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第五章,老子用短短的45個字,大致說了三句話:第一句,天地與圣人不仁,以百姓和萬物為芻狗;第二句,天地似橐籥,虛而不屈,動則俞出;第三句,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乍一看就會讓感覺東扯葫蘆西扯瓢的,怎么都感覺一頭霧水。那么老子為什么說天地與圣人不仁呢?芻狗和橐籥到底是什么東西?他在本章中是想表達個什么思想觀點?我們還是先看老子是怎樣說的——
方圓居文化書法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老子的意思是說:
天地對世間萬物均不存仁愛之心,在他眼里,不管是有生命的、還是無生命的,都跟自然生長的動物和植物沒有區(qū)別;古代的圣人對老百姓也不存仁愛,在他的眼里,每個人都像自然界的動物和植物一樣,可以任其自生自滅,不需要過多關(guān)愛,也不需要過多干涉。
天地之間其實就像吹火的風(fēng)馕和奏樂的笛管,虛空時就不癟屈,卻蘊藏著巨大能量,一旦鼓動起來就會發(fā)出聲音,但發(fā)出聲音的同時,它們也要因癟屈而氣盡,不再虛空。
所以,執(zhí)政者應(yīng)該象天地和圣人一樣保持虛空無言,不要輕易發(fā)號施令,否則就會加速國家的衰亡。
現(xiàn)在,很多學(xué)者在解釋這里老子關(guān)于“天地不仁、圣人不仁”時,往往刻意說明老子口里的“仁”不同于孔子論語里的“仁”,但又說不出究竟不同在哪里,反倒繞來繞去的解釋為“天地對萬物都沒有偏愛之心、圣人對老百姓沒有偏愛之心”,但根本上同孔子的“仁愛”有區(qū)別嗎?所以,我倒覺得沒有必要曲解老子之意,好像把這里的“不仁”理解為“不仁愛”就是對老子大不敬一樣,其實老子在這里要表達的意思就是:天地視萬物沒有差別,不管是有生命的、還是沒有生命的;圣人視天下眾生沒有差別,不論是人、還是牛羊花草。而老子所說的”仁“是站在人的角度說的,表達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慈善和對人的愛。單從字意上說,老子和孔子說的”仁“是一樣的意思。
老子和孔子相差三十幾歲,他們是同時代的人。在一個相同的年代里,對于一個相同的”仁“字不可能再現(xiàn)兩種不同的意思,何況這個字也不是什么多音多義字。但值得說明的是,老子同孔子在世界觀上卻大不相同,他們二人的思想觀念也不完全一致,包括他們對”禮“的認識就截然相反,對于”仁“的看法也大致是這樣的。所以,老子在這里倡揚”不仁“正好是同孔子宣揚的”仁“形成鮮明對比。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幾乎所有的觀念都是與當(dāng)時的時代價值取向相反的,社會上崇尚”賢“,他就號召”不尚賢“,社會上都爭取有作為,他就教育人們”為無為“,社會上都宣揚仁愛,他就謳歌“不仁”。而他之所以這樣逆社會潮流而動,恰恰是因為他的辯證法思維,他認為“只有不這樣做才能達到這樣做的效果”,比如,這里的“不仁”,他想表達的意思卻是“只有對萬物不仁,才能算是對萬物皆仁”。
在百度上搜索“芻狗”一詞,普遍的解釋是古代祭祀時用草扎成的假狗。這種解釋來源于莊子,不同于漢代編撰了《道德經(jīng)》并對其進行了注解的王弼的解釋,但是,因為莊子同老子一樣是道家的創(chuàng)始人,二人還被后世合稱為“老莊”,加之莊子所處的年代比王弼又早了好幾百年,人們就認為莊子更接近老子,便采用了他對“芻狗”的解釋。
但是,我不贊同莊子的上述解釋,理由有三:
(一)用狗作為祭品不符合中國祭祀傳統(tǒng)。祭祖在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里是最盛大、最莊重的禮儀,在老子先生所處的周代更是如此。奉行“民以食為天”的中華民族歷來把食物作為最可寶貴的東西,所以,從古到今祭祀用的祭品以食品為主,而食品中又以肉食為貴,作為祭品的肉食被稱為“犧牲”,而犧牲又以豬、牛、羊三種為上,稱為“三牲”。古代人大凡盛大的祭祀活動一般要用整個的“三牲”,平民百姓家里擺供則是用豬頭、牛頭或羊頭,家庭條件差一些的則會用上述三牲肉來擺供,擺完之后人可以再食用,一舉兩得。即便條件最差的,連豬肉也買不起,他們會用面做成三牲的樣子蒸熟了代替,而絕不會做成狗的樣子,而用草做成假狗來糊弄祖宗神靈,則更是不可思議的事。
