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
前日在網(wǎng)上遇到相互抬杠的，是關(guān)于在舊社會小妾究竟能不能扶正的問題。
一方是禮法派，堅持“禮無二嫡”，堅持原配權(quán)力高于一切，小妾絕對不允許扶正，就是死了續(xù)娶他人，也輪不著小妾；
另一方是實例派，上到皇家，康熙皇帝的第二位皇后孝昭仁皇后鈕祜祿氏，原本是側(cè)妃，是妾室，但是在元配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去世后，成為皇后，甚至還補辦了“納采、大徵如大婚禮”（《清史稿》），而且孝昭仁皇后還是庶出，她的生母是遏必隆側(cè)室舒舒覺羅氏，而不是嫡妻；中到官員，《紅樓夢》中的嬌杏原本是甄士隱家中的奴婢，嫁給了當時已經(jīng)是從四品知府的賈雨村為妾，賈雨村正室死去之后，就將嬌杏扶為正室；下到普通百姓，《金瓶梅》中李瓶兒先在梁中書府中做妾，后來經(jīng)人撮合，居然就嫁給了花子虛做正妻。
李瓶兒
這雙方的理由都很充分，看來在古代，小妾扶正這個問題比較復(fù)雜，不是“可以”和“不可以”這種二選一的方式就能回答的。在各個朝代小妾扶正情況也是不同的，有禮法、律法和實際履行情況的差異。
殷商時期
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有的，在商朝早期婚姻制度還保留有群婚制的影子，與之相關(guān)的宗法制度也沒有完全建立。王位繼承上，有相當一部分是兄終弟及。殷商30王，僅傳17世，14世是兄弟相傳，4世是叔侄相傳，“父傳子家天下”的理念還不是很嚴格。但到了商朝晚期，宗法制度開始固定在父子相傳上了，一個王有多個兒子，究竟讓那個兒子繼承王位的問題就很令人頭疼，以母親的地位來分別嫡庶的方法就誕生了。
妾字最初指的是罪女，身份低賤
這個時候側(cè)室（妾在此時的意思還是罪女，與后世不同）能不能扶正呢？
《呂氏春秋·當務(wù) 》中記載了一個典型的例子。紂王的母親生了三個孩子，老大微子啟，老二仲衍，老三就是受（紂王的名字）。應(yīng)該如何確定繼承人呢？就是依據(jù)的嫡庶關(guān)系。
同一個母親生的孩子還有嫡庶？是的。
紂王的母親原是帝乙的側(cè)室（小妾），她當側(cè)室（小妾）時生下了微子啟、仲衍。之后，側(cè)室（小妾）扶正，成為帝乙的王后，生下了受。她在做側(cè)室（妾）時，生的微子啟、仲衍就是庶子，而當了正室之后生的受就是嫡子，因此受最終繼承了王位，成為了殷商的最后一位王--紂王，紂王就是小而嫡的例子。這個記錄主要為了說明嫡庶的分別方式，但我們從中也可以看出：在商朝晚期，形成了正妻側(cè)室（妾）有別的制度，而且側(cè)室（妾）可以扶正成正室，紂王的母親就是從側(cè)室扶正的。
羋月就是媵妾
西周時期
周朝是中國古代禮法定型的時代，尤其是婚姻這種重要的制度，要求的就很嚴格。“禮無二嫡”的觀念也是這個時候確立的，元配的地位在配偶中是最高的，一個家庭中只能有一個妻子，這位妻子生下的兒子才是嫡子。
禮法中是這樣規(guī)定的，但是人不能不死啊，萬一原配死了，那么由誰來主內(nèi)呢？誰來參加祖先的祭祀呢？如果找新人替上，不熟悉家中的情況，也不好管理。也不能從出身卑賤的小妾中選，畢竟有門第之見，正妻的出身不能太差。
于是周朝就有了媵妾制度，,媵妾是女子出嫁為正妻的時候，一同嫁到夫家的女子。這種媵妾一般分為三種，一種是親姐妹同嫁，第二種是堂姐妹同嫁，最低的是丫鬟陪嫁。不管是哪一種，媵妾都是女方的自家人，是一條心的。萬一正室無福，中間亡故了，自己的姐妹頂替上，既能維持兩個家族的姻親關(guān)系不斷，也能善待正室留下的孩子。就是正室不倒，自己家的姐妹，關(guān)系也好處理。媵妾的身份比妾室要高，因此也被稱為貴妾。她們可以隨正室出席正式場合，在正室亡故后，可以被扶正為正妻，死后可以與丈夫、原配合葬。出身卑賤的妾室，是沒有機會被扶正的。
假如正室沒有兒子，她可以收養(yǎng)其他庶子，作為繼承人，但是只要正室在，庶子的母親媵妾的身份也不會改變。
周朝一直到春秋，媵妾制度在貴族中間非常流行，《詩經(jīng)·大雅·韓奕 》中記載： “韓侯娶妻 … … 諸娣從之?！?/strong>這里面的諸娣就是陪嫁的媵妾。但是這種情況在戰(zhàn)國時期漸漸消失，到了漢代，媵妾合一，媵妾制度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了。
棄夫人劇照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樂崩壞，小妾扶正的例子屢有發(fā)生。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天子勢衰，禮法漸漸崩壞，諸侯開始按照自己的個人想法行事，就出現(xiàn)了一些違背禮法的行為。其中將自己喜愛的姬妾扶正，或者立她們所生的庶子為太子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左傳》記載：“宋有生女子赤而毛，棄之堤下，宋平公母共姬之御者見而收之，因名曰棄。長而美好，納之平公，生子曰佐。后宋臣伊戾讒太子痤而殺之。先是，大夫華元出奔晉，華弱奔魯，華臣奔陳，華合比奔衛(wèi)?！?/p>
