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般而言，女人對男人會甘愿獻出她的全部，甚至于忍受身體的被淫，而當遭到心靈的被淫時，就意味著她的死亡。正如魯迅所言：哀莫大于心死。所謂“淫喪”可卿，實為可卿心死。秦可卿為什么會心死？她的心病是什么？ 《風月寶鑒》用秦可卿與賈天祥相對照，寫出可卿的心病是什么，寫出可卿為什么會心死。秦可卿與賈天祥之間，看似毫無關系，實則大有文章。此二人之間的聯(lián)系，在鳳姐身上。賈天祥之死與秦可卿之喪，體現(xiàn)的乃是一種歷史的變數(shù)。這種變數(shù)并非道聽途說，鳳姐是證人?！讹L月寶鑒》之所以用此二人進行對照，并用鳳姐作暗線，使二者之間發(fā)生特定的聯(lián)系，所要揭示的正是：賈天祥的形象，正是秦可卿的心病。同時反映出：女人死心塌地的伴隨男人從混沌初開直到世界末日，從不改變初衷，而因賈瑞的原因，卻出現(xiàn)了變數(shù)，寧不可悲？ 可卿既曰“兼美”，那么，從她的遭際上，就可以傳出林黛玉、薛寶釵的影，對推測寶釵、黛玉的命運，具有指導作用。兩性關系，歷來被稱為“情事”，是故，秦可卿又曰“秦氏”（情事），情事有兩說，宋·孫光憲《浣溪沙》詞：“醉后愛稱嬌姐姐，夜來留得好哥哥，不知情事久長么？”此情意說?！肚f子·天地》：“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此事實，情況說?！都t樓夢》在于用情意寫出情況，通俗的說用“秦氏”（情事）寫出薛寶釵和林黛玉?；蛘哒f秦可卿表現(xiàn)了兩性關系之俗，薛寶釵、林黛玉表現(xiàn)了兩性關系之雅。而無論是俗還是雅，都如《莊子·天地》篇中所指出的追逐功名利祿和聲色，貌似有所得，其實是為自己設下了繩索，無論“得”和“失”都喪失了人的真性。只有返璞歸真才合乎天地自然之道。有聯(lián)為證：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大凡人在談情說愛時，不管可選擇的范圍大小，總是用一種感覺為依據(jù)，也就是所謂心動的感覺，并執(zhí)著于這種感覺。這種執(zhí)著，對每個人而言，也許是一時的，也許是一生的，盡管無可厚非，卻難避作繭自縛之嫌。因為對女人而言，除了姓氏，打動她的是一個男人，男人亦如是。那么，對任何歷史時期的任何女人而言，打動她的就不僅僅是僅屬于和她具有親密關系的男人，是男人的特殊屬性對她產(chǎn)生著吸引力而非是雄性動物的原始本能，道理極其簡單，人具有特殊屬性，與其他動物具有非同一般的區(qū)別，一旦發(fā)生類似賈天祥那種雖高于一般動物卻把動物屬性發(fā)展到極致的時候，就成為了一種“沒人倫的混帳東西”了（詳見《紅樓夢》第十一回）。與此相反，盡管賈寶玉被斥之為“色鬼”，當他對世上無知無識之物，俱用一段癡情去體貼時，與賈天祥執(zhí)著于“皮膚濫淫”何止天壤之別，叫人怎么不愛他。所以，賈寶玉的“女兒清凈”說，就與“色鬼”無關了，他所表達出的語境，乃是“至性至情”，也就是說，用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兒女之情”演示出的是“通靈寶玉”的境界，或者說賈寶玉的“女兒清凈”說，暗示著只有愛女人的男人，才值得女人愛，而并非只是執(zhí)著于一種“性意識”。只有這樣的男人才不會對女人淫心，也就是說，淫不淫，看動機。《牡丹亭》、《西廂記》曾幾何時，被視為禁書。而這些作品，所體現(xiàn)出的兒女私情，莫不與人們內(nèi)心深處的愿望相輝映，“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的名句成為愛情共識，“曲詞警人，余香滿口”。（林黛玉）實為人文愛情風景大觀園。 唐代著名詩人元稹所寫的傳奇小說《鶯鶯傳》（又名《會真記》）。是張生遺棄了鶯鶯，是個悲劇的結局。這個結局與《紅樓夢》里，賈寶玉和林黛玉的結局，有相似之處，所不同的是，賈寶玉是被哄騙“遺棄”了林黛玉，用這種“遺棄”把刻骨銘心的愛推上了巔峰，用薛寶釵恪守婦道的品德，與林黛玉的“一段纏綿不盡之意”相輝映，在賈寶玉“只念木石前盟”和“意難平”的兩重痛苦之中，建起了一個“情天”、“情地”的情史觀。是故，《紅樓夢》的“家庭瑣事，閨閣閑情”，既有《牡丹亭》《西廂記》“曲詞警人，余香滿口”的纏綿不盡之意。又有參禪悟道的追本溯源。如賈寶玉的“女兒清凈”說，與黛玉的“眼淚還債”相對照，所體現(xiàn)出的乃是“木石前盟”所蘊涵的宏大誓愿。再用《楚辭》的人文精神對女媧氏的“情根”傳影摸形，凡此種種，都只為演示出“真情種”，而所謂的“真情種”，既可以理解為“一干人”，也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而從“通靈寶玉”的功效上看，是一種境界。顯然，具有這種境界，就不會傷害到女人的感情和心靈，只要不淫心，她就會陪伴你一生?！