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書法的個性

-王貴安

書法創(chuàng)作，是以漢字為媒介進行的線條、結構、章法的“我”的創(chuàng)造和表現。如果書寫沒有“我”---個性，也就沒有作為藝術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個性是書法的生命，有生命力的作品，都有著鮮明、獨特的個性。個性及其表現的強弱、高下是評判和確立書法家歷史地位的一個重要標準。

書法的個性形成具有兩重性，其一是先天之性，其二是后天之性。

首先是先天之性。書法是人化的自然，正如所謂“風格即人”。人作為主體，各有情性；書法作為人的創(chuàng)造，體現著人的生命意識、精神氣格、審美心態(tài)，而生命意識、精神氣格、審美心態(tài)又寓于具體的形態(tài)意識之中，反映在書法藝術上，就是形象的個性生命。書家創(chuàng)作時所用的每根線條都會留下其性格、情感、情緒、精神、人格的痕跡，是書家閱歷、經驗、素養(yǎng)、生活的激情的對象化。人自覺不自覺地以自己的形式為自己的精神產品賦形。因而，人與人的個性差異先天地從本質上已決定了各自書法作品的差異：如有的隱含著“沉著屈郁”，有的外射出“奇拔豪邁”，有的發(fā)散著“江湖氣”，有的表現出“書卷氣”等。這種差異，是樸素的、自發(fā)的、隨意的個性差異，“書如其人”的說法正概括了這種差異。先天的個性差異，固然是書法朝著個性化發(fā)展的基礎和優(yōu)勢，但如果不經過后天的裁剪、規(guī)范，不接受傳統(tǒng)法度的洗禮，任其發(fā)展，任意強化，則必將走向狂怪或野俗。德國哲學家康德指出：“在一切藝術里，仍然需要某些強制性的東西?！敝挥形諆?yōu)秀的傳統(tǒng)營養(yǎng)，才能彌補先天之性的不足，使技巧更加豐富、純熟，才能驅逐心平之間的障礙，達到心平雙暢，個性、情感才能通過純熟的技巧源源不斷地表露出來。

其次是后天之性，既主動的個性差異。這種差異，首先表現在對傳統(tǒng)的不同理解、選擇和發(fā)展上：有的長期照本臨習，久而久之，法帖的形式淹沒了自己，同化了自己，范本不同，馴化出的形式不同；有的在使其自身的特點得到承認發(fā)展、鞏固的前提下，從前人法帖中吸取一切有用的經驗技法，有選擇地吸收、借鑒，并作為自己書法創(chuàng)作、造型取勢的基礎，進而不斷地完善書藝，發(fā)展并形成自我。這兩種學書方法中，后者是對傳統(tǒng)作時代的、個性的體悟和融合，因而更符合書學規(guī)律和個性化發(fā)展的要求，如王鐸書宗羲、獻一路，既重視對魏晉境界的追求，又能在此基礎上體現出一種“膽”、“魂”、“生氣”和“奇怪”，并力求在章法上分解舊有的秩序而拓展新的空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個性風貌。對傳統(tǒng)的理解和學習，實際上就是以固定的傳統(tǒng)去牽制個性，還是由個性去選擇傳統(tǒng)的問題，正確的回答顯然應是后者。這就要求學書者既要善于認識和發(fā)揮自己的有利因素，又要實事求是地發(fā)現和避開一些不利因素，化自己的短處為某一意義上的長處，尋找傳統(tǒng)與個性之間的最佳契合點，以“我”之意取古人之法，以“我”之性發(fā)展古人之法，把對傳統(tǒng)的學習演化為自己個性化的表現，注入個人的審美追求而有所開拓。

個性不僅表現在對待傳統(tǒng)的不同理解、選擇和發(fā)展上，還表現在作者自身的修養(yǎng)、素質的不同上。古人所云：“賢哲之書溫醇，駿雄之書沉毅，畸士之書歷落，才子之書秀穎?！贝酥屑扔袕那叭藭E中得來的定勢，又有從觀點中孕育出的審美感知、形象意念的軌跡。如顏真卿從“屋漏痕”體會出中鋒用筆，蔡邕從刷壁悟得飛白書，黃山谷見船夫蕩槳乃悟筆法等，都是書法家體悟現實萬象的實例。

