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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四百:大閑 | 銳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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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

Young Writers

神人

  五月的鼓樓大街,老槐樹搖著滿腦門兒的綠影兒,貌似慈愛地為白領(lǐng)藍(lán)領(lǐng)紅領(lǐng)巾們遮蔽著紫外線,還有各色兒的公共自行車,丁零當(dāng)啷地一路響過,嫩黃槐花掉落在前框,可以蹦蹦跳跳一直香到舊鼓樓大街的地鐵口。

  舊鼓樓大街的地鐵口對面,就是老北京銅鍋涮肉店。歷經(jīng)四五十年沒倒閉,便自行四舍五入成了百年老店。黑漆金字木招牌,綠窗紅門翹屋檐,翻新得令人憶舊。社會哥今兒個又在這里組局,舊主新客,他放低聲調(diào)神秘兮兮地說,給你介紹一位神人。

  我在電話里回應(yīng),什么神人?不會是你朋友圈寫作里經(jīng)常用到的那個角色吧?

  社會哥嘿嘿笑兩聲:你怎么猜到的?

  社會哥朋友圈的特色是經(jīng)常虛擬幾個角色進(jìn)行對話,包括老婆、小姨子、保潔阿姨、三歲女兒以及有身份無姓名的各色人等,比如滴滴司機(jī)、快遞小哥、夜店美女之類。實則他上無老下無小,光棍一條,天天忙著攢局喝酒找人買單,半醉半醒時“揮斥方遒”,就在朋友圈即興創(chuàng)作,有時劇本有時小說,一年也能收入上萬字。“神人”是一個他經(jīng)常用來說一些貌似睿智實則廢話的角色。比如昨天晚上神人就跟他的小姨子討論窮與富的問題,神人說,有錢固然好,但還得有閑,有錢還有閑,才叫活神仙。這不廢話嗎?

  我以為所有角色都是他的杜撰,沒想到神人還真有其人,有了點興趣。

  社會哥說,你公司那個80年代的項目還沒找到編劇吧?

  哦,我忘了,社會哥組局,一般還是目的明確的。

  社會哥是我的前同事,因吹牛太多專業(yè)技能太少被老板開除。我接替了他的崗位,他倒也不以為意,常常有事沒事跟我在朋友圈互動兩句。他沒別的毛病,就是好吹牛,事做得漂不漂亮不要緊,話一定要說得漂亮。他若是干下了不漂亮的事,就自我解嘲說,那都是社會角色需要,不是我本性。所以,就有了這么一個綽號。

  社會哥不上班后總是忙著攢各種局,熱心介紹各種人相互認(rèn)識,是一個過時的線下人脈資源平臺。為他的局買單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老邁。他以前總是吹牛說,美國那位社會心理學(xué)家提出來的六人定律,到他這里,只要三人。也就是說,在北京(還是要劃定范圍的),社會哥只要通過三個人,就能幫你見到任何你想見到的人。但當(dāng)北京人口統(tǒng)計達(dá)到三千多萬的時候,他就不再吹這個牛了。

  我來赴他的局,是因為公司確實需要一個編劇,寫關(guān)于1980年代文青的故事。他推薦的這個神人,據(jù)說住在當(dāng)年的八卦集中地,什么都知道。不過社會哥說的話都要打折扣,什么神人不神人的,我覺得也不太靠譜。答應(yīng)見面不過是想增加一個候選名單,報給老板時數(shù)據(jù)好看一點。

  社會哥有些個人傳奇,也從不避諱自己的歷史。曾有人在飯局上介紹他是老炮兒,他糾正說,你說得不地道,地道的是叫“戰(zhàn)犯”。當(dāng)然,沒人敢叫他“戰(zhàn)犯哥”,社會哥最后也變成了一個半打趣半親昵的愛稱。至于他怎么從流氓變成了文化人,這個歷史我也不太清楚。

  公司離得近,我騎車到了銅鍋涮肉店。

  站在門口,感覺有幾年沒來了,到底是幾年,沒想明白。近來跟男友吵架太多,腦子有些卡殼兒。推門進(jìn)去,一股子熱氣撲到臉上,全是涮羊肉味兒。想起來了,兩年前跟男友第一次約會時就來的這里,那時他也在這附近上班。