都t樓夢》用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境界與賈寶玉“女兒清凈”相對照，既揭示出兩性關系的和諧之處，又用“出污泥”的語境寫出女性被淫的事實。不和男人進行身心的交流，就不可能知道男人的癢處。體驗、體會到男人的世界?！讹L月寶鑒》用秦可卿與男人身心的交流，揭示出了男人的世界，《紅樓夢》用《風月寶鑒》的命意，發(fā)展了兩性關系所反映出的重大歷史人生課題。包括家庭社會學、人類學等方面上的內(nèi)容，蓋因家、國、天下發(fā)生的所有人際關系，都以兩性關系為前提條件。 火可以試金，金可以試女人，女人可以試男人。 弗洛伊德窮其一生，分析人的意識形態(tài)，得出了“性本能決定一切”的結論。而他自己卻喪失了性能力。這是為什么呢？難道是他自身對自己的研究結果在質疑嗎？也就是說，在人的意識深處，還有另外一種因素，在對性本能起著作用，甚至決定著性本能。那就是愛意，羅洛·梅在《愛與意志》一書里，經(jīng)過臨床實踐分析出在失去愛的性行為里，僅憑性本能，根本不能維護多久性激情，甚至導致性無力、性冷淡，正如弗洛伊德在得出“性本能決定一切”結論的同時，便失去了性趣而喪失了性能力。尤其是在“性本能決定一切”意識形態(tài)的作用下，為追求激情的銷魂境界而刻意強調(diào)性技巧時，不僅會從根本上摧毀“性本能”的積極作用，更在最大程度上對性趣構成威脅，最終導致因性麻木而感情空虛，乃至干涸。發(fā)生對生命的漠視，直至失去生存的愿望，連最原始的生命力一起消失殆盡。所謂冷漠的精神狀態(tài)，就以生命力即將消失在邊緣上徘徊的客觀表現(xiàn)，說明著行尸走肉般的迷茫、迷失。乃至于在這個角度上寧愿認同非被迫的主動賣淫是一種愛意，盡管在有史以來的觀念上，賣淫被認為是黃色警報，紅燈禁區(qū)，然而，從甘愿奉上身體的意義上說，賣淫只要還具有選擇的權利，那么，從被淫的只是身體而并非是意志的性質上說，賣淫所體現(xiàn)出的何嘗不是另一種形態(tài)的愛意呢？可以把它理解成因性而愛嗎？或者是對情感缺乏的一種補充形式呢？與其身心被淫而導致生命力的迷失，何如舍身保心？ 之所以提出這個課題，并非是說賣淫值得提倡，而當用賣淫與偷情進行比較時，卻發(fā)現(xiàn)了歷史上的荒謬之處，歷史對二者之間的態(tài)度，是如此的顛倒是非。當賣淫去掉交易的性質時，就是偷情了，而賣淫卻得到了世俗的認可，偷情被敵視，并受到傳統(tǒng)觀念的唾棄，難道偷情比賣淫還不道德嗎？在一些國家和地區(qū)，在不同的歷史階段，甚至賣淫還得到了官方的認可。妓的歷史很悠久，妓,女樂也。——《廣韻》。軍裝宮妓掃蛾淺,搖搖錦旗夾城暖?！钯R《三月》。這里不作過多考證，問題在于，無論是對偷情持敵視的態(tài)度，或是“性本能決定一切”的開放，從正反兩面都對生命力在客觀實際上構成了巨大的危害，也就是說，人類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性壓抑”在前，“性泛濫”在后的兩種極端，惡果卻一樣：身心全部被淫后的生命力的消亡，反不如賣淫還存有一絲道德的色彩。正如秦可卿所代表的歷史上所有偷情女子必須承擔嚴重的后果一樣，錦香院的妓女云兒卻不需考慮是否會承擔偷情方面的任何后果，也就是說沒有偷情方面的心理壓力。（詳見《紅樓夢》二十八回）原因極其簡單，云兒的所作所為，不僅得到了所謂上流社會的認可，并大受歡迎。 之所以提出這個課題，在于對被顛倒了的歷史匡正過來，從根本上澄清“性本能”的作用，在愛與意志相統(tǒng)一、靈與肉相一致的境界里，才能永葆生命力的朝氣蓬勃。因為人的靈性同樣是生命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就是如何擺正性與道德的關系，是至關重要的問題，當性與道德發(fā)生沖突時，如果出現(xiàn)道德因對性的約束而對靈性摧殘時，就會發(fā)生人的被淫，無論是“性壓抑”，或是“性泛濫”，都是被淫的原因與結果，道理很簡單，“性壓抑”乃是“心壓抑”，“性泛濫”導致心迷茫。二者都以對人心的摧殘而造成對原始生命力的摧殘。當性與道德一致時，就會呈祥，崇尚自然和諧的性行為，發(fā)揮性本能的積極作用，才是最合乎道德的事情。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返。原始生命力呼喚著迷茫的心靈和身體的解放。 之所以提出這個課題，在于從《風月寶鑒》的命意到《紅樓夢》的“立意本旨”上得知，秦可卿被淫的真相，是一個既古老又新奇的課題，《風月寶鑒》部分，自是作者的“一把辛酸淚”，而從“作者癡”的“其中味”里，卻能夠品出用堅持對原始生命力的呼喚和解救?！