這段《左傳》中記載的故事就是講棄夫人的故事。棄夫人原來是一個紅毛怪嬰，生下后被拋棄在河堤上。宋平公母親的司機（御者）發(fā)現(xiàn)后，收養(yǎng)了她，取名棄。棄長大后，紅毛褪去，生的花容月貌，司機就把她給了宋平公做小妾。棄不是媵妾，只是身份卑下的賤妾，但是由于棄深得平公喜愛，并且生下了公子佐。宋平公原來有正室夫人嫡出的太子痤，宋平公二十九年因為大臣伊戾的讒言，殺了太子痤，立了小妾棄所生的公子佐為太子，棄也成為正室夫人。宋平公“以妾為妻”的做法不合禮法，為國人所詬病，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有沒有人來制裁他，太子佐后來就成為了宋元公。
正是因為春秋時期，出現(xiàn)了這么多違背禮法的事，諸侯會盟企圖重新恢復(fù)西周時期的社會秩序，特地將“無以妾為妻”作為會盟的約定之一。但是沒有統(tǒng)一穩(wěn)定的社會局面，這樣的會盟約定沒有監(jiān)督執(zhí)行者，也只不過流于形式罷了，非禮的男女關(guān)系和婚姻，在貴族中時常發(fā)生。上梁不正下梁歪，平民中也不鮮見，只是違背禮法，在人們的議論中，這些行為還是為人所不齒的。
秦始皇
結(jié)束春秋戰(zhàn)國紛亂局勢的秦始皇，他自己的身世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史記·呂不韋列傳》中記載：秦昭王太子死，以次子安國君為太子，安國君的母親唐太后就是姬妾，安國君是庶子，這種情況是沒有嫡子了，以庶長子為繼承者，還是按照禮法實行的。安國君的正夫人，也就是嫡妻是華陽夫人，一直沒有孩子。雖然受到安國君的寵愛，也有憂患意識，她隨時可能失寵被廢，這種事在戰(zhàn)國時期，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因此呂不韋看透了她的心事，因此去游說她收養(yǎng)小妾所生的庶子子楚。子楚即非嫡子，又非庶長，只是被華陽夫人收養(yǎng)，成為名義上的嫡子而已，他的親生母親夏姬在子楚立為太子之后，地位也沒有發(fā)生改變。直到子楚繼位后，才被尊為太后，也不及華陽太后尊貴。
呂不韋：“吾聞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不以此時蚤自結(jié)於諸子中賢孝者，舉立以為適而子之，夫在則重尊，夫百歲之后，所子者為王，終不失勢，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也。不以繁華時樹本，即色衰愛弛后，雖欲開一語，尚可得乎？今子楚賢，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誠以此時拔以為適，夫人則竟世有寵於秦矣。.”（《史記》）
子楚的夫人原來只是一個邯鄲歌姬，并非明媒正娶，因為生了嬴政，就從賤妾直接立為了夫人，子楚成為秦莊襄王的時候，她就成了王后。這些都是不合禮法的，但是在戰(zhàn)國時代，就這樣存在著。
想以妾代妻位的戚夫人下場很慘
經(jīng)歷了春秋戰(zhàn)國五百多年的動蕩，華夏歸于一統(tǒng)，尤其是漢朝建立之后，采用叔孫通的建議恢復(fù)禮法，并且制定《九章律》作為依據(jù)，對于“亂妻妾位”明確禁止，并且有強有力的朝廷機構(gòu)來維護漢律的執(zhí)行。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形成的習俗一時不太容易糾正，在西漢時期有人因為“亂妻妾位”受到制裁了，但是西漢時期，婚姻理念還是比較自由的，漢武帝的母親王娡曾經(jīng)還嫁過金王孫，生下一女，也不妨礙她成為皇后。
母憑子貴，王娡卻成功了
我們看看漢朝皇后列表，皇帝自己也多有廢后事，廢后之后，從皇后下面的妾室中晉一位為皇后。只要正室去世或者被廢、被休、求去，丈夫就可以立繼室，以承宗廟。這個繼室可以是妾室中選，也可以另娶。
西漢皇帝中，多有廢除皇后，立小妾為正室的例子；到了東漢時期，東漢初年漢光武帝的第一位皇后郭圣通也被廢，貴人陰麗華被封為皇后。漢和帝也曾經(jīng)廢后，立妾室鄧綏為皇后。漢桓帝、漢章帝、漢獻帝都曾廢后再立側(cè)室。
西漢皇后列表
漢朝文獻中，休妻之時多有記載。漢樂府詩《孔雀東南飛》中記載了東漢末年焦仲卿和劉蘭芝的婚姻問題。焦母逼焦仲卿休妻，因為焦仲卿沒有妾室，焦母打算給他另娶秦羅敷為妻。
《孔雀東南飛》：“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qū)區(qū)！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漢書》中記載的朱買臣和妻子的婚姻狀況，是朱買臣的妻子嫌棄朱買臣四十好幾了，家中依然貧窮，自己求去。
在研究漢朝婚姻史的文章中，常常引用一個例子，來說明小妾嚴禁代妻的例子，就是孔鄉(xiāng)侯傅晏，因“以妾為妻”被“奪爵流放、免國”，法度嚴苛如斯，國丈尚不可免，何況其他。