  我立在前臺處看了幾眼,大廳沒幾桌客人,都是喝著啤酒的中年男士。服務(wù)員過來,我說了包間房號,她說,請跟我來。店里好像也放著一首這樣的歌,慢悠悠的唱腔: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請跟我來……

  包間居然在地下,新開墾的。還在樓梯處就聽到了有人罵“他大爺?shù)摹?,低沉渾厚的中年女聲。社會哥組局很少有上年紀(jì)的女人,基本都是二十多歲負(fù)責(zé)假裝崇拜酒桌知識分子的那種,我一度懷疑是花錢雇來的。

  包間門開著,圓桌東主位坐著一位看起來六十多歲的女人。她穿著中式棉麻灰襯衫,一只手掌扣在啤酒杯上,正在敘述一件事?!八鬆?shù)摹痹谒捳Z里起逗號作用。她第一個目光與我對接,很快反應(yīng),停止口頭的事,對社會哥招手:小周,你朋友來了。

  社會哥姓周,我第一次聽人叫他小周,看來她今天是主咖。

  社會哥稱她為大閑老師,我輕笑問社會哥:神人?

  社會哥說,是是是,大恩人,大作家。

  大閑站起來跟我握手,糾正社會哥:把大字都去掉。

  社會哥說,是。閑老師不喜歡扮大,她是一位作家,出過兩部小說,跟阿城很熟。

  大閑眼一瞪,提他干嗎?我這把年紀(jì)還要沾他光不成?

  社會哥賠笑,不提不提,咱不沾他光。

  大閑轉(zhuǎn)眼笑瞇瞇對我說,小楊,你坐我旁邊,咱們女士好好喝兩杯。

  社會哥挪了一個位置,我在大閑身旁坐定,才發(fā)現(xiàn)桌上就我倆女士。我說,仙老師,神仙的仙兒嗎?她哈哈大笑,說,仙兒個屁,就是一閑人,閑著沒事的閑,知道吧?

  我心里否定了她作為編劇備選的想法,太老,太粗,跟社會哥應(yīng)該一個路數(shù)。于是倍加小心地陪著她喝酒。

  沒想到她喝酒倒是很細(xì)致。不干杯,一口一口一滴不漏,也不大吃菜,偶爾吃一兩口涼拌黑木耳。每個人都向她敬酒,稱閑姐。她認(rèn)真回應(yīng),說隨意隨意,自己站起來,雙手抱杯喝一大口,鄭重放下,態(tài)度絲毫不敷衍。

  她不胖,身材從坐著的上半身來看保持得很好,手指瘦長靈活,我給她倒酒,她習(xí)慣性地用中指和食指敲敲桌面致謝,指甲修理得整齊干凈。從這點上看,她的個人生活應(yīng)該頗有節(jié)律,為何說話那么狂放?我起了一點兒八卦興趣,想知道她有無家室。

  社會哥坐在我左手邊,我問,社會哥,你說大閑老師是你的大恩人,有說法嗎?

  那可太有說法了,社會哥興奮起來??磥韱枌α恕?/span>

  話說,當(dāng)年社會哥還是“戰(zhàn)犯”的時候,因為北京四中的學(xué)歷,被小弟們捧為流氓里最有文化的。捧的日子長了,他自己對這事便上了頭。大閑那時是他鄰居,一天他跟小弟在大雜院里吹牛,說以后他們就是京城最有文化的“戰(zhàn)犯”,要搞點兒流氓文化出來。大閑正好從外面進(jìn)來,說王朔知道嗎?那才是京城老炮兒里最有文化的。他不服氣,便找來王朔的小說看,看著看著,決定要去上個大學(xué)。路上攔了大閑,要大閑幫他進(jìn)北師大,因為大閑就是北師大畢業(yè)的。

