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南鄰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十二月一日，隴西同谷通往成都的古棧道上，西風(fēng)烈烈，一匹瘦馬馱著一位鬢發(fā)早白、面容清癯的男人踟躕而行。他和沿途那些逃亡蜀中的窮苦北方農(nóng)人并無二致，但他的名字注定是要照亮中國幾千年詩歌史的。他的名字叫杜甫。
凄風(fēng)苦雨、險象環(huán)生的南行路盡頭，是“喧然名都會，吹簫間笙簧”的成都，這里帶給了詩人近四年的溫暖和慰藉。他在風(fēng)景秀麗的浣花溪畔修了一所自己的房子——草堂。千年后的今天，成都人以“人日游草堂”這種獨特的方式來表達對詩圣的銘記。杜甫草堂也被譽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一塊圣地，巋然立于天地之間。
草堂里挖出杜甫的碗？
2001年11月20日，對在杜甫草堂鋪設(shè)地下管道的工人來說是特別的一天。一位工人無意間挖到了一些瓷器的殘片，大家議論紛紛，一位工人開玩笑說：“這會不會是杜甫用過的碗呢？”消息迅速上報，隨后，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專家聞訊趕來。一個令考古專家和杜甫研究學(xué)者欣喜的發(fā)現(xiàn)，在沉睡千年后，呈現(xiàn)在今人眼前。
杜甫研究專家王飛介紹，最初發(fā)掘出土的是七個完整的碗和一些陶瓷碎片，碗上的支釘和半釉是較為突出的唐代器皿的標(biāo)志。隨后又在遺址出土了大雙耳罐、香粉盒子、荷葉釉碗等陶瓷制品，這些家庭生活中常見的器皿，殘留著唐代生活在浣花溪畔人家的日常信息。
這讓我們遙想唐人生活的某些側(cè)影，甚至還可以更大膽一點，把曾在這里生活過的杜甫想象成這些器皿的主人。比如在公元760年的春天，他卷起衣袖手拿鋸子，像一個老練的工匠那樣賣力地干活，揮灑汗水，搭建茅屋，這幾間簡陋的茅屋落成后，他還像一個小孩子一樣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興奮，寫下了一首《堂成》紀(jì)念這個特殊的日子。傍晚的飯桌上，這一個清釉蓮口盤，裝著自家新種的蔬菜，熱氣騰騰，老妻盛飯，稚子繞膝，濃稠的家的味道，瞬間模糊了老詩人的雙眼……
唐代遺址增加了草堂文化含量
學(xué)術(shù)界對當(dāng)年杜甫草堂的確切方位曾提出異議，但考古現(xiàn)場一方唐代垂拱三年（公元687年）的高僧塔銘碑的出土，也許可以平息爭議。銘碑所云“益州正覺寺”，與杜甫剛到成都暫寓居的古寺，很有可能是同一座寺廟。王飛介紹，銘文內(nèi)容有助于澄清歷史上學(xué)術(shù)界長期爭論不休“杜甫草堂遺址”究竟在何處確論，充分證實了“古寺”的存在，再次為杜甫草堂原址就在浣花溪旁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明。
關(guān)于這段短暫的寺院生活，杜甫有一首溫情蕩漾的詩加以記述：“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故人供祿米，鄰舍與園蔬。”噓寒問暖之間，這位嘗盡人間冷暖的老人，剛剛在成都落下腳，就迅速被成都人這種簡單樸素的情感感動了。
杜甫草堂唐代生活遺址，是目前成都地區(qū)唐代遺址出土器物最多的一處。它呈現(xiàn)了比較完整的唐代杜甫草堂的生活原貌和特征。人們可以通過整個遺址，想見唐代成都生活的質(zhì)樸和溫馨。2005年，面積1245平方米的杜甫草堂唐代遺址陳列館落成，精選唐宋出土器物、陶瓷生活用具、建筑構(gòu)件、文房四寶、玩具、樂器、唐僧銘文碑十種類別計100余件精美文物，對外陳列展示。
出土文物中最精美，也是唯一的一件邛窯唐三彩——唐代釉下三彩瓷凈瓶，溫潤而柔和，這正像杜甫在成都的這段安寧時光，在他的暮年發(fā)出柔美的光亮。而詩人的內(nèi)心，又像陶瓷進行焙燒時一般，燃燒著熾熱的火焰，那是對這片土地，對天下蒼生滾燙的眷戀與熱愛。
一代代成都人為草堂添磚加瓦
大江東流去，游子去日長。