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一回事，這是斷章取義的。事情的過程是這樣的：
西漢元壽二年（漢成帝劉驁最后一個年號），孔鄉(xiāng)侯傅晏由于以妾為妻，“亂妻妾之位”，被奪爵流放，孔鄉(xiāng)侯國被免為縣。
此時是公元前7年，是西漢末年，離王莽代漢只有13年。傅晏是漢哀帝傅皇后的父親，也是漢哀帝祖母傅氏的堂侄子，漢哀帝的堂叔。綏和二年時，劉欣繼位，傅氏被立為皇后，封了傅晏為孔鄉(xiāng)侯。元壽二年，漢哀帝去世，王莽和太皇太后王政君一同鏟除了傅氏家族的勢力，廢掉漢哀帝傅皇后，甚至把傅昭儀的墳?zāi)雇诹酥匦掳苍?。傅宴以妾為妻不是一日兩日了，他此時已經(jīng)倒臺，用什么罪名都可以了，之所以以妾為妻，多是出于傅昭儀以孫子繼承皇位，封為皇太太后，漢元帝正妻王政君多年以來受到壓制的一種報復(fù)，而并非漢代沒有妾代妻室的事情發(fā)生。
但是，休妻不是隨便就可以休的。漢朝已經(jīng)形成了“七出三不去”，“七出”是丈夫休妻的理由：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但是又有三不去來維護妻子的利益：“有所取無所歸”；“與更三年喪”；“前貧賤后富貴”。七出三不去的理念形成之后，被各朝代所沿用，一直到封建社會結(jié)束。皇帝廢后也不能說廢即廢，也要根據(jù)這個理念。
雖然有“三不去”的保障條款，但是在一個男權(quán)社會，正妻除了自己強大的母族作為保障，其他的條款約束力實在不大。
衣冠南渡
兩晉時代，婚姻制度基本上還是繼承前朝，但是到了西晉末年，時局動蕩。以前雖然有代妻之事發(fā)生，但是“禮不二嫡”的原則基本上是堅持的，一個人要扶正小妾，就要先把原來的妻子休棄。家中的妻妾雖多，始終是有一位妻子的。但到了晉朝，出現(xiàn)了二妻的現(xiàn)象。但禮法對人的影響依舊很深，誰家出現(xiàn)了這種“亂妻妾位”的事情，人們對他的評價是很低的。
《晉書·武帝紀》記載：泰始十年閏正月丁亥詔曰: “嫡庶之別，所以辨上下，明貴賤。而近世以來，多皆內(nèi)寵，登妃后之職，亂尊卑之序。自今以后，皆不得登用妾媵以為嫡正?！?/p>
泰始年是晉朝第一位皇帝的年號，他取得天下后，要建立新秩序，婚姻制度是最基本的社會制度。詔書中說的“近世以來，多皆內(nèi)寵，登妃后之職，亂尊卑之序”，正是對東漢后期至三國時期，婚姻制度混亂情況的總結(jié)。建立新朝，要向大家強調(diào)守規(guī)則，其中一條就是“不得登用妾媵以為嫡正”。
這是禮法中的規(guī)定，但是還是缺乏約束力，而且對于正妻的保護條款遇到與其他情況矛盾時，就要讓步。
司馬炎
同樣是晉武帝時期，就發(fā)生了一個與詔令相矛盾的事。西晉開國元勛賈充的原配李婉，是三國曹魏中書令李豐的女兒，因為李豐和曹芳除司馬師失敗被殺，李婉被判流放到樂浪郡，只能與賈充離婚。李婉在流放之前有兩個女兒賈褒、賈濬，她們是姓賈的，而且出嫁了，不在流放之列。賈褒嫁給了晉武帝司馬炎的親弟弟司馬攸為正妃。不久以后，李婉遇赦歸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賈充離婚，并且在離婚期間，賈充已經(jīng)娶了城陽太受守的女兒郭槐為妻，李婉父母兄弟已經(jīng)被滅三族，現(xiàn)在就無家可歸了。
因為“禮無二嫡”的指導(dǎo)思想，她女兒賈褒自然向著自己生母，想讓父親休掉郭槐，與母親復(fù)婚，給母親一個歸宿。賈充的母親柳氏也堅持禮法“原配至上”，逼賈充迎回李婉。但是郭槐為人十分強硬，賈充非常畏懼郭槐，不敢休妻，賈充只好請示晉武帝。晉武帝在禮法和實用性上，選擇了實用性，準許賈充置左右夫人，承認二妻的存在，（“武帝特聽置左右夫人“）。后世每每突破“禮無二嫡”的界限時，總會援引此例。
為了避免兩人發(fā)生沖突，賈充迎回李婉后也不敢讓她回家，只是在永年里建了別居，讓李婉居住。郭槐因為自己是繼室，在氣勢上感覺矮了一些，從來不去拜訪李婉。后來郭槐的女兒賈南風嫁給了皇太子司馬衷，她覺得自己腰桿硬了，盛裝打扮，前去李婉處。因為郭槐是太子妃之母，李婉要出迎，但是郭槐見了李婉，一則是被李婉的氣質(zhì)所折服，二則根深蒂固的大小觀念，郭槐還是不自覺地給李婉行禮了。
郭槐的墓志銘
按照禮法，在賈充和李婉去世之后，二人要合葬的，但由于賈南風維護自己母親的體面，不允許二人合葬，直到賈南風被殺之后，賈充還是與李婉合葬了，這是禮法對于人的影響。而郭槐死后，也是與賈充合葬，她的墓志銘上寫著：“春秋六十，元康六年，薨于第寢。附葬于皇夫之兆。禮制依于武公?！?/p>
這個事開了頭了，后面就有樣學(xué)樣，西晉末時安豐太守程諒，“先已有妻，后又娶，遂立二嫡“；東晉陳詵，先娶李氏，被人掠去，又娶嚴氏。后來李氏被人救了，又回來找陳詵，“詵籍注領(lǐng)二妻”，公然在戶口登記冊上注明是有兩位妻子的。
到了東晉元帝時，人們開始接受二嫡：“今二妻之人，無貴賤之禮，則宜以先后為秩，順序義也。今生而同室者寡，死而同廟者眾，及其神位，固有上下也。”
一開始的時候，突破禮法，立二嫡是無奈之舉，但是一旦突破之后，就開了方便之門，二嫡之事，一直到唐朝還依然興盛。但是二嫡歸二嫡，是先后娶的妻子，并非由小妾直接升成，小妾要想升為正室，還是要在正室被休或者去世之后。東晉皇帝的皇后都是嫡妻，只有三位是妾室，但生前并未當過皇后，只是自己的孩子繼承皇位后追封的。