  大閑沒二話地答應(yīng)了,做了他的自考復(fù)習(xí)老師。他還真考上了,三年后拿了一個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也就是俗稱中文的)自考本科文憑。他覺著王朔的水平,他能超過,他能成為流氓里最有文化的那個??上?,后來他的路數(shù)走偏了,把自己泡妞的經(jīng)歷大寫特寫,差點成為色情作家。不過,他也因此真的從流氓變成了文人,進(jìn)入了所謂的作家圈,出了一本青春小說,后來又進(jìn)了影視圈,做影視策劃,天天上下求索同三教九流教學(xué)相長,正好發(fā)揮他當(dāng)大哥時的特長。就是對劇本的判斷力,眼光總是有點兒偏,沒有暴力和色情,他就覺得不好。但不管怎樣,他已經(jīng)成功轉(zhuǎn)型,對大閑一直感恩在心。

  話畢社會哥唏噓著向大閑敬了三杯。大閑整個過程微瞇雙眼,似聽未聽,社會哥敬酒時,她沒話,鄭重站起來,鄭重喝下去。更像是對杯中物的鄭重。

  在社會哥的敘述里,我聽出來他有意避開了大閑的私人生活,便不好再直接問。在座的其他人,社會哥介紹為“民間作家”:不入作協(xié),不在體制內(nèi)工作,也不是學(xué)院派。就是高興寫寫就寫寫,高興投稿就投稿,中了很硬氣,不中也沒關(guān)系,自己還可以搞自媒體。其中有一位詩人,自費(fèi)出版了詩集,給在座的人手一本。我悄悄問社會哥,這些“民間作家”怎么生活的,今天不會要我買單吧?社會哥也悄聲說,哪能呢,妹妹你可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二代,不差錢。他下巴朝坐在大閑右邊的詩人抬了一下,那位老哥,他說,就住這附近,一整套四合院,祖?zhèn)鞯摹N翌D覺窮文富武的想法,真是沒見識,都怪自己窮文人見多了。

  于是完全否定了要與大閑合作的想法,她肯定也不缺錢。不缺錢的人,不好商量,不適合做編劇。這時社會哥話題卻開始往編劇上引,說小櫻(我叫楊遠(yuǎn)櫻)啊,最近影視行業(yè)是不是不好干?我趕緊說,是是是,好編劇很難找。接著只好問大閑老師以前是否做過編劇。她毫不在意地說,沒做過,小周說你那個項目特適合我,我倒也沒放在心上。姑娘你也別放在心上,咱們見個面交個朋友,便是樂事一樁,其他隨緣。

  這什么個意思?我不禁納悶,難道我的心思泄露了,她故意說反話?我端杯站起來敬她,說,大閑老師,謝謝您,我們老板對這個項目很在意,沒有編劇經(jīng)驗的可能有點難。大閑說,嗨,看來姑娘你不信我的話,我是說真的,我不愛當(dāng)編劇,真的。沒事,小周也就那么一說,大家無非就是找個由頭聚聚喝喝酒罷了,你不用為難。

  我看看她又看看社會哥。社會哥說,大閑老師說沒事就是沒事,你陪她多喝幾杯就是。

  我莫名有了羞愧感,便陪大閑一杯接一杯。她說,姑娘,你這么喝能行嗎?別硬撐,你一看就是不太會喝的。我看看她,她的眼神是真誠的關(guān)心,我信了??伤诤韧甑谄弑瓡r,忽然問我:你知道怎樣才算一個真正的女人嗎?

  我愣了一下,這又是什么意思?我看向社會哥求救。社會哥趕緊解釋說,大閑老師見到每一個姑娘都要這么問。這證明她已經(jīng)微醺了,沒關(guān)系,你回答就是。

  大閑說,沒關(guān)系,你回答就是,不要說假話。

女人

  重點在于“真正的”。我腦子里開始搜索自己看過的電影。

  不要想別人怎么說。大閑似乎看出來了。

  我看著她,不對,重點應(yīng)該是她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還見到每個姑娘都問?我盯著她看。她說,你也不要管我怎么想。當(dāng)我提這個問題時,你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什么?

