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撈與回眸中追尋真諦
——讀向以鮮隨筆集《迷宮與玄珠》
賈登榮
《迷宮與玄珠》一書的作者向以鮮先生具有雙重身份。他是大學研究古典文獻的學者,他又是當代著名的詩人。雙重身份,不但讓他對中國古典詩歌有非常好的造詣,而且也讓他對當下詩歌的況味有深入的了解。于是,作者從打撈與回眸兩個向度出發(fā),帶領讀者去品味中國古代詩歌的經典,去追尋當代詩歌的真諦,從而得到詩學的浸潤,美學的澆灌,文學的洗禮、思維的升華。
作為大學古典文獻研究者的作者,數十年穿行在詩歌的叢林中,對中國古代詩歌的物質外殼與精神內涵有深入的研究與辨識。在此過程中,他自然會發(fā)現(xiàn)一般讀者所不能發(fā)現(xiàn)的奧秘與精彩。經年的沉淀,數載的打撈,終于成就一篇篇探索中國古典詩詞意蘊與內核的隨筆,從而帶領讀者探訪曲徑通幽的詩歌迷宮。就以這篇“宋詞一嘯”為例吧!作者說,南宋詞人張孝祥有一首著名的詞——《念奴嬌·過洞庭》。在詞的下闕里,有“扣舷獨嘯”句;但在有的文本中,卻又被寫著“扣舷獨笑”。針對“嘯”與“笑”這一字之差,作者展開了引經據典的深入打撈,以期辨析真?zhèn)危€原本宗。作者從“嘯”與“笑”在古代文本及語境中的運用,歷代文本對《念奴嬌·過洞庭》詞的記載,南宋政權風雨飄搖的時代背景,以及張孝祥的個人志向境遇等諸方面入手,從容不迫,旁征博引,娓娓述說,妙語連珠。最后如是闡述道:“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洞庭絕響,除了長嘯如歌,還能做什么呢?”一場持續(xù)數百年的文字迷案,通過作者步步為營的辨析,讓更多人明白,在這首詞中,只能是“嘯”而不應該是“笑”。而在“釋'彩翠’”一文,作者針對許多學者對王維《木蘭柴》詩中,“彩翠時分明”一句中“彩翠”是指“鳥羽的顏色”的說法,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然后通過對詩歌背景、詩歌意象、詩人境況等方面展開深入探討,最后得出結論:“彩翠”是指“秋山”“在夕陽輝映中泛散出的美麗色彩”。這樣的考證,無疑對加深人們對詩歌意蘊的領悟大有裨益。
在《迷宮與玄珠》一書中,不僅有作者對詩詞中某一字、某一詞的解疑釋惑,也有作者對詩詞中某種文化現(xiàn)象、某個朝代詩詞風貌,有理有據的剖析與辨識。如這篇“逃不開的花朵”,就對古典詩歌中經常涉獵的“桃花”現(xiàn)象展開多維度追尋結晶。作者說,從《詩經》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開始,桃花就從沒在詩歌中開敗過。大自然的桃花一年又一年,開了又落,落了又開,但詩歌中的桃花一直盛開著,飛舞著,笑著,哭著。僅一部《全唐詩》,其中以桃花為主題的詩作就有近200首,我們熟知的詩人如王維、王昌齡、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劉禹錫、崔護、元稹、張志和等,都寫過桃花詩。那么,中國人為何獨愛桃花呢?作者通過對李白這首《山路問答》詩的解讀后認為,桃花身上有一種仙氣,這是中國人,尤其是漢代以后文人們偏愛桃花的重要原因。為了證明這一點,作者又引用漢代劉晨、阮肇的故事,東晉陶淵明的詩詞為證。同時,作者還認為,桃花除了仙氣之外,還有沉重之氣,悲傷之氣。他先后引用唐代詩人劉禹錫、宋代詩人朱淑真的作品來加以證之。正是桃花身上蘊藏的仙氣、骨氣、悲氣等意象,才讓幾千年來詩人們對桃花愛不釋手,反反復復地歌之,吟之。所以作者在文章的結尾不無感慨地說:桃花啊桃花,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詩不同。桃花啊桃花,是我們逃不開的花朵。又如這篇“美人幻影”,則是作者對宋詞別出心裁,獨具匠心的見解。在對一首首膾炙人口的宋詞呈現(xiàn)、梳理之后,作者的說,宋詞是纏繞在宋人心靈的一種文學形式,美人幻影像夢魘一樣纏繞著宋人。正是美人幻影折磨著詞人,他們才寫下了許多迷蒙的詞作,許多男性詞人寫出來的作品也恰似一個柔腸寸斷、粉頸低垂的美人所作。于是作者得出的結論是:宋詞正是宋人用語言建筑起來的一座美人神廟。這是何等具有詩情畫意的結語呀!瀏覽《迷宮與玄珠》一書,書中這種“點面”結合的解讀方式,比比皆是。這無疑為人們更好地理解中國古典詩詞,敞開了一扇明亮的窗戶,讓人們更有信心去擁抱古典詩歌的深邃迷宮,去感受古典詩歌的美妙絕倫。