北魏孝文帝塑像
到了南北朝時期，鮮卑等民族南下，這些北方民族的婚戀觀更加自由。
北方民族婦女有較強的生產(chǎn)能力，有獨立的財產(chǎn)，不僅能主持家庭生產(chǎn)，還能走出家門，參加社會活動，接觸社會上各個階層的人物，在家庭生活中處于主導(dǎo)地位。在早期，鮮卑等民族的婚俗中還存在夫從妻居的現(xiàn)象，這樣就無從談起納妾之事了。
在與中原地區(qū)較往的過程中，雙方相互影響，風俗漸漸改變，但是女子彪悍獨立的情形不改。婦女改嫁的現(xiàn)象普遍，上自妃嬪、公主，下到平民百姓，夫亡再嫁，不以為恥。
在北朝，關(guān)于妻妾的問題，出現(xiàn)了兩個凸出的特點：
一、出現(xiàn)大量的并嫡現(xiàn)象；
二、正妻與小妾之間的差異變的更大了，小妾的地位比以往更低，而且小妾所生的庶子幾同奴婢。
之所以出現(xiàn)這兩種現(xiàn)象，原因都是由于婦女的地位高和門閥制度的興起。假如男子因為經(jīng)濟或政治目的，娶了兩家勢力強大的女子，按照漢族的禮法，后娶者就要做妾，但是由于后娶者及其家族力量強大，可以給自己爭取地位，這樣男方就要做出讓步，實行并嫡。
《魏書·李洪之傳》：初，洪之微時，妻張氏助洪之經(jīng)營資產(chǎn)，自貧至貴，多所補益，有男女幾十人。洪之后得劉氏，劉芳從妹。洪之欽重，而疏薄張氏，為兩宅別居，偏厚劉室。由是二妻妒競，互相訟詛，兩宅母子，往來如仇。及蒞西州，以劉自隨。
清河崔僧淵，“元妻房氏，生二子，伯驎、伯驥。后薄房氏，更納平原杜氏?！?/p>
按照漢族禮法，庶子雖然是妾室所生，但是他們是老爺?shù)膬鹤?，認嫡母為母親，庶子的地位要比自己的生母要高，有對家庭財產(chǎn)的繼承權(quán)。但是在北朝，由于正妻的地位高，對家庭有管理權(quán)，小妾多是買來，母族沒有勢力，她們所生的孩子地位很低，與奴婢無異，甚至不如奴婢，經(jīng)常受到正妻及嫡子的虐待。一旦正室亡故，丈夫不會把小妾扶正，而是另娶?！额伿霞矣?xùn)》卷一《后娶》記載中：“河北鄙于側(cè)出，不予人流，是以必須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strong>
《文苑英華》卷六--七載褚遂良《請千牛不簡嫡庶表》稱：“永嘉以來，王途不競，在乎河北，風俗頓乖，以嫡待庶若奴，妻遇妾如婢?！?/p>
在男主人去世之后，女主人如果年輕，便會再嫁，如果孩子已經(jīng)成年，也會有娶年輕庶母的情形發(fā)生。
這一時期偶有扶正妾室的事情發(fā)生，但是幾率比前朝低了很多。
北魏高陽王元雍，因為“多幸妓侍”，厭離妻子崔氏，幽禁崔氏，不久崔氏暴斃。時人紛紛議論是元雍毆殺妻子，但他也沒有把妾室扶正。
東魏咸陽郡公孫騰納了貧寒女子賈氏為妾，在正妻袁氏死后，孫騰因為賈氏有子，就把她扶為正妻，并且向朝廷給她討了丹陽郡君的封號。這種事在西漢是一件尋常的事，在北朝竟然成了一件要記在史書中，進行嘲諷的例子?？梢娫诒背瘯r期，以致在《北齊書》成書的唐朝，人們對于“以妾為妻”的觀點變得更加嚴苛了。
《北齊書·卷十八·列傳第十》：初，博陵崔孝芬取貧家子賈氏以為養(yǎng)女，孝芬死，其妻元更適鄭伯猷，攜賈于鄭氏。賈有姿色，騰納之，始以為妾。其妻袁氏死，騰以賈有子，正以為妻，詔封丹陽郡君，復(fù)請以袁氏爵回授其女。違禮肆情，多此類也。
歷史上，太平嫁給薛紹的時候，并沒有李慧娘，也不存在賜死的事
眾所周知，唐朝是一個婦女地位空前提高的朝代，結(jié)婚、離婚、再醮的程度相當自由。但是就是在唐朝，也只是正妻的地位有所提高而已，小妾的地位依然很低。并且法律嚴格規(guī)定嫡、庶之別，正妻、媵、妾、婢不得輕易改變身份。
《唐律疏議·戶婚律》第178條規(guī)定：“諸以妻為妾，以婢為妾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為妻，以婢為妾者，徒一年半。各還正之。若婢有子及經(jīng)放為良者,聽為妾。 ”
按唐律，五品官以上可以有貴妾，稱為媵；以下迄于庶人，只能娶妾；妾下面還有婢。妾的地位稍微高一些，必須是從良人中納之?！短坡墒枳h》中做了解釋：
問曰：放客女及婢為良，卻留為妾者，合得何罪？
答曰：妾者，娶良人為之。據(jù)戶令“自贖免賤，本主不留為部曲者，任其所樂”，況放客女及婢，本主
留為妾者，依律無罪。準‘自贖免賤’者例，得留為妾。
按照《唐律》，客女（風塵女）和婢女是賤民，不能直接成為妾，違反者會被判流刑。但是有兩種例外，一種是她們已經(jīng)生下孩子，另外是走了登記成良民的程序，客女、婢女與妾之間是可以有條件流動的。作為貴妾的媵可以在妻子亡故，或者被休之后，成為繼室，像是武則天曾為高宗昭儀，在王皇后被廢之后，成為皇后。皇帝后宮有品秩的后宮，就是貴妾，她們在某些條件之下，是有機會成為皇后的。
杜佑編纂通典