  考試。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她喝了一小口啤酒,抿抿嘴,哈哈大笑,說,姑娘,你可真可愛,這里沒有什么考試。她又轉(zhuǎn)頭對其他人說,他大爺?shù)?,你看考試都把孩子害成什么樣了?/span>

  我有點不高興了,我討厭被沒血緣關(guān)系的人叫孩子,那是對人智商潛意識的貶低,還帶著居高臨下的寬容,更過分的是,她還使用了“害”這個字,弄得我簡直像智障了。她是作家,她對字詞有選擇,她是故意的。其他人附和起來,于是,圓桌上開始此起彼伏地發(fā)出感嘆,世界都被“孩子們”玩壞了,“孩子們”都不行,轉(zhuǎn)基因食品吃太多了,光長個子不長腦子……

  我看著這幫老二代,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殘酷的痕跡,皺紋、禿頂、褐斑、大肚、厭倦、不甘……他們真真假假的感嘆與憤怒,跟“孩子們”毫無關(guān)系,他們跟“孩子們”活在平行時空里。我不自覺往椅子后頭縮,大閑看了我一眼。

  這時,詩人站了起來,他要跟我喝白酒,我不愿喝。大閑說,我替她喝。詩人說,哪兒那么多事?大閑不言語了,看著我。我說,我不喝白酒。詩人端著酒杯發(fā)飆了,說,我為你們這一代感到悲哀!說完他把白酒一口干掉,輕蔑地看著我。

  我的血液一下全沖到了臉上,但我的腦子尚在運(yùn)轉(zhuǎn)。我看向大閑,大閑聲音溫和,說,沒關(guān)系,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真的可以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當(dāng)然。她笑看著我點點頭。

  我沉吟了一下,端起啤酒杯站起。

  我還沒醉,當(dāng)然知道不能什么話都說,比如你大爺?shù)?。我對這位大爺說,前輩老師,一代人是一個虛的概念,每一個才是具體的,如果我有對不住您的地方,請您具體指教,不要拿一代人說事。我不喜歡被一代人代表。而且,我也認(rèn)為,沒有什么真正的男人,也沒有什么真正的女人,只有真正的人。真正的人,他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怎樣維護(hù)做人的尊嚴(yán)。

  我把杯中啤酒喝了一半,放下了。大閑一直微微含笑看著我。

  我說,抱歉,各位老師,我還要加班,失陪了。

  社會哥沒有留我,他知道我說的加班是真的。大閑囑咐社會哥送我,社會哥要我加大閑的微信,我加了,她的微信名一個字:嫌。

  我離開桌子的時候,大閑把我留下的半杯酒倒進(jìn)了她的酒杯。我有些驚訝,但裝作沒看見。

  她接著和別人喝酒。社會哥將我送到門口,忽然變戲法般,塞了兩本大閑的書到我包里,要我看看他恩人的功底,說其實她還是需要做編劇的,她那么說只是嘴硬。如果你能簽她做編劇,我一定重謝你。

  我認(rèn)真敷衍了他,告了別。

  回到公司已是下午兩點,周末沒人,我有些酒后犯困。三樓有面試演員的服裝休息間,里頭有床,我爬上樓去躺下,躺了一會兒睡不著。想起大閑那兩本書,下樓從包里掏了出來。

  不知不覺站在卡座那里讀了一下午。

  兩本書的名字都有些怪,一本叫做《香簟嫌女》,一本叫做《香菊嫌男》,作者署名是大閑,前后勒口都沒有作者照片,也沒有作者簡介。前言后記也沒有,翻開第二頁便是小說正文。稱為小說還不太準(zhǔn)確,像是兩部人物傳記。內(nèi)文里沒有明確寫誰,敘事用的第一人稱“我”,在有真實歷史人物出現(xiàn)時,故意杜撰,但可以猜到寫的是李清照和陶淵明。文字很是日常又頗有見地,還有難得的幽默感,挺耐讀。

  能駕馭歷史也能獨立虛構(gòu),她寫劇本的能力肯定也是有的。我放下書,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電腦,把她的名字填在了編劇備選表上。但一個問題在這時突然變得明顯:她不缺錢,自己也不熱衷做編劇,社會哥為什么要費(fèi)力促成這件事,還說要重謝我?想了一會兒,我決定先不去追究,老板如果真選中了她,再問社會哥也不遲。

