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跋山涉水萬里路,知世界豐富多彩、千差萬別。
儒生文士,首先是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文的博學鴻儒。
游走于千山萬壑之間,攀登上凌天百丈之巔,放眼寥廓蒼茫之遠,天下宇宙之大,天地浩然之氣,漸入胸襟懷抱,喜怒哀樂之小我,隨之升華飛躍為以天下蒼生福祉為己任的抱負擔當大我。
山沓水匝,樹雜云合。
目既往返,心亦吐納。
春日遲遲,秋風颯颯。
情往似贈,興來如答。
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水則意溢于水。
來往應(yīng)答之間,天地大美悄然入神。
俯瞰蒼穹,遙對霄漢,逍遙自在,盡在其中,超凡脫俗,心境澄明。
中國人的游山觀水,本質(zhì)上是磨礪心志,生長智慧的儀式。有游觀,方有情景交融的詩文,才有以小見大咫尺千里的山水畫。
所以,中國的游山觀水,不同于西方的風景旅行;中國的山水畫,不同于西方的風景畫。
山水畫之美,美在吞吐大荒、胸懷遠大的浩然之氣;美在洗滌心靈,喚醒自我的天性初心;美在祛除塵俗,脫去桎梏的自由精神。
唐 李昭道 明皇幸蜀圖
絹本 設(shè)色
縱五十五.九厘米 橫八十一厘米
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此圖取材于安祿山、史思明兵變叛亂之時,唐玄宗一行被迫西遷逃難四川途中的歷史故事。雖然畫家在畫中極其細致地描畫了玄宗一行數(shù)十人馬隊伍,形神體態(tài),無不精微,但整幅卻是群峯高聳入云、山腰云氣繚繞、山腳樹木蔥蘢、流水汨汨的山水畫。山石以剛勁線條鉤畫,施以石青石綠。
《明皇幸蜀圖》不僅是唐代青綠山水畫的經(jīng)典,更重要的,這是一幅咫尺小畫,不僅畫出了群山連綿的宏遠氣勢,特別是畫中人物之多,描繪之精,為后世所少見。
金 武元直 赤壁圖
紙本 墨筆
縱五十.八厘米 橫一三六.四厘米
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武元直(生卒年不詳),字善夫,號廣莫道人,元朝畫家,擅山水。
此圖以蘇軾散文《赤壁賦》所述故事想象而成,山峰壁立陡峭,山上樹木茂盛,兩山之間,江水緩緩流淌,山下江中一小舟,小舟上四人,談笑風生。全畫山峰雄偉氣勢和筆墨濃淡變化之趣兼而有之,特別是廣闊的江面用纖細的線條描畫江水,生動逼真,代表了中國古代山水畫畫水的最高水平。
宋 王希孟 千里江山圖
絹本 設(shè)色
縱五十一厘米 橫一一九一厘米
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王希孟(1096—不詳)是中國美術(shù)史上罕見的少年天子,因杰出的繪畫才情,深得宋徽宗寵愛。王希孟也不負重望,創(chuàng)作了青綠山水長卷巨作“千里江山圖”,僅一圖就足以留傳千古。
作為帝王宮廷審美代言人的宮廷畫院,雖然與掌握朝政的文人聯(lián)系密切,但仍然偏好色彩華貴富麗堂皇的畫風。宮廷畫院主要題材是花鳥和人物畫,山水幾乎是水墨一統(tǒng)天下。也許是同樣出身貴胄,也許是深受趙佶提攜指點,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卻采用隋唐時期的青綠法。
此圖極富想象力,千峰萬壑,江河湖泊,屋舍舟船,都一絲不茍的統(tǒng)一在萬千山水之中。畫中山水既有北派的雄偉氣勢,又不失江南的逶迤縹緲。雖是千里之勢卻有一氣呵成之感。更重要的是,畫中所有樹木、屋舍、橋梁、人物,無不精描細畫,即使是大片江水漣漪,也是細細描出,精微之妙,不遜于花鳥。