但是，妾雖然為良人，想要逾越身份，成為正妻，也是非常艱難的。即便是正妻亡故，丈夫愛惜，也不能輕易升為正妻。唐德宗宰相杜佑一生“治行無缺”，于國家忠心耿耿，是少有的賢相，但是就是晚年時，原配梁氏亡故，他將嬖妾李氏扶為正室，并且還給她請了封，為密國夫人。杜佑自己也沒有多，就這么一妻一妾，梁氏生了三個兒子，李氏給他生了兩個兒子，老年之后，為了給李氏一個名分，升她為正妻，這是有情有義了。但是，違背當時的禮法，《舊唐書》、《新唐書》都拿出來說事兒，評論他晚年以妾為夫人，是晚節(jié)不保，白壁有瑕。可見唐朝是一個對小妾極不友好的朝代，小妾想在正室亡故后扶正，是難上加難的。
《舊唐書》：佑性敦厚強力，尤精吏職，雖外示寬和，而持身有術(shù)。為政弘易，不尚皦察，掌計治民，物便而濟，馭戎應(yīng)變，即非所長。性嗜學(xué)，該涉古今，以富國安人之術(shù)為己任。佑承蔭入仕，讞獄受知，博古該今，輸忠效用；位居極品，榮逮子孫，操修之報，不亦宜哉！及其賓僚紊法，嬖妾受封，事重因循，難乎語于正矣！
《新唐書》：（杜佑）為人平易遜順，與物不違忤，人皆愛重之，方漢胡廣，然練達文采不及也。朱坡樊川，頗治亭觀林苾，鑿山股泉，與賓客置酒為樂。子弟皆奉朝請，貴盛為一時冠。天性精于吏職，為治不皦察，數(shù)斡計賦，相民利病而上下之，議者稱佑治行無缺。惟晚年以妾為夫人，有所蔽云。耽、佑、楚皆惇儒，大衣高冠，雍容廟堂，道古今，處成務(wù)，可也；以大節(jié)責之，蓋〈石昬〉中而玉表歟！悰、綯世當國，亦無足譏。
在唐朝，小妾唯一可以揚眉吐氣的機會就是自己生下兒子，并且兒子有出息，做到了五品以上的官，還得正妻已經(jīng)沒有了，才能母憑子貴得以封誥。想著依靠丈夫得封，有唐一代，不過兩三例爾，實在是指望不上的。
《舊唐書》記載：“凡庶子, 有五品以上官, 皆封嫡母, 無嫡母, 封所生母”。
章獻皇后是個特例
宋朝律法的規(guī)定和唐朝的規(guī)定差不多。都規(guī)定了客女和婢，有子及經(jīng)放良可以升為妾，但是妾不能升為妻。只是實際上，妻亡、休之后，把妾室升為妻室的例子比唐朝多了起來。
《宋刑統(tǒng)戶婚》“婚嫁妄冒”條中規(guī)定：諸以妻為妾，以婢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為妻，以婢為妾者，徒一年半，各還正之。
疏曰：妻者妻也，秦晉為匹。妾通買賣，等數(shù)相懸。婢乃賤流，本非儔類，便虧夫婦之正道，贖人倫之彝則，顛倒冠履，紊亂禮經(jīng)，犯此之人，即合二年徒罪。又云，若婢有子，及經(jīng)放為良者，聽為妾。
問曰：若用為妻，復(fù)有何罪？
答曰：妻者，傳家事，承祭祀，既具六禮，取則二儀。婢雖經(jīng)放為良，豈堪承嫡之重。律既止聽為妾，即是不許為妻，不可處以婢為妻之科，須徒以妾為妻之坐。
雖然法律規(guī)定不準以妾為妻，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鎮(zhèn)恭懿王趙元偓的孫子趙宗景正室去世了，他想著把小妾作為自己的繼室，那要如何做才能規(guī)避律法呢？他是有辦法的，他先將小妾運出府外，找一個成分好的朋友認作女兒，這樣小妾身份就洗白成良家女了，然后再用三媒六聘娶進門，堂而皇之地成為了繼室。但是后來事發(fā)，被“坐奪開府”，因為是宗親，后來又免除處罰。
另外，許王趙元僖“豐肥，舌短寡言，娶功臣李謙溥侄女。而王不喜之。嬖惑侍妾張氏，號張梳頭，陰有廢嫡立為夫人之約”，但是沒等趙元僖實現(xiàn)自己的諾言，就突發(fā)疾病死亡，張氏平日里在許王府多做僭越之事，為宋太宗所知曉，派昭宣使王繼恩驗問，隨即下令絞死了張氏。
這兩例是妾室升妻失敗的例子。宋真宗皇后劉娥原是宋真宗府中歌姬，而且她在入府之前還曾經(jīng)嫁過人。真宗繼位之時，已經(jīng)有了章穆郭皇后，她連名分都沒有，后來也能成為皇后，可是殊例。
沈義倫畫像
宋朝同唐朝規(guī)定雖然類似，但是執(zhí)行起來卻相差很多。宋朝與士大夫共治，即便有些官員將小妾扶為正室，也不會認真追究，這樣使宋朝“以妾為妻”的現(xiàn)象就多了起來。
宋太宗時宰相沈義倫，原有正室閻氏，還有一個小妾田氏，正室閻氏無子，小妾田氏生下了沈義倫唯一的兒子沈繼宗。在閻氏去世之后，沈義倫就把小妾田氏扶正為正室，但是沈義倫并沒有受到法律制裁，而且宋朝的輿論環(huán)境也比唐朝寬松的多，正史也沒有因為這個事說他什么。他這個庶子生的的女兒還成了宋真宗貴妃。參照杜佑的例子，我們就可以有明顯的感受。
在妾室取得封號方面，她們同唐朝的妾室一樣，在自己的兒子當上五品以上的官時，可以獲得封誥。并且宋朝的小妾還能依憑丈夫的地位獲得封誥。這一點比唐朝寬松的多了。
大將劉光世請封其三妾為孺人，得到皇帝的批準；
權(quán)臣韓佗胃四寵妾皆受封為郡國夫人；
太宗時，宰相沈倫，以妾田氏為魯國夫人。
忽必烈
元朝時，兩種婚姻制度并行，一種是漢人依然實行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另外，其他民族按照本民族的固有傳統(tǒng)，保持一夫多妻制。
在元朝初期，蒙古人的多妻制影響到漢人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出現(xiàn)一夫多妻多妾的現(xiàn)象，例如當時的漢人官員王善有八妻十二妾，賈德有十妻三妾。這樣的話，朝廷封贈制度就無法正常實行了，為了規(guī)范這種行為，至元年間朝廷重申了一夫一妻多妾制度。