  另外一個問題則一直占據(jù)我的心。

  讀完她的兩本書,也沒有找到“什么是真正的女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到底為什么要問這個?當(dāng)時在飯桌上我的回答不甚有理,只是氣勢上駁了回去。關(guān)于問題本身,還是在糾纏。我無法解答。

  當(dāng)晚,心情的低潮來臨。我決定不回去,在公司過夜??梢韵胂螅杏呀裢淼哪樢欢ū仍铝粮幊?。這讓我感受到一種隱秘的快樂,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快樂了。

編劇

  影視行業(yè)的加班沒有996行業(yè)那么恐怖,但也不定期有711。也就是說,跟711一樣,一周七天,一天24小時營業(yè)。這里的不定期是指,比如為了演員檔期趕劇本;為了節(jié)省成本趕拍攝;為了上映檔期趕后期;為了搶占市場趕宣傳……基本每一個階段都有這個那個原因出現(xiàn)711突襲。但也有例外,比如一些比較冷門的題材,在劇本階段就會不那么著急。

  劇本階段不著急的項目,才有可能逆襲市場——社會哥又發(fā)了一條關(guān)于神人的朋友圈,假裝神人已經(jīng)開始指點影視圈的迷津。一看就是社會哥自己的廢話。

  關(guān)于我的編劇備選名單,老板已經(jīng)見了四個中的兩個,一個覺得星座跟自己沖突,另一個覺得此人近期運(yùn)氣不佳,誰沾誰倒霉,不能合作。當(dāng)然,這些都是老板說服他自己的邊緣理由。中心理由是,這兩個編劇要價太高。

  老板的思維永遠(yuǎn)是想找到性價比最好的那一個,要價低,活兒好,手快事還少。但這樣的人在行業(yè)里恐怕占不到百分之一,這百分之一還包括了跨行過來惡性競爭的。日常的編劇市場,要價低活兒不好的,與要價高活兒不一定好的占兩頭,中間就是要價跟活兒大致相當(dāng),寫出來的東西也是行業(yè)標(biāo)準(zhǔn),保證行業(yè)正常運(yùn)行的人,跟月月在各大雜志發(fā)表小說的作家一樣。很難指望陡然出個爆款,爆款的可能性出在兩頭。

  老板的心思我當(dāng)然明了,他想碰碰運(yùn)氣。但運(yùn)氣這回事是老天爺掌控的,不能指望它發(fā)工資,還得該干啥干啥。最好的可操作的運(yùn)氣,是找一個對項目感興趣的編劇,但這一點也不容易。編劇都是多重人格癥患者,專業(yè)人格和個性人格經(jīng)常打架,還會跳出一社會人格勸說:先把活兒接了,哪怕回頭去找別人寫。

  今天上午約見的這個,事前我都問了星座,并查了他的星盤運(yùn)程,都沒問題。作品審查過,要價也事先問了,起先他還不肯說,我說別白跑一趟,他便報了個大概,在項目預(yù)算范圍內(nèi),便讓他來了。但聊著聊著,老板發(fā)現(xiàn)他和自己鄙夷的一個人是好兄弟,他還一直夸那個人,察言觀色的能力有點差。自然也不能合作了。

  老板有點郁悶,臨出會議室之前吩咐我,以后的備選編劇他不見了,先讓他們寫一個故事梗概,通過了他再見。

  這完全是對待小編劇的方式,我也郁悶了。這個項目劇本費(fèi)預(yù)算五到八萬一集,按照公司規(guī)定,編劇至少得有兩三部代表作,而有代表作的編劇,一般都不肯先寫什么故事梗概。他們要求先打定金再見字。事先聊多久都可以,但要寫字,先給錢。這就是保證行業(yè)運(yùn)行的那幫編劇,很難搞。

  我思來想去,只能找跨行業(yè)競爭的了。于是給大閑打了一個電話。

  沒想到她接到電話時說,小楊,我正想找你呢。

  我說,嗯?大閑老師,什么事?

