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是漢趙國悍將，戰(zhàn)斗力驚人，紇那根本不是對手，一場交鋒下來慘敗而逃。為了躲避石勒鋒芒，紇那率軍退往大寧（今河北張家口南）。
此時平文帝郁律的兒子翳槐身負殺父之仇，奪國之恨，避難于舅家賀蘭部①。紇那聽說賀蘭部窩藏翳槐，便責令賀蘭部交出翳槐，賀蘭部置之不理。紇那大怒，不顧剛剛打了敗仗的頹勢，聯(lián)合宇文部②攻打賀蘭部，結果宇文部這豬隊友不給力，一觸即潰，紇那只得退回大寧做困獸之斗。
明眼人都不難看出紇那已經大勢已去，諸部大人紛紛投向賀蘭部，一致推舉翳槐為新國主，后來北魏追尊翳槐為烈帝。
墻倒眾人推的紇那計無所出，只得逃入宇文部避難。
現(xiàn)在高興未免太早了，圍繞王位之爭紇那和翳槐進行了幾輪激烈爭奪，反反復復，你來我往，令人眼花繚亂。翳槐后來殺害忠臣，引發(fā)諸部不滿，紇那趁機回國驅逐翳槐，奪回了王位。
翳槐逃到襄國（今河北邢臺）投奔了石虎，石虎派軍護送翳槐回國爭位，諸部大人又望風歸附，真正詮釋了墻頭草的含義，再度失位的紇那只得逃入了慕容部③。
至此，翳槐再勝一局，不過紇那不可能翻本了，因為一年后翳槐就病死了。臨死前立下遺囑，立弟弟什翼犍為國主，而此時什翼犍尚在襄國做人質，并不在床前。諸部大人私下商議，認為什翼犍遠在襄國，此去路途遙遠，只怕不能及時趕回，為防夜長夢多，不如擁立身在王庭的翳槐四弟拓跋孤盡快穩(wěn)定局勢。
誰知拓跋孤堅決推辭，他說我二兄居長，理應即位，何況有先王遺詔在此，我豈敢僭越大位呢。
隨后拓跋孤親自前往襄國替換二哥什翼犍為人質，讓其回國即位。拓跋孤的深明大義感動了石虎，便放兄弟二人一起回國。什翼犍回國后于當年十一月即代王位于繁峙（今山西渾源縣）之北，改元建國元年（338年），邁出了拓跋部政權漢化的關鍵一步。
拓跋部終于有了自己的年號。
建國也是拓跋部南遷后使用的第一個漢化年號，什翼犍在襄國多年，耳濡目染學習了大量的漢文化，現(xiàn)在他便將以前學到的漢文化盡數(shù)運用到建國方針中，招攬漢人為官，仿效晉朝制定律法，初步建立起一套國家機構，此時的代國終于有了一點國家的雛形。
建國三年（340年）春，什翼犍再次遷都云中盛樂（今內蒙古和林格爾縣）。此后什翼犍連年和匈奴鐵弗部激戰(zhàn)，匈奴人時降時叛，在拓跋部的一再打擊下他們紛紛南下投奔前秦氐人苻堅④。
志得意滿的什翼犍以為已經徹底打敗了一切對手，殊不知一場滅頂之災即將從天而降，新興的代國也將接受草創(chuàng)以來最嚴峻的一次考驗。
轉眼間到了建國三十九年（376年），距離什翼犍遷都盛樂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年，昔日英姿勃發(fā)的什翼犍也逐漸步入暮年，到了知天命的年歲。
這一年，前秦皇帝苻堅派遣大司馬符洛⑤領兵二十萬并糾結朱彤、張蠔、鄧羌諸部閃擊代國，大軍屯兵石子嶺，代國南部大人力戰(zhàn)不敵，全軍覆沒。
消息傳來，代國盛樂王庭一片嘩然，諸部大人都慌了神兒。
此次前秦大軍壓境，來勢洶洶，大有一舉蕩平代北的架勢，連破白部、獨孤部、南部等多路勁旅，直奔盛樂王庭而來。而此時的什翼犍已經重病纏身，根本無力出戰(zhàn)，只得暫避鋒芒，下令部眾退往陰山以北⑥。
符洛大軍橫掃代北，摧毀了新生的代國政權，拓跋殘部遠竄漠北，符洛也不敢深入大漠追擊，只好駐軍君子津密切關注漠北拓跋部的動向。
逃到漠北的什翼犍還沒喘口氣便不得不再次逃亡，因為草原上的高車部落⑦不歡迎他們，群起攻擊。什翼犍疲于奔命，只得再次退回漠南云中，幸好此時符洛大軍稍稍退卻，這才給了什翼犍一絲喘息之機。
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拓跋部還沒擺脫外患，就又迎來了一場內亂。當初什翼犍因為四弟拓跋孤堅決辭讓王位而心存感激，便分給拓跋孤一半的土地，兄弟共治。等到拓跋孤死后，他的兒子拓跋斤因為沒能繼承父親的地位而心生怨恨，欲伺機叛亂。
造反這種事一個人干肯定沒戲，得找團隊，拓跋斤找來找去，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一個殘忍愚蠢的人，又笨又傻，還殘暴不仁⑧，這種人最容易被人當槍使。
這個人是誰呢？