至元八年正月二十五日，中書省發(fā)布條律：“有妻更娶妻者，雖會赦，猶離之?！?/strong>
至元十月，戶部定擬：“有妻更娶妻者，除至元八年正月二十五日以前，準已婚為定，據(jù)已后更娶妻者，若委自愿，聽改為妾。今后依已降條畫，有妻再不得求娶正妻。”有妻又“求娶妾者，許。”只是要求其“明立婚書求娶。”
按照這一條律，漢人是延續(xù)了之前的傳統(tǒng)，是不允許重婚的。條律規(guī)定，在至元八年之前娶的多妻?？梢跃S持多妻的狀態(tài)，也證實了元初漢人中出現(xiàn)的多妻現(xiàn)象比較普遍。在至元八年正月二十五日至至元十年之間娶的多妻，有兩種選擇，或者自降身份，甘愿為妾，或者離婚再嫁，可以自由選擇，不住維持多妻的狀態(tài)，也不準模仿蒙古人次妻的方式。在朝廷封贈中，妾室是不能靠轉(zhuǎn)正獲得封贈的。
《元律》：“后封妻者止封正妻一人，如正妻已段，繼室亦止封一人，余不在封贈之限?！馄尬且远Y娶到正室，并不是側(cè)室，嬸妾奸婚娟優(yōu)違法成親，中間亦無詐冒違礙等。”
元文宗
這里有一個例子說明：浙東廉訪使脫脫赤顏是蒙古人，他的生母何氏（漢人）是其父親的小妾，在其父親去世之后，按照成吉思汗的《大扎撒》：“父親死后，兒子除了不能處置自己的生母之外，對父親的其他妻子或可以與之結(jié)婚，或者可以將她嫁與別人”，其嫡兄收繼了庶母何氏為妻，并且向朝廷隱瞞何氏曾經(jīng)為妾的經(jīng)歷，為其向朝廷討到了溫國夫人的封號，最后導(dǎo)致脫脫赤顏被罷職，何氏的封號也被追回。
這一個短短的事例中，反映了元朝中后期在婚姻方面的多種特點。蒙古人的收繼婚的形式依然存在，兒子可以在父親去世后，收繼除自己生母以外的庶母，兄弟之間也可以收繼自己的寡嫂、寡弟妹。民族間通婚也是很常見的事情，何氏本身是漢人，嫁給了脫脫赤顏的父親，后又嫁給其子。但是其曾經(jīng)為妾的經(jīng)歷，在封贈制度中，是被禁止依靠丈夫獲得封贈的，這一點又是漢人的傳統(tǒng)習俗。
御史陳良在彈劾本中的用詞并不十分強硬：“請黜罷憲職，追還贈恩為宜”，說明這種法令對于蒙古人的約束還不十分強烈。脫脫赤顏最后被罷職的主要原因，應(yīng)該是“阿附權(quán)奸倒剌沙”。按照脫脫赤顏的年紀，他的母親起碼四五十歲了，他的長兄口味再重也不至于娶年紀這么大的庶母，何氏應(yīng)該在生下脫脫赤顏不久，就被嫡長子收繼，那個時候她還年輕貌美，此時脫脫赤顏已經(jīng)長大成人，時間過去很久了，中間都沒有人管這個事。此時已經(jīng)是至順二年，也就是公元1330年了，倒剌沙在1328年“兩都之戰(zhàn)中被殺死。假如其他人不追究，這種事也不會被扒出來，這次只是援引條律，對于脫脫赤顏攀附倒剌沙的一次清算罷了。
《元史》：（元文宗至順二年）乙卯，監(jiān)察御史陳良劾浙東廉訪使脫脫赤顏阿附權(quán)奸倒剌沙，其生母何氏本父之妾，而兄妻之，欺誑朝廷，封溫國夫人，請黜罷憲職，追還贈恩為宜。御史臺臣以聞，從之。
由于存在兩種婚姻制度，此時還存在大量的民族間的通婚，以妾為妻合法與非法就很難界定，執(zhí)行起來更不容易，只有在涉及封贈、產(chǎn)生糾紛的時候，才會依照條律，認真處理，多數(shù)時候，還是默認。
例如忽必烈時，江淮大都督李檀（漢人）娶宗王塔察兒之妹為次妻，按照漢人的制度，她就是小妾，按照蒙古人的制度，她就是次妻，這個事就不好弄。因為她是宗王妹（成吉思汗弟弟鐵木格斡赤斤的嫡孫女），實際處理的時候，只能按照次妻來看了，不可能是妾室。
臺灣學(xué)者洪金富在元代文獻中做了一個統(tǒng)計：元代漢人娶蒙古人30例，娶色目人30例，娶契丹人9例，娶女真人60例，娶渤海、高麗人10例，通計139例，漢人嫁蒙古，52例,嫁色目人110例，嫁契丹人35例，嫁女真人46例，嫁渤海人4例，共計247例。漢人嫁娶非漢人總數(shù)是386例。
這僅僅是文獻記載的，現(xiàn)實中沒有記載的，恐怕會更多。這樣一來，妾和次妻就更難界定了，所以元朝小妾扶正就有些濫觴，這也為明朝律法的改變，提供了現(xiàn)實基礎(chǔ)。
《大明律·戶律·婚姻》對妻妾問題做了規(guī)定
明朝“妻妾亂位”的規(guī)定就與唐宋大不相同了，原來的徒刑改成了杖刑；在以妾為妻前面加了兩個字：妻在，雖然就是兩個字的改變，意思大不相同，妻妾的界限在法律上變得可以有條件的逾越了。
《大明律》：凡以妻為妾者, 杖一百 。妻在 , 以妾為妻者 , 杖九十, 并改正。若有妻更娶妻者, 亦杖九十, 離異 。其民年四十以上無子者, 方許娶妾 。違者, 笞四十。所生之子則 “無貳體”。
在《明律》中，對于有妻更娶的禁止，直接否定了并嫡的情況。但是正妻亡故、被休之后，是可以另娶繼室或者把小妾扶正為繼室的。明代小說《金瓶梅》中，龐春梅嫁給周守備之后，生下一個兒子，結(jié)果就被扶正成了守備夫人。
一品誥命
關(guān)于小妾可不可以“封贈”的問題。
因為宋朝的時候，有小妾依靠丈夫討得封號的前例。明朝一開國的時候，就有人給自己的小妾討封號。洪武十六年，廣東都指揮狄崇、王臻把自己的小妾扶為繼室，于是向朝廷討封號。這一時期正是明朝制定禮制的時期，于是朱元璋就讓大臣們討論這件事，禮部尚書任昂等人堅持不給封誥，于是朱元璋就讓任昂和翰林院制定“嫡妾封贈例”：