  她說,你先說你的事吧。

  我便按照程序先把她恭維了一番,具體地提到了她的那兩本小說,表示我認(rèn)真讀了。然后夸張地說她很適合做編劇,我不得不打電話問問她。

  她哈哈笑了起來,說小楊你工作很賣力,我也不跟你繞彎子,這個活,我可以接,我要找你也是為這事。

  我心中竊喜,感覺是運(yùn)氣來了,無心插柳可乘涼,便趕緊委婉地說可能要先寫一個故事梗概,過了才能付定金。

  她明顯不懂業(yè)內(nèi)規(guī)矩,大大咧咧地說,沒問題啊,當(dāng)然是先寫再給錢,寫得不好我不要錢!我開心地給她說了一下故事梗概的要求,兩三千字即可,寫清楚主要人物和主要故事情節(jié)就好。她問什么時候要,我問兩個星期可以嗎?她說沒問題,說不定她三天就寫好了,1980年代的故事,對她來說就是回憶錄。我提醒她,情節(jié)盡量要戲劇化一些,節(jié)奏要快一些,跟純文學(xué)的小說還不一樣。

  我就不愛聽純文學(xué)三個字,她忽然嚴(yán)肅了語氣,你跟我說說,什么叫純文學(xué)?

  有些挑釁,我不禁凝了神。純文學(xué)就是雅文學(xué),是相對于俗文學(xué)而言的。我有節(jié)制地回答著。

  那你再跟我說說,什么叫雅文學(xué),什么叫俗文學(xué),有雅俗共賞的文學(xué)嗎?

  我聽出意思來了,她對自己的寫作,是有要求的。

  我說,大閑老師,雅俗共賞當(dāng)然是最好的,但電視劇,可能還是要俗一點。

  什么叫俗一點?

  就是更傾向滿足普通大眾的審美需求,一哭二鬧三上吊,文戲武戲雜耍都要來,悲劇喜劇鬧劇全都上。

  哈哈哈哈……大閑笑了起來,說,小楊,我看你是個實在人,問你什么你答什么,你說的這些我還真不一定能干得了……這樣吧,我一周后給你一個那什么,故事梗概,你先看看再說,怎么樣?

  我做出了浮夸的感謝,啰啰嗦嗦地掛了電話。心里卻在擔(dān)憂,恐怕要找新的備選了,大閑很可能寫不出老板想要的東西。

  沒想到一周之后,大閑很講信用地發(fā)來了一份四千字的故事梗概,還附上了一份五千字的人物小傳??磥硭亲鲞^功課了,應(yīng)該是社會哥的指點。

  我得小心匯報給老板,不能讓他知道大閑是社會哥介紹的人。

  故事梗概寫得還行,沒有新編劇那種詳略失當(dāng)還亂抒情的毛病。對于1980年代的文青,其事其人之描摹,其情其思之感慨,還頗讓人動容。我這關(guān)通過,發(fā)給老板看。老板說,我下周上海的出差可推遲,你幫我約這個大閑老師見一面,對了,她是你哪里找來的?以前合作過沒有?

  我說,嗯……她是寫小說的,我讀過她的書,直接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的。

  老板說,她要是第一次寫劇本,應(yīng)該會很珍惜這次機(jī)會,可以好好聊聊,東西還不錯。

  時間定在上午十點,大閑老師提前十分鐘到達(dá),分寸感十足。

  她態(tài)度認(rèn)真而積極,對于老板的提問,每一個都回答得很詳盡,且沒有半句夸夸其談。老板不時點頭,終于說出很喜歡她的故事,認(rèn)為她很適合這個項目。

  她說,這個故事對我來說,是懷念過去的朋友,能寫一寫他們的往事還能賺錢,于我都有些慚愧了。老板連連點頭,說,虛實結(jié)合、虛實結(jié)合嘛,這樣我們既能保有歷史真實,也能保留朋友情分。該扒的八卦還是得扒,不要有心理負(fù)擔(dān),我們這是為了創(chuàng)作。