在一定階段，書法的個性表現具有守定性。這種守定性體現了取法范本，功力技巧，審美認識的相對穩(wěn)定。不變并不意味著沒有或缺乏個性，個性的重復從某階段意義上看，是積累、提高和完善，是質變的準備前提。缺乏對已有書法的深刻認識、理解、醞釀、反思，就不可能達到質變。急于求變的想法和做法是不現實的。

個性，即整體論書法是綜合性的書法，不僅同古代天、地、人結合，更為重要的是同現代天、地、人結合，具體表現為盡可能地同現代科技、現存筆具、現代人結合。用現代科技結合，就是不僅要同現代人文科學結合，而且也要同現代自然科技結合，這樣書法再也不是“書卷氣”加“功夫”，而是“學問氣”加“技能”，可見整體論書法是更科學、更專業(yè)的。同現存筆具結合，即是說凡是用筆（如毛筆、鋼筆、圓珠筆、簽字筆等）依“道”寫出的具有審美價值的漢字，就是書法。那種認為只有毛筆書法才是書法，是狹義書法概念或曰舊觀念。因為整體書法是大書法規(guī)的書法、漢字，只有漢字才具有具象內因，與筆具無關。可見，個性整體論書法是更大度、更寬泛的。同現代人結合，是因為書法藝術是現在存在者的藝術，眾多存在者有眾多口味，因而書法要雅俗共賞，百花齊放?？梢姡瑐€性整體論書法是更具活力和包容精神的。

主動，即個性整體論書法是更能調動人主動性的書法，即吸引更多的存在者主動參與欣賞、創(chuàng)作的書法。主動欣賞的關鍵是要發(fā)現欣賞規(guī)律，提高欣賞水平，進而提高審美素質，使書法藝術逐步成為生存、發(fā)展之需要，成為提高全民族素質的一條途徑。作為主動創(chuàng)作的書家，關鍵是把自己不斷發(fā)掘的體驗愉快地投入到作品中去。而這種體驗不是主觀幻想出來的，是通過實踐而發(fā)現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書法是有限的“個性張揚”，是無限的創(chuàng)造，是需要歷史檢驗的。

個性又是可變的。一個有創(chuàng)造性的書法家，其風格特征在個性的統(tǒng)一性中又往往在不同的階段出現差異，在不同時期呈現出不同風貌。這里包含著學養(yǎng)、認識、經驗、技巧的不斷充實、完善和提高。形成、發(fā)展書法的個性，雖然是一個自然的漸變過程，但并不意味著消極等待，放任自流，而應自覺地、主動地探索追求。歷代書法大師在各個不同的時期和生命階段，在書之法度內，極盡個性的表現，創(chuàng)造了個性極強的書法語言，建立了自我風格，這與他們累年有意識的探索與實踐是分不開的。個性之變，應有一定范圍和限度。“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個“矩”就是傳統(tǒng)之法理。人只有在一定范圍內，才能精力彌滿，游刃有余，才不勉強、不做作。無限度地張揚個性，強行突破，反會削弱自己的個性而變得不倫不類；過早地確立個性風格，會使自己的創(chuàng)作過早結殼而落入固步自封的窘境，喪失創(chuàng)造的活力。

由此看來，書法個性風格的形成，不僅是書法家傳統(tǒng)技法不斷嫻熟的結果，而且是書法家個人人格的不斷完善和心靈不斷成熟的。只有對傳統(tǒng)技法作不斷錘煉和重新審視，進而擴大技法的嘗試空間和思考能力，不斷提高認識客觀世界的能力，才能在客觀現象與主觀心理、傳統(tǒng)技法與時代意識的相互磨合中確定自我發(fā)展個性。

王貴安，祖籍河南省輝縣市，1962年出生于陜西省寶雞市，畢業(yè)于鄭州大學，現任河南省輝縣市文化館館長，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解放軍鐵軍書畫院藝術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