所謂“致廣大,盡精微”,說的就是中國山水畫的典型特征,而把這個特征表現(xiàn)到無以復加高度者,無有出此圖。
元 胡廷暉 春山泛舟圖
絹本 設(shè)色
縱一四三厘米 橫五十五.五厘米
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胡廷暉(生卒年不詳),吳興(今浙江湖州)人,趙孟頫鄉(xiāng)人,且有交集,研究者推測可能是當時以畫為業(yè)的畫家。
一般以畫為業(yè)者,首先考慮的是社會需要,而社會需要的主流必然是傳統(tǒng)審美趣味。
此圖以宋人三遠法作巨幅,崇山峻嶺,樓臺閣宇,流水飛泉,松林樹木,人來人往,可以說是集宋代山水各種審美元素為一畫,且制作嚴謹,描繪工細,是一幅傳統(tǒng)繪畫技藝精湛又全方位滿足時人審美習慣的流行作品。
元 錢選 山居圖
紙本 設(shè)色
縱二十九厘米 橫一二四厘米
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錢選(約1239—1301年),字舜舉,號玉潭,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吳興八俊”之一。但與趙氏仕元截然不同。宋亡后,錢選自謂“恥作黃金樓”,心甘情愿“老作畫師頭雪白”,終生隱居,體現(xiàn)了中國文人的高尚氣節(jié)與操守,與鄭思肖等并稱為“遺民畫家”。
雖然錢選精神人格與趙孟頫不同,但“尚古”的藝術(shù)思想?yún)s接近。所畫山水、花鳥、人物皆古意盎然,與“元四家”異趣。
此畫為錢選山水畫代表作,經(jīng)典的南派山水平遠圖式,山巒坡石以隋唐鉤畫為主,少有皴擦,山體樹木皆以石青石綠填傅,遠山則以淡墨鋪寫。與隋唐不同的是,石青石綠清輕薄亮,與古樸的造型、簡約的結(jié)構(gòu)渾然一體。雖看似青綠,卻飽含著濃厚的文雅清氣。
這正是錢選畫的獨特之處,也是他人難有難為之高古獨特境界。與趙孟頫的青綠山水比較,趙尚古意卻無此境界。
明 藍瑛 白云紅樹圖
絹本 設(shè)色
縱一八九.四厘米 橫四十八厘米
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藍瑛(約1585—1666年),字田叔,號蜨叟,石頭陀,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明朝末年畫家,以山水聞名,秉承明初浙派余脈。
明朝文藝,傳統(tǒng)復古派和革新創(chuàng)造派壁壘分明。因為強調(diào)復古,傳統(tǒng)的青綠山水開始復活。雖然水墨山水仍然是主流,但青綠山水作為一種語言形式得到越來越多的畫家認可重視,藍瑛也不例外。大量的水墨山水之余,間作青綠。
此圖即為青綠山水代表作。
以平遠、高遠結(jié)構(gòu)法構(gòu)圖,山峰高聳,白云繚繞,流水成溪。此圖最奇特之處是前景山巒間生長著繁茂的高大樹林,以朱砂、白粉和墨色細致地點出樹葉,與石青石綠的山峰形成鮮明的冷暖對比。雖然力圖復活青綠傳統(tǒng),但更力圖將文人筆致與青綠融合,不乏新意。
宋 馬遠 松壽圖
絹本 設(shè)色
縱一二二厘米 橫五十二.七厘米
現(xiàn)藏遼寧省博物館
馬遠(約1140—約1225年),字遙父,號欽山,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南宋畫院待詔,山水、人物、花鳥無所不能。與李唐,劉松年,夏圭并稱“南宋四家”。