“例所封妻 ，不是以禮娶到正室,，或系再醮 、娼優(yōu) 、婢妾, 并不許申請(封贈)。”（《萬歷會典》記載洪武二十六年頒發(fā)的詔令）。洪武十六年發(fā)過不準扶妾為妻的詔令：“凡正妻在日 ，所娶側(cè)室皆謂之妾 ；正妻歿 ，諸妾不許再立為妻。若以禮聘良家女為妻 ，許受封贈?！钡笃谟羞^修改，包括《大明律》也有過多次修改，我們以時間晚者為準。有一些文章只取其中一條兩條，就得出結(jié)論，顯然是不符合實際的。從這個詔令的情況來看，明朝以再醮 、娼優(yōu) 、婢妾為妻子的情況是存在的，朝廷對于這種情況已經(jīng)采取了默認的態(tài)度，但是一旦涉及封贈問題，朝廷還是比較嚴格的，不允許這些出身的女子申請封贈。
嚴世蕃畫像
隆慶年間，南京掌中軍都督府事魏國公徐鵬舉的原配張氏去世，因為張氏沒有生兒子，徐鵬舉就把小妾鄭氏扶為正室。扶正妾室的話，別人也不會追究他的責任，偏偏他還要給他老婆討封。他知道朝廷的制度，直接上疏是不行的，于是他賄賂嚴世蕃，把這個事給辦下來了，鄭氏被封為魏國夫人。后來嚴世蕃勢敗，朝廷追查起來，追奪了鄭氏的誥命。但這個案例中，只是追究違例申請誥命的罪過，并沒有說徐鵬舉以妾為妻是有罪的。
在明朝，小妾依靠丈夫得到封贈就成為不可能的了。但是她們依然有得到封贈的機會，就是靠自己的兒子。在明朝，嫡母、繼母、所生的庶母都有機會獲得封贈，但是制度也多次變動過。
明朝初年，朱元璋以翰林學(xué)士劉三吾奏言：“宋制 ，母以子貴,，庶母亦依所生子之秩封贈 ”，特發(fā)詔令，庶母也按照宋代之制加以封贈：“凡諸子應(yīng)封父母 、嫡母在， 所生之母不得封。嫡母亡，得并封 ?！?/strong>
弘治十八年題準：“凡當封贈母,，而父官高于己者,，嫡母，照舊例，從父之官。如系生母， 止照子官
品 ?！?/p>
隆慶元年題準：“嫡母受封，而生母先亡者,準追贈 ?！?/p>
二年題準：“三母不得并封。今后封贈，止許嫡母一人 ，生母一人，繼嫡母不得概封?！?/p>
成化年間，刑部右侍郎林鶚的生母程氏就是小妾出身，正室性格悍妒，程氏懷孕時，正室給程氏多次服用打胎藥，所幸沒有流產(chǎn)。待林鶚出生后，林鶚的父親怕正室謀害林鶚，把他寄養(yǎng)在朋友家中。等到林鶚到了右侍郎，就為生母程氏請了誥命，程氏就成了三品的淑人。
另外關(guān)于母妻封贈問題，明朝也做了調(diào)整，庶子的地位比妾室出身的母親要高，庶子的妻子是正室，她有可能因為丈夫的官位，輕易獲得誥命。但是明朝“封贈例”添了一條：“所生母未封，不得先封其妻”。在庶子的家庭范圍內(nèi)，維護了生母作為婆婆的尊嚴，不至于出現(xiàn)兒媳婦有誥命，婆婆要拜見兒媳的這種情況。這也是對孝道的維護。
這張族譜的祖先有兩位誥命夫人
清朝律法關(guān)于妻妾的規(guī)定和明朝差不多。
《大清律例》：“凡以妻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離異歸宗?！?/p>
在明朝中后期出現(xiàn)了大量小妾被扶為正妻的實例，到了清朝，小妾扶正的事情也成了一種不符合禮法，但是如果做了，別人也不會追究的事。但是小妾扶正是要在正妻去世之后，一般扶正的小妾還要有兒子。在清朝初年成書的《紅樓夢》中，就會出現(xiàn)嬌杏這種由奴婢成為妾室，再成為正室的情況。到了清朝末年，甚至大理院判例也承認了小妾扶正的合法性。
為了維護禮法的嚴肅性，不至于讓男人輕易地扶正小妾，宗族之內(nèi)也要經(jīng)過一致討論、同意，方能將小妾扶為正室。一旦小妾扶為正室，死后就可以葬入祖墳，牌位要入家廟，所以要進行集體決議。
山東嘉祥、東阿等縣的習慣：“正室無子，側(cè)室生子而正室身故者，得以側(cè)室為正室。但須得親族同意，或由其子于嫡母故后，得親族同意，尊生母為父之正室?！?/p>
尹繼善畫像
關(guān)于小妾封贈的規(guī)定，清朝與明朝基本相同，小妾的誥命獲得還是得靠自己的兒子。雍正年間有一則趣聞：
尹繼善（滿人，章佳氏），庶出，生母徐氏為內(nèi)閣學(xué)士尹泰小妾。尹繼善官至從一品總督了，其生母徐氏依舊“青衣侍屏偃”。此時（雍正十年冬）他的嫡母已經(jīng)“妻憑夫貴”，獲得了從二品誥命夫人的封號。雍正皇帝詢問了他家中的情況，認為尹泰之所以能夠官運亨通，成為內(nèi)閣學(xué)士，也是沾了尹繼善的光，他老婆得到了誥命，尹繼善的生母卻依然是個和婢女差不多的小妾，這太不合理了。
清朝封贈例：父官高於子者，嫡母從父官，生母從子官；官卑於子者，從子官封贈。
按照清朝封贈例，尹繼善的品秩要高于其父尹泰，那么其嫡母應(yīng)該從子官，封為從一品夫人。但是為了表示對于尹繼善的抬舉，他嫡母的封贈沒有動。雍正皇帝在了解尹繼善情況的第二天，就令人帶了詔書和誥命服飾來到了尹泰府上，直接封了徐氏為從一品誥命夫人。
“翌日，命內(nèi)監(jiān)宮娥四人捧翟茀翠衣至相國第（即尹泰家），扶夫人（徐氏）榻上，代為櫛沐袨服襐飾，花釵燦然，八旗命婦皆嚴妝來圍夫人，而賀者相踵也。頃之，滿漢內(nèi)閣學(xué)士捧璽書高呼入曰；有詔！相國與夫人跪，乃宣讀曰：大學(xué)士尹泰非籍其子繼善之賢，不得入相，非側(cè)室徐氏，繼善何由生？著敕封徐氏為一品夫人，尹泰先肅謝夫人，再如詔行禮。宣畢，四宮娥擁夫人南面坐，四內(nèi)監(jiān)引相國拜夫人，夫人驚，踧踖欲起，四宮娥強按之不得動，既乃重行夫婦合巹結(jié)褵之儀，內(nèi)府梨園亦至。管弦鏗鏘，肴烝紛羅，諸命婦各持觴為相國夫人壽酒，罷，大歡笑去?！?/p>
