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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問，中國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是誰？估計九成九的人會不假思索的想到李白。那么再追問，這位天才的浪漫主義詩人最浪漫的作品是哪首作品，答案應(yīng)該是眾說紛紜，但半數(shù)以上的人估計會馬上想到《蜀道難》。

是什么成就了《蜀道難》五千年來浪漫詩歌第一？

就連見多識廣的賀知章在長安看到《蜀道難》之后，直驚呼“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覺得眼前的這位夸夸其談酒杯不停的，書生打扮，道士風(fēng)采的酒鬼是太白金星臨凡？

浪漫主義之浪漫就在于以人觀物，完全以作者的主觀情緒代入到所描繪之物中。或贊美或譏諷，無不熾熱，無不熱情洋溢，讓讀者完全沉浸在作者的情緒之中。

附圖1 四川盆地地形

一、雄奇八荒的想象，夸張?zhí)祀H的表述

康震老師曾評價《蜀道難》說，正是因為李白從來沒有走過蜀道（李白離開蜀地是走的水陸），才能充分發(fā)揮他巨大的想象力，把《蜀道難》這首詩寫成浪漫主義詩歌的巔峰。

聽到這里，不禁想起另一篇千古名篇《岳陽樓記》，范仲淹僅憑一幅圖就洋洋灑灑寫就了岳陽樓和洞庭湖的四季大觀，成就不朽。想來大詩人的想象力應(yīng)該都是無與倫比。

全詩三次出現(xiàn)“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這一句就是全篇詩歌的主調(diào)，其他篇幅都是用無窮的想象力和極限的夸張表達來表述論證蜀道之“難”。

言蜀道艱險，兩地隔絕之久：“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李白之夸張可以直接跨越幾萬年。蔣勛老師講到，他真正了解蠶叢及魚鳧，是在三星堆了解的。但是李白一句話，可是直接代入洪荒，代入到洪荒時代的熱帶叢林。

言蜀山之高：“黃鶴之飛尚不得過”，“連峰去天不盈尺”。這兩句可以馬上聯(lián)想到李白的另一首詩《夜宿山寺》中的“危樓高千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同樣是超凡的想象力和夸張的表達手法。

但是還有更夸張的是，“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biāo)”，蜀山之高，竟然已經(jīng)擋住了太陽神羲和的去路。那就是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人間的高度，人間應(yīng)該很難再有比蜀山更高的高度了。

言蜀道之險：用的語句更多，先是比較直白的“猿猱欲度愁攀援”，最擅長攀巖的猿猴都發(fā)愁上不去。

再就是“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天崩地裂傳說中五個神勇無比的壯士都因為天險而身亡，那連接天塹懸崖的天梯是何等的壯烈和驚險？

最后還有“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襯托，夾在蜀道中的劍閣險到何處？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更從側(cè)面襯托出蜀道的險峻。

言蜀道之難，不僅是山高路險，比山高路險更艱險的是陰森凄慘的環(huán)境氛圍：“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肮拍緟⑻欤诒瘟颂炜?，陰森的叢林中無數(shù)的鳥在悲號，這樣的慘景可能還不算凄涼。

“又聞子規(guī)啼夜月，愁空山”，空山夜月下，子規(guī)鳥（杜鵑）慘烈的叫聲此起彼伏，才是對羈旅之愁和陰森環(huán)境的更濃的渲染。

在如此陰森凄涼的環(huán)境中，甚至還要“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蹦遣粌H是心靈上的恐懼，更時刻都有生命的危險。蜀道之難，可謂盡矣。

二、傳說與現(xiàn)實的虛實結(jié)合，強烈的主觀理想世界表述

大量的傳說和典故，使原本就緊張驚險的蜀道更增了一層神秘和朦朧的色彩，這也是李白作為天才的浪漫主義詩人的常用表達。

上文提到的“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就是作者為了表達蜀道之險而引用的《華陽國志·蜀志》里的傳說故事。傳說中那些力大無窮的壯士都因為蜀道而死，進一步奇兵突起更引發(fā)讀者無窮的聯(lián)想，感受到蜀道的艱險。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biāo)，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边@個典故引用《淮南子》注云：“日乘車，駕以六龍。羲和御之。日至此面而薄于虞淵，羲和至此而回六螭?！闭f的是太陽神羲和巡查到日落之地，中途卻被蜀山之高擋住路途。

“又聞子規(guī)啼夜月，愁空山” 讓人馬上想起當(dāng)年那個蜀國國君杜宇的凄涼故事，“望帝春心托杜鵑”的凄涼來襯托蜀山月夜之中的凄慘陰森。

傳說與現(xiàn)實，虛實相應(yīng)，神秘艱險蜀道的云霧彌漫繚繞，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遠在萬里之遙。

三、大起大落的詩歌結(jié)構(gòu)，噴薄磅礴的感情表達

蔣勛老師在點評《蜀道難》中，說的最多的就是詩歌結(jié)構(gòu)和韻律。他說：“我覺得中國詩歌——不止是唐詩——當(dāng)中，大概運用技巧最復(fù)雜的就是《蜀道難》。技巧牽扯的東西很多，包括押韻、文法、結(jié)構(gòu)。如果把《蜀道難》分段，用現(xiàn)代詩的方法做排列，就會發(fā)現(xiàn)這大概是中國文字結(jié)構(gòu)上，長短句子變化最大的一首詩。”

還說“音樂家傅聰一直認(rèn)為他在詮釋貝多芬的時候，最喜歡用的是李白的詩。”認(rèn)為貝多芬曲里那些最重要的情感表達是和李白《蜀道難》的結(jié)構(gòu)是異曲同工的。

我們先來對比一首詩，同樣是寫蜀道，同樣是李白的詩。

送友人入蜀

見說蠶叢路，崎嶇不易行。山從人面起，云傍馬頭生。

芳樹籠秦棧，春流繞蜀城。升沉應(yīng)已定，不必問君平。

同樣描寫了蜀道之難，對比《蜀道難》中“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還有這種“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詩句結(jié)構(gòu)，不難發(fā)現(xiàn)，《蜀道難》這種源于南朝樂府的這種體裁加上作者天才的創(chuàng)作和變化，這種大起大落的詩歌節(jié)構(gòu)和韻律，給人以無窮的奔騰的動感和山河激蕩的氣魄。

蔣勛老師點評道：“我們仿佛在跟著李白去爬山，走在坎坷的山路上。他的語言和節(jié)奏也是坎坷的，有很多的阻礙，讓我們讀起來不那么順暢。因為他要想讓我們體會爬山的艱難，那個艱難全部轉(zhuǎn)成了語言上豐富的變化。

“這首詩大概是浪漫詩的極致，里面心情跌宕起伏，洶涌澎湃，完全可以用貝多芬最好的交響曲來做對比。我們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情緒一直被李白帶著走，越來越高亢，這種帶動又不是煽動性的，而是把你直接用視覺與聽覺帶到山川中去，經(jīng)歷一個危險的過程?！?/span>

難怪明代桂天祥《批點唐詩正聲》說道：“辭旨深遠，雄渾飄逸，杜子美所不可到。歐陽子以《廬山高》方之，殊為哂?！?/span>

寫到這里，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雖然喜歡杜甫，杜甫詩歌是集大成之作，藝術(shù)成就達到了頂峰。但是杜甫的詩歌還是有跡可循，或者說是可以學(xué)習(xí)的。但是李白的詩歌只能望而卻步，因為那是天才的創(chuàng)造。

附圖2 劍門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