  大閑點點頭表示歉意,起身去上洗手間。

  老板吩咐我,跟大閑老師商討一下合同細(xì)節(jié),抓緊推進(jìn)。他還特意囑咐我要帶大閑老師參觀一下公司,展示公司實力,然后把稿酬盡量壓到最低。說完他就走了。

  大閑回來后我?guī)齾⒂^公司。大閑對公司一樓的電影院,三樓的健身房以及頂樓的咖啡館表示很滿意,也沒有意識到我在壓價,我說出最低價,她直接就答應(yīng)了。在頂樓我問她喝不喝咖啡,她竟然從包里掏出了一瓶清酒。

  她硬要請我喝一杯。她一瓶喝完時,我一杯還沒喝完。她問,喝不完了?我說,喝完得醉,待會兒還要加班。像那天一樣,她神色自若把我的半杯倒進(jìn)她的杯子,干干凈凈喝完了。在我詫異的注視下,她嘀咕了一句,酒不能浪費(fèi)。

  送她出公司所在的文創(chuàng)園大門時,正好碰上老板坐車出去。老板要送她一程,她拒絕了。她說,錢總,車不坐,但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老板積極而熱情,沒問題啊,大閑老師,您盡管問。

  您說,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大閑笑瞇瞇地問道,并沒有醉醺醺的神色。

  老板愣了愣,隨即開了個低級玩笑,說,哎呀,這個問題好像有不少女士問過我,我的回答嘛,大閑老師,不敢冒犯哪。

  大閑笑笑,說,沒事,您想想,這個問題您不用回答我。

  老板說好好好,那我好好想想,很高興認(rèn)識您,大閑老師,合作愉快。說著他升上車窗離開了。

  這個大閑,還真有點兒閑得慌。也不知道她老是問人這些愣頭愣腦的問題是為什么,我怕她精神有問題,便決定也問她一問。

  大閑老師,有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您小說寫得挺好,也不缺錢,咱們第一次見面時,您也說過不愛做編劇,我相信不是假話。但現(xiàn)在為什么……

  小周沒跟你說嗎?

  我搖搖頭。

  大閑咧嘴一笑,他小子這次倒是嘴嚴(yán)。

  她想了想,說,明天是不是周六?

  我點點頭。

  她說,你真想知道,明天早上七點,去地壇公園養(yǎng)生園找我。

看官

  自從史鐵生寫過地壇后,地壇便離開官方文化,與民間文學(xué)發(fā)生了關(guān)系。文章在1980年代末發(fā)表,距今已經(jīng)三十多年。以前他能自己推著輪椅進(jìn)去,覺得四百多年的古園一直在等著他?,F(xiàn)在地壇有了大牌坊,也有了高門檻,輪椅不太好進(jìn)了。不再有人寫地壇。多年的書市也轉(zhuǎn)移去了朝陽公園,地壇愈發(fā)落寞。我至少有五年沒來過。

  風(fēng)景還是沒變,銀杏依舊驕傲挺拔。樹下一個女生對她的朋友說,你怎么像個老年人一樣,總拍風(fēng)景?拍我,快點!

  忽然聽出了這句話對老年人的不友好。想起那天的飯局,不禁為自己感到羞愧。

  進(jìn)入養(yǎng)生園的拱門,便看到了大閑。我以為她在晨練,誰知道她只是站在那里看。我以為她在看人吊嗓子,誰知道她是在看人練拳。我走過去時,她說,形意拳,知道嗎?我說,知道,徐皓峰編劇的《一代宗師》里介紹過,形意拳,奉岳飛為祖師,剛猛。她看了我一眼,你也知道徐皓峰?我說,知道一點,讀過他寫的口述史《逝去的武林》。她說,看來叫你來對了,書里頭已經(jīng)去世的二姥爺,我認(rèn)識。我不禁盯著她看,她笑了,你在猜我到底多少歲了是不是?我也笑,說不敢不敢,您是高人。不,社會哥說您是神人,神人莫測。