清乾隆之后，允許“一子兼承兩房之嗣”，這種情況可以兩娶，不適用于“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離異歸宗”這一條款。但是在律法上，后取之妻還是被認為是小妾，如果后娶之女不想當這個小妾，可以主動提出離婚，但是如果兩廂情愿，就默認，不會判其離異。
若兼祧兩房各為娶妻，冀圖生孫繼嗣，是愚民罔知嫡庶之禮，止宜別先后而正名分，未便律以離異之條。 兼祧后娶之妻，法律上應(yīng)認為是妾，惟訂婚之時，不知有妻，又不自愿為妾者，許其請求離異。至兼祧兩房之義，愚民多誤以為兩房所娶皆屬嫡妻，故將女許配。議禮先正名分，不便使嫡庶混淆，而王法本乎人情，原無庸斷令離異，有犯應(yīng)以妾論，情法俱得其平。
妾室扶正沒有那么簡單
自一夫一妻多妾制誕生以來，“”禮無二嫡“”禮法的約束始終存在，以妾為妻是一件不合禮法的事，在任何封建王朝都是被人們所非議的，在宗法社會，嫡妻在禮法上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
但是非議的程度，按照各個朝代文化背景的差異有所不同。在明清時期，人們似乎更加實際，在正妻亡故之后，對于已經(jīng)生子的小妾，開始有條件的開放政策。例如可以記入族譜，在經(jīng)過宗族投票一致通過后，可以扶正為正室。這跟宋朝之后，小妾可以憑借兒子的官位獲得封贈，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在律法上，在初期，小妾扶正的問題主要依靠禮法來約束，沒有正式寫入律法。隨著門閥制度的形成，為了維護門閥之間的婚姻穩(wěn)定性，小妾禁止扶正開始寫入律法。但是隨著門閥士族的衰退、不同婚姻理念的沖擊，律法中的條款也開始變動，對小妾扶正的禁止也開始松動起來。在執(zhí)行上，更具有靈活性，一些官員可以憑借自己的地位和權(quán)勢，違例獲得小妾的封贈。但在禮法和律法的雙重約束下，使人們不能輕易將小妾扶為正室。
邢夫人比王夫人的品秩高
《紅樓夢》中賈赦和賈珍都是有官位的，在妻子亡故之后，他們并沒有將小妾扶為正室，而是續(xù)娶了家境一般，卻出身良好的邢夫人和尤氏為繼室。邢夫人和尤氏也憑借丈夫的官職獲得了一品夫人和三品淑人的誥命。
賈璉捐了一個同知的官位，他的正室王熙鳳就應(yīng)該是六品安人的敕命。如果王熙鳳死了，平兒被扶正，因為平兒出身是妾室，根據(jù)當時的制度，她是無法獲得安人的敕命的，賈璉在官場上往來關(guān)系就變得很不方便。別人的正妻都有誥命，可以出席一些重大的場合，就比如說元妃省親、宮里的老王妃薨后的吊唁、其他外命婦的往來拜訪，這些事情都需要有誥命、敕命身份的正室去參加。平兒扶正后，請不下封號來，這些事情都不能做，扶正的意義就減弱了很多。
四位外命婦
開頭中，我們提到了孝昭仁皇后的事例，一方面是皇家層面，皇帝側(cè)妃，哪一個出身都高貴的很，不同普通人家的妾室，不受律法限制，孝昭仁皇后去世后，康熙皇帝還扶正了孝懿仁皇后章佳氏，章佳氏是佟國維之女，身份尊貴，自然也不在賤妾之列；在禮法方面，皇家也做了妥協(xié)，皇帝在冊封孝昭仁皇后時，補上了結(jié)婚大禮，孝昭仁皇后就算是繼室了。
嬌杏可以扶正，但是不會有誥命
我們提到賈雨村的小妾嬌杏，有人根據(jù)賈雨村從四品的官職，推斷出嬌杏做了從四品的恭人，但是在清朝，這是不可能的。嬌杏在賈雨村家被賈雨村扶正為正室，如果賈雨村和嬌杏能白頭到老，嬌杏可以與賈雨村合葬，牌位進賈家宗廟，這是他自己家的事。但是在朝廷那邊，嬌杏的正室身份是不被承認的，她曾經(jīng)是賈雨村的妾室，就不可能依據(jù)賈雨村的官職授予誥命，《紅樓夢》中也沒有提到嬌杏是有誥命的，這就是當時的現(xiàn)狀，也是朝廷層面對于禮法的維護。除非賈雨村通過瞞報、隱匿的方式，欺瞞朝廷，為嬌杏請的誥命，但是一旦被人告發(fā)，所有的事情都要歸零，瞞報者還要受到制裁。
花子虛的例子就是無官平民的例子，反正這輩子都不會有封贈，只要家長族中同意，就可以以妾為妻。
所以，即便是朝廷會默認小妾扶正之事，官員也不會在年輕時扶正小妾。只有在退休之后，兒孫輩已經(jīng)踏上仕途，小妾有可能“母憑子貴”，正妻又去世了，才會考慮扶正小妾。至于沒有功名的平頭百姓，這種約束就少的多，在經(jīng)父母、宗族同意后，即可完成扶正的程序。
1912年，《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中規(guī)定了實行一夫一妻制，但是當時的情況，是根本不能貫徹實行的，所以民國時期，還存在大量的納妾現(xiàn)象。一直到1950年，新中國第一部《婚姻法》的頒布，才正式結(jié)束了妻妾制度，持續(xù)了幾千年的妻妾之爭，才正式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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