(二)把芻狗理解成祭祀用的草狗同老子在本章中表達的意思不吻合。按照莊子的解釋,古代人因為生活條件差,用不起活狗作為祭品,便用草扎成假狗作為祭品。在擺上供桌之前,人們對這些假狗心存敬畏,將它們用繡著花紋的帛巾包裹著放在竹子編的筐子里,在它們面前甚至都不敢高聲說話,生怕嚇著它們觸犯了祖宗神靈。而一旦祭祀結(jié)束,人們就會隨便踐踏它們,甚至被拾柴的老漢撿回家當(dāng)柴草燒掉。而老子先生在這里要表達的意思是天地和圣人對萬物和百姓沒有仁慈之心,不可能把萬物或百姓一會捧在天上、一會又扔在地下,他們對天下萬物每一個個體在任何時候、任何條件下都一視同仁,也不管它正在享受幸福,還是在遭受磨難。
(三)用莊子解釋的芻狗來比喻老百姓不符合老子的語境。老子是一位智者,也是古今當(dāng)之無愧的圣人,在他所處的時代背景下,他有忠君思想,卻也不乏愛民情懷,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心目中的“圣人”把老百姓看做“狗”,更不會是一文不值的“草狗”。
綜合以上三點,我認為莊子對“芻狗”一詞的解釋有問題,更傾向于王弼和河上公對這個詞的理解。王弼是漢代著名文化學(xué)者,他雖然英年早逝,只活了短短24歲,但他卻整理編撰了《道德經(jīng)》,形成了現(xiàn)在流行的道德經(jīng)通行本,而且他對道德經(jīng)的注解廣為世人接受。他在注解本章中的“芻狗”時是這樣說的:
天地任自然,萬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為,造立施化則物失其真。有恩有為,列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載矣。地不為獸生芻,而獸食芻;天不為人生狗,而人食狗。無為于萬物而萬物各適其所用,則莫不贍矣。若慧由已樹,未足任也。
顯然,王弼將“芻”理解為青草,是獸的食料,而將狗看成是人可以食用的肉。而另一位支持王弼這種解釋的是同樣注解過道德經(jīng)的另一位名人河上公,河上公又名河上丈人,他是戰(zhàn)國時期有名的文化家,同莊子時代大致相當(dāng),他認為:
天地不仁,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以萬物為芻狗。天地生萬物,人最為貴,天地視之如芻草狗畜,不貴望其報也。
在這里,河上公就把芻狗理解為芻草和狗畜,明顯是作為兩個類別的代名詞了。
綜上所述,我認為:芻狗是對植物和動物兩個類別的統(tǒng)稱,老子這句話的意思是,天地對天下萬物都沒有仁愛之心,不管是有生命的還是無生命的;圣人對百姓沒有仁愛之心,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也不管是善人還惡人。
老子在本章中用了“多言數(shù)窮”這個詞,“數(shù)”可以做兩個解釋:
一是通”速“,是加速之意。多言數(shù)窮,就是過多對老百姓施加政令,反而會加速國家的滅亡;
二是氣數(shù)。所謂的”氣數(shù)已盡“就是這個意思。
通過以上的分析,能夠看出老子在本章中所說的三句話其實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因為整個社會同天地之間一樣蘊藏著無窮的能量,只要保持寧靜和虛空,一切都會按照自然的規(guī)律和諧共生、相安無事,一旦擾動了它就會出現(xiàn)不可收拾的結(jié)局,甚至?xí)铀倨錅缤?。所以,古代的圣人才會效法天地,視老百姓如普通的生命,對誰也不會有仁愛之心,而是恪守虛空和寧靜,任其自生自滅,從不用過多的法令和說教來干預(yù)。從根本上說,這就是老子對“不言之教”的進一步詮釋。
老子在這里說的”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當(dāng)然還是勸說當(dāng)時的周天子和諸侯們怎樣對老百姓施以管理的問題,他倡導(dǎo)的仍然是無為而治和不言之教,只可惜沒有被那些統(tǒng)治者所采納。但卻給我們這些現(xiàn)代人提供了很好的為人處事的良策。
首先,對于行政管理者有一定借鑒意義。無論你是一個單位的行政首長,還是一個班組的小負責(zé)人,在管理上應(yīng)該盡量少發(fā)號施令,不要動輒頤指氣使,那樣反而讓人不好接受,倒不如少說話而多身體力行地作出表率,時間長了人人都會照著做的,這也就是所謂的言傳不如身教的道理;
其次,對于普通人而言,無論是跟同事相處,還是在家中同老人孩子生活,也是兩樣的道理,對于自己看不慣的事,當(dāng)以少說為妙,有時善意的提醒是有必要的,但不可絮叨,否則就會讓人生厭,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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