  大閑說自己不會功夫,只是愛看,純粹一看官。孫氏太極拳的第二代女掌門人孫劍云,那才是神人。她說自己小時候經(jīng)常去孫書庭(劍云字書庭)師父家里看她教徒弟。我問你怎么不學(xué)?她說她父親不讓她學(xué)武。而孫書庭深得其父孫祿堂的真?zhèn)?,太極形意八卦,三趟拳三趟劍,二三男子近不了身,抗戰(zhàn)期間還殺過調(diào)戲自己的日本鬼子。七分長的袖劍,兩把隨身攜帶,抹人脖子極快。

  說到武學(xué),大閑陷入回憶,環(huán)顧四周,說這里曾有不少高手。

  其中兩位形意槍高手,朱氏兄弟,朱云行和朱云通,住在安定門內(nèi)大格巷,她也見過。孫書庭有一個徒弟,住在蔣宅口,仰慕朱云通先生的槍法,想要拜師,被拒絕,并不灰心,想辦法結(jié)識了朱云通的大徒弟。幫大徒弟介紹了對象,三年后,大徒弟的孩子周歲,酒宴上跟師父說孫掌門那徒弟還是想學(xué)形意槍。朱先生說,三年了,還沒死心哪,行啊,叫他來吧。

  見了面,沒多話,說,可以教你,但得你師父給我一字據(jù)。這徒弟轉(zhuǎn)頭便回來找?guī)煾笗ィv明要求。書庭師父有書生胸懷,不急不緩,說,行,愛武是好事,咱不拘于門庭之見,給你寫字據(jù)。刷刷寫了一張字條,大意是不才弟子讓朱老多費(fèi)心之類。徒弟興沖沖拿了去見朱先生,誰知朱先生看都沒看,就給壓箱底了。領(lǐng)著他直接來到地壇公園,開練形意槍。后來這徒弟才知道,朱師父壓根兒不識字,要字據(jù)是個禮節(jié),畢竟是要教別人的徒弟。這朱師父功夫深厚,但不太會講,跟文化修養(yǎng)頗深的書庭教法不同。他更多的只是示范,講解少,徒弟問多了,便一掌打一個屁墩兒,說,感覺到力是怎么發(fā)出的沒?

  大閑講得生動,我笑了起來,對這書庭很感興趣。她說,書庭豁達(dá),一輩子沒結(jié)婚,幫大哥拉扯大了四個孩子,有擔(dān)當(dāng)。她還畫得一手好畫,仕女工筆圖,線條里藏著功夫。

  我終于逮著了契機(jī),便問,大閑老師,您——結(jié)婚沒?

  她哈哈大笑,說,你一看我就不像有家室的是不是?我跟你說,大閑老師也是結(jié)過的,人世走一遭,生孩子也經(jīng)歷了一回,現(xiàn)在前夫和孩子都在國外待著。就我舍不得這破胡同。

  您重義。

  還不如說我隨心所欲。知道我為什么喜歡看人練功夫嗎?

  您喜歡那精氣神。

  倒也未見得。我在看,也沒在看。其實我也練功,書庭師父教過我一招,無極樁。

  我這才注意到,大閑跟我講話時,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雙腿并立,雙臂自然下垂,雙足呈九十度岔開,目光平視前方。她說,無極樁就是傻愣愣地站在這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了,什么都不看,什么都看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你要不要試一試?

  這不就是立正嗎?我站到她身旁。

  她說,放松,放松,放松——骨架挺立,肌肉松弛,骨升肉降,玉樹掛寶衣。

  我按字面理解著,許多念頭浮了上來。

  她說,別怕,必然會有許多念頭浮上來,別去管。

  我問,您是個寫字的,為什么要追求忘言?

  她說,你繼續(xù)站,繼續(xù)放松。

  我站了三分鐘,說,您追求的是真意。所以您總是問別人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什么是真正的女人,是不是?

  大閑說,倒也未見得。你有悟性,但你還不了解我,有點把我神化了。待會兒去我家里坐坐吧。跟你說,我就是一俗人。

  又站了十分鐘。這十分鐘里,我想起了許多心里懸而未決的事,其中包括與男友的關(guān)系。至于來找大閑是為了什么,我差點給忘了。

節(jié)選自《青年作家》202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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