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徽州--長溪、石城
作者：頓河 來源：平度論壇
長溪在我的記憶里，正如賈鵬芳的二胡曲《睡蓮》，美得令人窒息又令人悵惘，它與世隔絕，靜靜綻放。它是我們的世外桃源，用最本真、最純粹、最干凈的自然情懷，滋養(yǎng)了千里而來、鞍馬勞頓的游子，它讓我們相與出塵，出塵，然后塵埃落定，滿身滿心的輕松與快意，唯有澄澈通透，唯有寧靜安然。吾心安處是故鄉(xiāng)，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辛棄疾認為“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李白需要敬亭山來“相看兩不厭”。而我和湯顯祖一樣：“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
悠悠寶石橋
跑到山下，就見一橋，這橋造得奇特。橋名為“寶石”，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修建。橋身簡潔樸素，中間是一巨大橋墩，橋墩北側(cè)是船頭形狀，既為減輕水的阻力，也是根據(jù)風(fēng)水設(shè)計的，據(jù)說為“克”東北方向那座山尖。橋身的石頭之間全部用碩大的鐵釘“焗”起來，堅固無比。整個石橋用6塊長7米、寬1.2米、厚0.35米長條青石筑成。據(jù)村里人講，采石處現(xiàn)在還能找到，就在長溪上游的山上。石頭鑿好后，先在溪水里撒下厚厚細沙，然后用竹排順水拉至目的地，至于怎樣吊至橋面，就不得而知了。這橋已經(jīng)巋然屹立近三百年，和《紅樓夢》的成書時間相近僅六年（1763年），置身在乾隆時代的“寶石橋”，你就不會像孔子那樣慨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倒是覺得時光漫長，人可以隨意游弋穿行在宋元明清之間。
那人 那房 那溪
長溪村始建于宋代，距今己有1014年。漫步在長溪村的河畔，你找不到歲月的痕跡，堂前掛著毛澤東像，老人們穿著藍布褂，眼神，儼然是幾十億光年照過來的星光，熱誠的，樸拙的，善意的，來打量你。連那家狗也是多年前的老模樣，溫馴得很。真是古道熱腸，民風(fēng)淳樸，天人合一。最令人著迷的就是河邊一座殘破的閣樓，聽說，那是 古時候小姐住的地方，上面那欄桿就叫“美人靠”，因為小姐是不能走出家門的，她們平常只是倚在閣樓上看看外面的世界。門樓兩側(cè)有精美絕倫的獅子滾繡球木雕，問問主人，也不知這房子是誰建的。閣樓是貴族式的雕花陽臺，簡直可比法國早期古典主義建筑，遙想中女主人當然并非艾絲美拉達似的狂野熱情、載歌載舞，而是東方女子的溫婉羞怯、低眉回首，只給人記憶恒久的驚鴻一瞥。如此華麗的人生舞臺，是誰用飛揚的青春演繹的一生傳奇？風(fēng)流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帶給我們的，只有纏綿悱惻的《西廂記》抑或《牡丹亭》了。
晚餐吃得極“土著”，用菜籽油炒竹筍、蕨菜、山蔥雞蛋、霉干菜，味道清爽至極。推薦農(nóng)家：長溪向陽人家 聯(lián)系方式13755377598。
長溪村沒有路燈，可謂真正的鄉(xiāng)村夜晚，白天溫馴的狗們夜里也極其安靜，村人說這里真是夜不閉戶的。夜里睡在長溪小學(xué)前的農(nóng)家二樓，依舊枕流而眠，半夜呼嘯而來的疾風(fēng)勁雨也沒能吵醒我。不是天冷，真想開著窗戶，聽長溪一夜淺吟低唱。
晨光中的長溪村
我要尋找的也是一處讓我怦然心動的風(fēng)景，恰似寶黛初識：這是我曾見過的。
賦春鎮(zhèn)長溪村，世上沒有比這更曼妙的名字與風(fēng)景了。
早晨五點半起床，看橫跨兩岸的木橋上，田婦荷擔立，相見語依依，擦肩而過，又頻頻回首。沿河爬至東山，驚嘆于路邊的參天古木，五棵千年楓香樹和一排苦櫧樹，在晨曦中半明半暗，用四五十米的高度來慰藉天地之間的隔膜。一路聽吳儂軟語似的鳥叫聲，那鳥語神奇之至，其音節(jié)之豐富，語調(diào)之婉轉(zhuǎn)，一唱一和，富于變化，有情人對歌也難以企及的嫵媚。我獨自微笑著、歡喜著，四下一個人也沒有，連自己也歸于無。天地之間只有一團喜悅、一腔溫柔，我覺得自己是一株田野里恬然的油菜花，是山谷間的一縷清風(fēng)，是一朵曾經(jīng)天馬行空卻想滯留在此的云朵。心從來沒有這樣寬廣過、喜樂過。
