲備。保馬法、軍器監(jiān)法增強了軍備。裁兵法提高了士兵素質(zhì)。將兵法增強了軍隊戰(zhàn)斗力。
可見,“王安石變法”改變了北宋不利的局面,帶來了生產(chǎn)的發(fā)展,府庫的充實,國防力量的提升,消除了神宗朝面臨的諸多弊病。然而,如此好效果的變法,為什么引起那么多人的反對?又為何引起歷代那么多的爭議呢?
對于“王安石變法”來說,司馬光代表了官方(歷史)的評價,蘇軾則代表了民間(文人)的評價。在“王安石變法”中,青苗法、農(nóng)田水利法、方田均稅法、免役法等,增加了財政收入,緩解了財政危機;保甲法、保馬法、軍器監(jiān)法等,提高了軍備,抵擋了遼和西夏的凌厲攻勢。經(jīng)過10多年的持續(xù)推行,變法效果日益顯現(xiàn)。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在變法中雖然老百姓的負擔沒有增加,但地主、官僚、商人的既得利益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尤其是以文人士大夫為主體的官僚、地主階層,他們購買了大量的良田,過去因為政策優(yōu)待不交稅,甚至別人的田地借他們的名義耕種也不交稅。但“王安石變法”之后,不但他們的田要交稅,還要抽丁為公服役,不想抽丁便交錢免役。
過慣了優(yōu)越的生活、不勞而獲日子的大官小吏、文人士大夫因利益受損,為維護一己私利而站到了變法的對立面。其中,司馬光帶頭激烈反對變法,并且以自請離朝、掛冠閑居表達反對和不合作。他們把王安石和新法合在一起進行反對和批判,以偏概全,斷章取義,完全沒有了理性,甚至純粹變成朋黨之爭。
當新法實行時,滿朝大臣,以司馬光為代表,無不一味齊聲痛罵。元祐后,司馬光東山再起,將新政不論好壞對錯一概廢除,將推行新法的要員蔡確、韓縝、章惇等一律放逐。到了哲宗親政,紹述神宗,章惇復(fù)起為宰相,報復(fù)的手段比司馬光更狠。神宗和王安石去世后,變法已經(jīng)成了一個斗爭的噱頭。
以司馬光為首的文官之所以要反對變法,一是文官是既得利益者,王安石變法損害了他們的既得利益,當然要反對;二是他們堅持儒家正統(tǒng),但只有粗糙的理論,而缺乏實施的細節(jié),行之于政難免空洞。對于王安石的變法措施,用空洞的理論來辯駁實踐得來的經(jīng)驗;三是王安石在變法中貶謫了一些有名望的勛舊大佬,這些在政治上因之失勢的人必然反對;四是變法在推行過程中,由于基層官吏“漁翁得利”,給反對者留下了把柄。而司馬光的態(tài)度,又直接影響了北宋文官系統(tǒng)對王安石和變法的評價。所以,不僅司馬光,當時很多文官都反對“王安石變法”,而且反對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
但是,司馬光并沒有在反對“王安石變法”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足夠的政治才能,反而把自己在政治上的弱點暴露無遺。當代歷史學家王曾瑜曾坦言說,司馬光是位優(yōu)秀的歷史學家,“然而在政治上,也確是個庸才,因保守,毫無建樹可言”。
實事求是地說,蘇軾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在當時文官群體和朝野讀書人中間的影響也是非常大的,儼然一代文宗。
我們看蘇軾的生平,讀他的作品,不難看出他文采一流、胸襟一流,但在實際治民執(zhí)政的能力上,則遠不如王安石從理論到實踐的細致嚴密、經(jīng)緯有方。
司馬光畫像
然而,蘇軾在文學上的杰出成就,他寬闊的胸懷,感染了很多人,以至于他在政治上的地位越來越低,在朝野聲譽上卻反而越來越高,不僅文人士大夫、鄉(xiāng)野讀書人,就是宮中的太皇太后對他都佩服之至。所以,蘇軾的經(jīng)歷,影響到了官方、民間和后來的人們對王安石變法的判斷。在對于變法和王安石的問題上,蘇軾與司馬光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蘇軾在人品上有著強烈的正義感,對時局有著強烈的批判精神,對官場從不因利益而改變立場。因此,他從來不加入黨爭,也不屬于任何一個派別,更不是王安石變法的反對派。他雖然政治上非一流干才,但能客觀且正確地批判當時的政治得失,雖然反對一些變法主張,但對變法中利國利民的政策是積極支持的。蘇軾與王安石政見不同,受到放逐,但王安石下臺后,他和王安石卻成了朋友。蘇軾與司馬光的主張有相近的地方,但司馬光上臺,盡廢新法,他又指出新法不可廢。他以事實作為判斷的標準,而不是像別人一樣,在變法中通過站隊來謀求政治前途。所以,變法派當政,他受排擠,反對派當政,他同樣受打擊,一輩子顛沛流離,屢遭貶謫。而當時和后來的人們卻常常固執(zhí)地認為他一生的顛沛流離是因為王安石所致,其實,蘇軾貶官還與司馬光和章惇有關(guān),且在章惇掌權(quán)時貶得最遠最慘。
蘇軾不僅不憎恨王安石,反而十分敬重他。王安石去世后,蘇軾在替宋哲宗起草的《王安石贈太傅制》中,說王安石“名高一時,學貫千載”,“瑰瑋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用能于期歲之間,靡然變天下之俗”,說他“屬熙寧之有為,冠群賢而首用”等等,這無疑是極高的、公允的評價。
文章來源:《文史天地》第28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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