永泰元年（公元765年）五月，杜甫即將離開。
告別的時刻到來了，他回想起在成都的時光：有時跟兒子一起在菜圃里種菜，手上沾滿了川西平原濕潤的泥土；起風(fēng)的夏日，他看著妻子在紙上畫棋盤，小兒子敲針做成魚鉤，相親相近，悠然自得；有時也坐在江邊寫詩，如果適逢好友造訪，他就會叫兒子去打酒，大家一起醉酒狂歌，好不愜意……他疲憊的身心得到了放松，他修建的草堂已經(jīng)很像一個家了……
詩人馮至在《杜甫傳》中說：“人們提到杜甫時，盡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卻總忘不了成都的草堂?！倍鸥﹄x開成都時不曾預(yù)料，若干年以后，他的幾間簡陋茅屋，會成為蜀中的名勝，會成為全中國人膜拜的文化圣地。
對所有成都人來說，杜甫這位遠道而來又匆匆離去的詩人，從來就沒有從我們身邊離開過。杜甫抵達成都時，成都人以自己包容的胸懷迎接他。鄰里“隔籬呼取盡余杯”的友善，溫暖了他敏感而破碎的心。他告別之后，修繕、祭拜草堂成為成都人的文化傳統(tǒng)。
尤其是新中國成立后，對草堂的保護產(chǎn)生了一個質(zhì)的飛躍。1955年成立了成都杜甫紀(jì)念館（1985年更名為“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1961年，成都杜甫草堂被國務(wù)院公布為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時至今日，成都杜甫草堂已是詩圣遺跡中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好、最具知名度的一處。它已成為歷史文化名城成都的象征之一。鄧小平同志1986年春節(jié)期間第五次參觀草堂時說：“到成都不來草堂，就等于沒到成都”。
“人日游草堂”杜甫精神薪火相傳
杜甫在成都一共留下詩作240多首，留給了成都一份珍貴的文化寶藏。他的詩篇里，有黃四娘家的花，有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有松柏森森的丞相祠堂，有在田壟上和他擺龍門陣的野老；更跳動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一顆赤子之心。茅屋中，月光下，他會坐在屋里寫詩，世上瘡痍，民間疾苦，筆端春溫，筆底波瀾。
情系人民的詩人，也得到了人民的敬重。成都人以“人日游草堂”這種獨特的方式來表達對詩圣的銘記。
據(jù)西南民族大學(xué)祁和暉教授考證，成都人年節(jié)習(xí)俗中重視“人日慶禱”由來很早。早在西漢時期已由京師傳入蜀地。從盛唐起，成都人的人日節(jié)慶就很隆重。杜甫與高適之間的“人日唱和”詩，也正是成都人日雅會的一個佐證。
四川師范大學(xué)巴蜀文化研究中心教授房銳研究，杜甫草堂所在的浣花溪畔，至少從宋代即是成都人春天踏青、游樂的重要地方。
自宋以來，每年文人墨客紛紛來到草堂祭拜詩圣杜甫，以人日祭拜為多，延續(xù)到明清，人日游草堂遂成為成都人每年的活動，文人則在這天雅集吟詩祭祀杜甫。將“人日”“崇杜”“踏青”幾者結(jié)合起來推動成為正式民俗的功臣，是1854年時任四川學(xué)政的何紹基。他在果州（今南充）主考竣事后，返回成都途中擬就對聯(lián)：“錦水春風(fēng)公占卻；草堂人日我歸來?！钡诙觳攀侨巳?，為表達敬意，何紹基已經(jīng)到達成都卻并不進城，特宿于郊外龍泉驛。待第二天晨光破曉才親送此聯(lián)到草堂。此聯(lián)一出，文人墨客競相效仿，“人日游草堂”遂成為成都重要的雅民俗。
1992年起，成都杜甫草堂恢復(fù)“人日游草堂”的活動。2009年，該習(xí)俗成為成都市和四川省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從2010年開始，“人日游草堂”活動擴展為成都詩圣文化節(jié)。每年人日謁杜吟詩，其樂融融，其雅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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