爬至東山頂，已是六點半。遠眺長溪村，炊煙裊裊，溪水環(huán)繞，氤氳著明清的散淡水墨，靜默如海，不愿醒來。它安臥在群山的襁褓里，長溪在村子?xùn)|南優(yōu)雅地繞了個彎，溫婉如玉，又如青衣?lián)P起的詩意水袖。西北坡金燦燦的油菜花又把它自己包裹成溫暖的蛋黃。婺源的春天可以如此華麗又如此淡雅，如此喧騰又如此寧靜。擁有長溪村，就不會再理解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曠世蒼涼，也不會懂得蘇東坡的“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的徹骨悲愴。
世界上最美的一段路：長溪——石城
長溪村的高山茶和山中野花共生共濟，是沒有任何污雜的好茶。
四日七點半，吃完早飯，我們前往程村。一路上，走完長溪走“長渠”，然后又是走不完的“長溪”，風(fēng)景變化無窮，身著紅衣頭戴花冠的美麗女子站在油菜花叢中“人比黃花美”，嫣然一笑，百媚頓生。
一路上，還沒插秧的稻田里遍布著粉白盈盈的小花，叫紅花草，既可以漚肥，也可以喂養(yǎng)水牛，無限美麗的居然也可以如此實用。安詳?shù)乃Ｌ稍诓莸厣?，擁有整個奢侈的紅草花的海洋，連干凈、馴良的黃狗也要躺在花叢里美美地打上一會盹兒。踏著青石板山路，第一次認識了毛茸茸、蜷曲的嫩蕨菜，也認識了鋪天蓋地密生的山蔥，時時有一兩樹驚艷的杜鵑花欲牽人衣，讓人為之精神一震。杜鵑花色繁多，或淺粉或緋紅或獵獵如火焰，似乎要做民國時期張愛玲似的“臨水照花人”，對著溪里的影兒，愈加嫵媚妖嬈，也愈加孤寂冷傲。
石城程村
沿途經(jīng)過曹家村、方家村，都是極小的村落，少有人住。黃泥夯筑的樓房更顯古舊，是從前窮人住的房子，現(xiàn)在成了農(nóng)人干活的休息地。跋涉三十里，終于來到古坦鄉(xiāng)程村,即石城。村子西北面的山坡上，一片妖嬈桃梨下居然有一小片“石林”，和東北面的大青山一樣，怪石嵯峨，顏色青黑。和其他山迥然不同。原來這些山屬于喀斯特地貌，一種石灰?guī)r，早些年當?shù)厝税咽^燒成石灰來修建房子或出售。于是，這程村就被叫成了“石城”。這種地貌還形成了溶洞，雨水大都滲透到地下，而且由于這里地勢偏高，于是嚴重缺水，尤其秋季，村里老人從前經(jīng)常去鄰村挑水喝。村子中間修建了蓄水池，幾家婦女或在洗衣服，或在收拾一大盆的田雞和鱉，因我們把田雞說成青蛙而大笑不已。飯店女老板問我們出來玩，家里男人孩子咋辦，我們說男人照顧孩子啊。她驚詫不已，在他們這里，“男做女工，氣死祖宗”，男人是不能做家務(wù)的，儼然母系氏族社會。
神木
石城最美的是秋季，紅楓樹下的石城清晨，嬌艷又樸素。村里有一片古樹群，足有二十多個稀有樹種，都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只聽樹名，你就要嘆為觀止：白玉蘭、迎春櫻、香樟、楓香、香榧、紅豆杉、水杉等，還有一棵枯死的樹竟然叫“青岡”，據(jù)說是種能預(yù)報天氣的“氣象樹”。這些能引人浮想聯(lián)翩的古樹，都是四五人才能合抱的。村頭的水杉老得下巴上鼓出個鐵鍋大的肉瘤，讓你懷疑它已成神。最粗壯的是和水杉遙遙相對的香榧樹，根須龐大，盤曲嶙峋，可以懷抱著十幾個大人孩子納涼。有的老樹也接納爬藤植物，來者不拒，后者在下半截長得蓊蓊郁郁，它自己卻努力向云端靠攏，撐出一森森華蓋。這片古樹群聲勢浩大，自南而北，自東而西，勢拔五岳掩“石”城，遮擋了呼嘯而來的北風(fēng)。古樹，就是程村的先人，護佑著綿延不斷的程氏子嗣。有宗祠，有古樹，就有切割不斷的歷史，就有永久的靈魂皈依和精神傳承，程村人才活得如此踏實篤定。
站在古樹群里，向東北方向的青石山望去，沿途有小片桃林，正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時。古樹儼然古典主義，桃花是浪漫主義，而青石山，整個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石城程村，讓你迷離恍惚又沉醉其中。
我不知我會多少次重游徽州，我們找不到自己理想的家鄉(xiāng)了，而徽州，能給所有中國人以永久的精神安慰吧。徽州，讓我們神經(jīng)不會斷裂的故鄉(xiāng)，讓我們永遠不會絕望的故鄉(xiāng)，它讓你相信，隱痛就會過去，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流轉(zhuǎn)。而我們，仍要禮贊生活，禮贊艱辛的追求?。ǜ逶矗烘脑绰糜尉W(wǎng) www.wycxc.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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