澳臼懊恕庇谩敖{珠仙草”與黛玉“眼淚還債”，把三生的“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演示的驚心動魄，歸結在“深固難徙”、“橫而不流”上；“金玉良緣”用樂羊子妻刀斷機絹勸夫與孟光“舉案齊眉”的故事，把寶釵恪守婦道用與歷史典故相映照的形式，從個案推向了歷史的高度?！都t樓夢》早在第一回就用“情性賢淑,深明禮義?！卑俗?，為寶釵傳影。（詳見第一回“廟旁住著一家鄉(xiāng)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 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族了?！保┒鴮氣O則透視著這一類型女性的歷史夙因。此因道德而風俗、因風俗而深入人心并使之得以固定、沿襲下來的史觀，人們在對女性進行評判時，開口必稱“性情賢淑，深明禮儀”，并用這“八字”作為評判標準。而與此相違者，被視為不守婦道。恪守婦道，用恪守二字，寫出風俗形成后的勢力有多么強大。 因此，《紅樓夢》用“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兩面，與《風月寶鑒》的命意相互對照，即：“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在于，用黛玉“閉心自慎，終不過失兮。 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愿歲并謝，與長友兮。 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橘頌）的境界，詮釋著秦可卿的清白。用寶釵恪守“停機德”和“舉案齊眉”的婦道，闡釋出秦可卿的被淫，乃是道德史觀對原始生命力的狙擊。《紅樓夢》改《風月寶鑒》里“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為心病亡可卿的一次重大增刪過程，既體現(xiàn)了作者認識提高的過程，又揭示了重大的歷史人生課題。它從寶釵恪守婦道上，反映出了道德史觀對人的強迫，而正是這種被強迫，透視了在全部歷史過程中人被強迫的真相，同時，“金玉良緣”以當事人身不由己的實質，以違背當事人意志的性質，以當事人被強迫的事實，把被淫的程度和廣度提高到了全部歷史人生的范疇里。當用秦可卿與薛寶釵相互映照揭示出女性具有歷史意義被淫的真相時，越見“木石前盟”“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痹綄Υ蠡纳綗o稽崖青埂峰女媧氏煉石補天“不彰其功，不揚其聲，隱真人之道，以從天地之固然。何則？道德上通，而智故消滅也”。的“幽微靈秀地”向往，越能意會到作者“性地圓光，遍示三千。畫一幅大慈大悲圖”（脂評）的一腔衷情，越能品味的出“一把辛酸淚”的“其中味”。 當從哲學的角度解讀人與人的關系時，首當其沖的問題是對人的意識形態(tài)進行探索。在這里，只從情感的角度為切入點，而無論從那種角度分析愛，無論愛的表現(xiàn)方式有多少種，都在體現(xiàn)著人的意志，因此，凡違反了當事人意志的兩性關系，都是淫。且不論非禮、強暴、宗教禮法、法律形式上的婚姻，只有任何形式都無法替代當事人意愿的兩性關系，才是合乎人性的性關系，否則，就無法排除被淫的可能性，從這種意義上說，《非誠勿擾》節(jié)目主持人孟非的一句話，顯然比哲學家們的研究結果更接近于客觀實際，因而也更接近于真理：面對出軌，人人平等。 《紅樓夢》的高度，在于從秦可卿的被淫與薛寶釵恪守婦道相映照，寫出具有人類歷史意義的被強迫，因為被強迫的不僅僅是女人，而是包括所有人的全部生活。在于從《風月寶鑒》的命意里，揭示出以假為真的惡果。誰謂賈天祥正照“風月鑒”時，鏡子里沒有自己的影像呢？當作假作到真的程度，就不僅反映著假浸淫到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更能神通出人性之母——母性的救世功效。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一部《紅樓夢》搜魂攝魄，來自情天（離恨天），去自情地（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在“情根”處求證出無限風光在險峰。 簡言之，沒有“太虛幻境”的“兼美”，就無從得知可卿的被淫；有了“太虛幻境”的“兼美”，始知可卿被淫的深度和廣度遍及“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所涉及到的廣闊的歷史時空。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紅樓夢》第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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