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以前提到過幾種詩病，發(fā)現(xiàn)最不為人注意的是齟齬（juyu）病。
因為這是聲律上的小毛病，現(xiàn)代人作詩有時會疏忽。另外，聲律有四聲之別，不喜歡作格律詩的朋友，更不會注意到這一點。而且很多字的今古韻不同，我們很難注意到這一點。
最近看古人詩詞作品，發(fā)現(xiàn)很多人對于這種詩病非常注意。因此特別選錄了一些古詩詞，與大家分享一下。
一、什么是齟齬病
《文鏡秘府論》中引用唐朝人崔融《唐朝新定詩格》、元兢的《詩腦髓》提到：
齟齬病者，一句之內(nèi)，除第一字及第五字，其中三字，有二字相連，同上去入是。
這種詩病也叫做“不調(diào)”之病。即連續(xù)使用同聲的字。這里的同聲是指：上上（例如寶馬）、去去（帶隊）、入入（月落）的搭配，不要和雙聲疊韻的雙聲詞（如流連，同聲母）混淆。
《文鏡秘府論》中并且解釋道：
不調(diào)者，謂五字內(nèi)除第一字、第五字，于三字用上、去、入聲相次 者。平聲非病限。此是巨病，古今才子多不曉。如：〔晨風(fēng)驚疊樹，曉月落危峰?！?〔月〕次〔落〕，同入聲。如〔霧生極野碧，日下遠(yuǎn)山紅。〕〔下〕次〔遠(yuǎn)〕，同上 聲。如：〔定惑關(guān)門吏，終悲塞上翁?！场埠炒巍采稀常ヂ?。
四聲分平仄，仄聲分上、去、入三聲，齟齬病只出現(xiàn)在仄聲字的使用上。
如果連續(xù)使用同聲字就是齟齬病。例如：曉月落危峰，月是入聲，落也是入聲字，即齟齬病。
又如：日下遠(yuǎn)山紅，下是上聲字（上下，今天一般讀作去聲，古韻都是上聲），遠(yuǎn)也是上聲字，因此也是齟齬病。
二、杜審言兩首詩
之所以寫這篇文章，是因為看到了杜審言《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這首詩：
獨(dú)有宦游人，偏驚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晴光轉(zhuǎn)綠蘋。
忽聞歌古調(diào)，歸【思欲】沾巾。
看到這首詩時，注意到云霞出【海曙】，海曙，兩個上聲字是不是犯了齟齬之病，看來杜甫的爺爺也不太講究呀。
結(jié)果一查，曙這個字是在《唐韻》《集韻》中都是：常恕切，是去聲。在《平聲韻》中也屬于去聲六御韻部。原來海曙，是上去的搭配。
雖然這兩個字并不在中間的位置，但是也注意到避免同聲。
至于思欲，這個比較熟悉，是去入的搭配，當(dāng)然不是齟齬。
閑來無事，又看了看杜審言的其他作品，例如《蓬萊三殿侍宴奉敕詠終南山應(yīng)制 》：
【北斗】掛城邊，南山倚殿前。
云標(biāo)金闕迥，樹杪玉堂懸。
半嶺通佳氣，中峰【繞瑞】煙。
小臣持獻(xiàn)壽，長此戴堯天。
中峰繞瑞煙，繞瑞，似乎也是齟齬病，但是繞 這個字有上去兩個讀音，纏繞的繞也是上聲?？梢姡艑徰苑浅Ｗ⒁饴暵缮系膯栴}。
北斗，不在中間，也順便提一下，北是很常見的入聲字。所以是入上的搭配。
三、固定詞語是齟齬病嗎？
繼續(xù)看一下杜審言的五律，《奉和七夕侍宴兩儀殿應(yīng)制》
一年銜別怨，七夕始言歸。
斂淚開星靨，微【步動】云衣。
天回兔欲落，河曠鵲停飛。
那堪盡此夜，復(fù)往弄?dú)垯C(jī)。
微步動云衣。步動，查了一下，果然，動【唐韻】【正韻】徒摠切、【集韻】【韻會】杜孔切，也是上聲字。步動，是去上的搭配。
但是第二句就出現(xiàn)問題了：七夕始言歸。
七夕，也是很常見的入聲字， 如此看來七夕一詞，是兩個入聲相連，不過不在中間。但是李商隱的這首詩中，七夕就在中間了?！对佋啤罚?/p>
捧月三更斷，藏星【七夕】明。
才聞飄迥路，旋見隔重城。
潭暮隨龍起，河秋壓雁聲。
只應(yīng)惟宋玉，知是楚神名。
七夕是固定搭配，這兩個是入聲組成的詞，無法避免。我的理解是都不能算作詩病。如果算，也無法避免，而且無需避免。