南宋政權(quán)偏安東南,雖然文人詩意生活一如既往,但畢竟今不如昔,內(nèi)心精神境界大有不同,這在山水畫上最明顯的表現(xiàn)就是北宋盛行的大山大水宏遠遼闊被小景化、情趣化。馬遠等人的山水畫就代表了這種新的審美觀念。山水圖式的變化源于藝術(shù)觀念,而藝術(shù)觀念的改變則是因為內(nèi)心境界的不同。
此圖取山崖一角為近景,山石、樹木、林竹都筆致簡略概括,文人攜童子閑坐山中石臺上,注目遠眺;遠景峰巒出沒隱約,意境天成。
元 王蒙 關(guān)山簫寺圖
紙本 設(shè)色
縱一六一.七厘米 橫五十六厘米
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王蒙(1308—1385年),字叔明,號黃鶴山樵,吳興(今浙江湖州)人,趙孟頫外孫。與黃公望、倪瓚、吳鎮(zhèn)并稱“元四家”。
王蒙與倪瓚同時,又并列元四家,但兩人的繪畫風格卻看似有天差地別,近于兩個極端。倪瓚全是江南水鄉(xiāng)景色,王蒙則全是北方高山大川;倪瓚畫惜墨如金,不僅大面積留白,而且墨色清淡。王蒙的畫則構(gòu)圖飽滿,皴擦點染極繁密。同處中國山水畫的轉(zhuǎn)折時代,又同為最具時代特征的代表人物,兩人藝術(shù)風格上的巨大差異反映的是兩個人完全不同的人生態(tài)度和心境,是特殊時代容易出現(xiàn)的不同極端的個人選擇。
但同時成為中國山水畫史上推動藝術(shù)向前發(fā)展的畫家,倪瓚和王蒙也有共同之處,那就是扭轉(zhuǎn)了以“造化”、“心源”為平衡的宋代山水美學觀念,淡化自然的真實,強調(diào)畫家的主觀情感表現(xiàn)。筆墨不再是描繪自然的工具,而是表現(xiàn)情感的符號。與此同時,筆墨本身的形式審美價值大大提升,在強調(diào)筆墨語言的獨立審美價值這一點上,王蒙對后世的影響甚至更大。
清 董邦達 斷橋殘雪圖
紙本 設(shè)色
縱一五七.二厘米 橫八十二厘米
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董邦達(1696—1769年)字孚聞,號東山,浙江富陽人,官至禮部尚書,雅好書畫,學婁東、虞山派,深受董其昌影響。
此圖取自西湖十景之一的“斷橋殘雪”,但與西方油畫的寫生完全不同,更強調(diào)“中得心源”的主觀表現(xiàn)。只有大略的山湖之勝,更強調(diào)山水畫本身的結(jié)構(gòu)規(guī)律。獨特之處是全畫以留白法畫雪,頗有寒氣清人之感。由此也可見董氏并未一意師法董其昌,反而吸收了宋人對自然的觀摩與表現(xiàn),殊為難得。
宋 李成 晴巒蕭寺圖
絹本 設(shè)色
縱一一一.四厘米 橫五十六厘米
現(xiàn)藏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shù)博物館
李成(919—967年),字咸熙,長安(今陜西西安)人,系李唐宗室,五代避亂于營丘(今山東昌樂),故世稱李營丘。出身高貴,生于亂世,心懷大志,卻郁郁而不得,于是縱肆于詩酒書畫以自娛,竟酒醉而亡。
雖然身為皇室后裔,但李成卻是全般繼承荊關(guān)山水的水墨為尚。又因為心境蕭瑟,故所作山水多冬景。遠山少樹,近山多樹而無葉,極盡疏落冷寒意態(tài)。
此圖以平遠、高遠造景,山峰陡直挺立,形如方碑,偉岸高傲之氣盡顯。中景山頭樹木中樓觀雄偉高大,隱含畫家顯赫家世;近景山溪成河,水邊連綿屋舍人來人往,一派山居之樂。雖然畫的是山水,其身其心,無不隱寓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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