《迷宮與玄珠》一書的作者本職工作是研究中國古典文獻,但同時他又是一位新詩詩人,有多部詩集出版,有多首(組)詩歌獲獎,是當下詩壇活躍的著名詩人之一。正是作者的詩人身份,自然讓他對當代詩歌有充分的發(fā)言權。在對當下詩歌、詩壇動向的回眸中,作者照樣采用“點面”結合的方式,厘清、還原新時期詩壇上發(fā)生的重大事件、重要詩人、重要作品。在“理想主義的夏天”一文中,他回憶了《詩歌報》在1987年舉辦的“首屆探索詩大獎賽”及“首屆愛情詩大獎賽”。這次比賽,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嚴謹公正的評審程序?!安粌H有一審、二審和復審,還設立了罕有的互審制度,以防止因評委個人偏好而有遺珠”所以,作者認為這次大賽,“代表一個純粹的詩歌時代,一個充滿理想主義光輝的時代”。而在“神秘的陶罐”中,作者指出,在釋讀當代詩歌文化時,一個醒目的意象,帶著奇異的光澤和花紋 ,不斷出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陶罐。那么,陶罐為何會召喚詩人、吸引詩人,其中有什么深長的意味呢?作者展開了剝繭抽絲般的追尋。作者以昌耀的《題古陶》、楊煉的《諾日朗》《敦煌. 頌歌》《半坡神話》、顧城的《疊影》、葉延濱的《少女與壁毯》《魚尾紋陶盆》、梁小斌的《彩陶壺》、曉剛的《遺產》、呂貴品的《歷史博物館》、陳建祖的《啊,黃河》、江河的《沉思》等當代詩人,在詩歌中運用陶罐意象的例子,闡釋陶罐之所以能夠激發(fā)詩人靈感的原由:陶罐凝聚著輝煌的歷史,具有神秘寧靜的誘惑,陶罐是東方之美的體現(xiàn),是生命意識的萌動。如此多層面的意象,怎能不激發(fā)詩人們反復歌吟的興致呢?!
除了對當下詩壇現(xiàn)象的回眸之外,作者在《迷宮與玄珠》一書中,也分享了自己詩歌創(chuàng)作的心得與感悟。在“火車或詩歌札記”中,他從人生初識火車說起,緩緩講述從童年到青年時代,火車帶來的信念、火車勾連的暢想、火車留下的思念等等生活場景,正是長年累月的火車執(zhí)念,最終引燃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靈感,從而讓他寫下了《火車的黃昏》《火車之蛇》等一首首關于火車的詩歌。盡管作者并沒有說,生活是創(chuàng)作的源泉這句話。但只要我們用心體察作者字里行間的表達,就不難發(fā)現(xiàn)詩歌創(chuàng)作的真諦吧!
在一般人的認知中,學者的文章一般十分注重遣詞造句的嚴謹,論據的縝密完整,文本便顯得嚴謹有余,活潑不足,甚至給人留下呆板、深奧、晦澀的印象。不過,閱讀《迷宮與玄珠》一書卻發(fā)現(xiàn),作為大學教授的作者,其文本似乎絲毫沒有呆板、深奧、晦澀的痕跡,處處彰顯出靈性、機智、幽默、風趣的味道。就以這篇“當杜甫遇見成都”來說吧!作者在追憶了杜甫在成都的家庭生活、創(chuàng)作成果等之后,似乎興猶未盡,于是,便有了這段“寫給杜甫的話”。作者用風趣的語言寫道:“親愛的子美哥哥,你是真正的詩歌圣人、詩歌先生。但是,我內心更愿意稱你為詩歌的哥哥——雖然你比我大1251歲。私下里,我們常常談到你。我認為,衡量一個詩人是否偉大,有很多尺度,但是最重要的尺度,是他是否為拓展母語的寬度與嘗試做出了貢獻。子美哥哥,你在這方面做得真好,比李白做得還好。可以這么說,如果沒有你的詩歌,漢語的表達力將有所減色?!苯又€寫道:“我堅信,子美哥哥,如果你也生活在今天,那你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現(xiàn)代詩人,先鋒詩人?!痹谶@兒,作者將學者的衣衫盡然褪去,讓詩人的本真大放光彩。俏皮戲謔的語式,通俗流暢的文本,無疑也會增加讀者的濃烈興致。這應該也是《迷宮與玄珠》一書的又一特點吧!
內容簡介
本書是四川大學教授、詩人向以鮮四十年間的古今詩學隨筆選粹,全書分為兩卷:上卷“迷宮”,討論古典詩歌,將浩瀚的中國古典詩歌及詩學喻為一座瑰麗神奇的迷宮,里面遍布七寶樓臺和暗道,如何從迷宮中獲取無盡寶藏并成功走出迷宮,是所有中國詩人必須面對的問題;下卷“玄珠”,討論的則是現(xiàn)當代詩歌,取意于《莊子》的象罔求珠傳說,如何像象罔一樣找到詩歌的真諦,也是每一個當代詩人想要回答的問題。全書內容涉及中國古典詩歌與現(xiàn)當代詩歌一些重要的詩學命題,試圖從紛繁的詩歌史和詩歌現(xiàn)象中,梳理出一條來龍去脈。
編輯|詩想者+李紅娟
文字|賈登榮
圖片|詩想者工作室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