同樣的固定搭配，如這些連綿詞：芍藥、苜蓿，雙入聲；薜荔，雙去聲；菡萏，雙上聲（想不到吧？）。這些都是無法拆開使用的詞語，出現(xiàn)同聲，是不能算齟齬病的。
另，李商隱詩中的壓雁，是入去。宋玉，是去入。
四、仄聲分上去，平聲辨陰陽
我們現(xiàn)在填詞，會發(fā)現(xiàn)詞譜中僅有平仄之分。其實古人還是很講究的，平聲也要分陰陽，仄聲更要注意三聲的搭配，其實也是在避免齟齬之病。
龍榆生先生《詞學(xué)十講》中，引用明人王驥德《方諸館曲律》一段話：
四聲者，平、上、去、入也。平謂之平，上、去、入總謂之仄。曲有宜于平者，而平有陰、陽；有宜于仄者，而仄有上、去、入。乖其法，則曰拗嗓。《曲律》卷二《論平仄》
1、平聲辨陰陽
陰平陽平，類似今天的一聲與二聲，如天、田。朱庸齋先生在《分春館詞話》中舉例說的：
五字句大抵如五言詩，縱有拗句，更換平仄即可。至五平句如《壽樓春》之起句，“裁春衫尋芳”（史達(dá)祖），當(dāng)以陰陽相間調(diào)劑之?！斗执吼^詞話》
附錄史達(dá)祖《壽樓春》如下：
【裁春衫尋芳】。記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幾度因風(fēng)殘絮，照花斜陽。誰念我，今無裳？自少年、消磨疏狂。但聽雨挑燈，攲床病酒，多夢睡時妝。
飛花去，良宵長。有絲闌舊曲，金譜新腔。最恨湘云人散，楚蘭魂傷。身是客、愁為鄉(xiāng)。算玉簫、【猶逢韋郎】。近寒食人家，相思未忘蘋藻香。
朱庸齋先生說道：
如史達(dá)祖《壽樓春》“裁春衫尋芳”，“裁”、“尋”二字陽平，“春”、“衫”、“芳”三字陰平，讀來猶有高低抑揚(yáng)之致，至“猶逢韋郎”四字俱用陽平，音節(jié)顯見低沉。《分春館詞話》
2、仄聲分上去
龍榆生在《詞學(xué)十講·論四聲陰陽》中引用了幾首元曲，關(guān)于平聲和仄聲中上、去的搭配上，分析后認(rèn)為：
陰平配上聲為佳，如：孤影、知否。
陽平搭配去聲為佳，如愁聽（聽，去聲）。
雖然舉例是曲，但是詞和曲是相通的。
3、結(jié)尾處的“去上”
關(guān)于仄聲中，上去入的用法，龍榆生先生引用萬樹《詞律·發(fā)凡》中說：
平止一途，仄兼上、去、入三種，不可遇仄而以三聲概填。蓋一調(diào)之中，可概者十之六七，不可概者十之三四。
若上去互易，則調(diào)不振起，便成落腔。尾句尤為吃緊。如《永遇樂》之“尚能飯否”、《瑞鶴仙》之“又成瘦損”，“尚”、“又”必仄，“能”、“成”必平，“飯”、“瘦”必去，“否”、“損”必上，如此然后發(fā)調(diào)。末二字若用平上，或平去，或去去、上上、上去，皆為不合?！对~律·發(fā)凡》
例如辛棄疾的《永遇樂》中最后一句：
尚能飯否。四個字的聲調(diào)：去、陽平、去、上。
史達(dá)祖《瑞鶴仙》中，最后一句：
又成瘦損。四個字的聲調(diào)：去、陽平、去、上。
萬樹認(rèn)為，這四個字的平仄必須如此安排才妥當(dāng)。特別是后面二字，最好是【去上】，盡量不要用：平去、 平上、去去、上上、上去。
結(jié)束語
詩最早是唱的歌詞，詞最早也是唱的歌詞，元曲當(dāng)然也是唱詞。只是詩和詞，后來曲譜失傳，都變成了只能吟誦的文學(xué)形式。
唐朝人所說的齟齬之病，用明人王驥德《方諸館曲律》話說：”乖其法，則曰拗嗓”。歌唱也好，吟誦也好，發(fā)聲更加流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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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雅頌賦比興，有人說杜甫這首《初月》，包含了詩之六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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