他就是什翼犍的庶長子寔君。
于是，在一個夜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拓跋斤找到了寔君閉門長談。
寔君面無表情，狐疑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為什么要和你合作？
拓跋斤不緊不慢地說：大王病重，想來撐不過幾天了，我聽說大王打算傳位給慕容王后生的王子，又擔心你這個庶出的王子會造反，故而想先殺掉你以絕后患。
寔君大驚失色：你休要騙我！
拓跋斤笑道：這幾天王子們每天夜里披甲執(zhí)銳，環(huán)列于外，你的住處早已被包圍，他們隨時會沖進來取你性命！
拓跋斤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又說：王子若不信，就請自己看看窗外。
寔君走近一看，只見外面暗處隱隱約約人影晃動，刀槍林立，果然有埋伏！
寔君一拍拓跋斤肩膀：你果然沒有騙我，既然他們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了。
當夜，寔君帶領部下突然殺出，諸位王子盡數(shù)遇害，殺紅了眼的寔君揮刀殺入大帳，手刃老爹什翼犍，諸位王子的家眷及宮人聞變慌忙逃到不遠處的符洛大營求救。
符洛立即出兵平叛，元兇寔君和拓跋斤都被生擒活捉。
遠在長安的苻堅聞變，把拓跋部的使臣燕鳳⑨叫去了解情況。燕鳳如實相告，苻堅聽說一代梟雄什翼犍居然死于兒子之手，不禁勃然大怒：此乃天下最大的惡事！
盛怒之下，命將二人押赴長安西市車裂而死，告誡世人這就是亂臣賊子的下場。
這場看似一清二楚的政變卻在史書里出現(xiàn)了截然相反的兩種記載，什翼犍的下落居然成了一樁謎案。上面的故事經過是《魏書》的說法，明確說明什翼犍死于政變，代國也被符洛大軍滅亡。然而詭異的是在同時期的《晉書》、《宋書》、《南齊書》中卻出現(xiàn)了截然相反的說法——什翼犍沒有死，而是被活捉押回長安⑩。
那么問題來了，究竟誰在說謊？
《魏書》是記載北魏歷史最權威的一部史書，位列乾隆帝欽定的“二十四正史”之一，它的作者是北齊史官魏收，此人雖然學識上頗有造詣，但品行有瑕疵。魏收撰寫的《魏書》曾以“穢史”著稱，其史學形象不佳，書中謬誤避諱之處甚多，這個問題深究起來非常復雜。
《魏書》的史料來源主要是北魏國史，而受北魏初年著名的“國史之獄”事件影響，北魏史官對編寫國史諱莫如。他們吸取崔浩的教訓，將國史中那些拓跋氏早期不便于公開的秘聞和丑聞一概刪除，等到魏收修史時又照抄原文，沒有甄別。
如此一來，拓跋氏早期的國史便成了一筆糊涂賬，真真假假，迷霧重重，好在經過校對各種史書，我們大致可以還原那場政變前后的真相。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還是讓我們回到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到事發(fā)現(xiàn)場看看吧。
注釋：
①賀蘭部：又名賀賴部，中國古代的游牧部族，初期依附于匈奴，后輾轉依附于前燕和前秦。拓跋部興起后，賀蘭部和拓跋部保持了長期的姻親關系。尤其在拓跋珪復國的過程中，賀蘭部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后來成為北魏朝堂上的貴族。
②宇文部：晉代鮮卑六大部落之一，與其他五部不同的是，宇文部并非起源于東胡-鮮卑族群，而是加入鮮卑的匈奴人，主要分布在西拉木倫河和老哈河一帶。
③慕容部：晉代鮮卑六大部落之一，主要分布在遼西地區(qū)。其首領莫護跋因助司馬懿討伐公孫淵有功，封率義王，遂割據遼西稱雄。他的兩個兒子慕容吐谷渾、慕容皝分別建立了吐谷渾、前燕政權。前燕滅亡后，慕容皝的子孫又陸續(xù)建立了后燕、西燕和南燕等政權。
④苻堅：（338-385）略陽臨渭（今甘肅秦安）人，氐族，前秦第三位皇帝。在位期間勵精圖治，推行漢化改革，國力大增。后立志統(tǒng)一全國，率大軍征討東晉，大敗于淝水，此戰(zhàn)后前秦土崩瓦解。兩年后被后秦國主姚萇俘獲，殺害于新平寺，終年48歲。
⑤ 符洛：（？-385）前秦名將，苻堅堂弟。因功累遷討北大都督、大司馬、幽州刺史。曾出兵攻滅代國，俘獲代王什翼犍，功高震主，為苻堅所忌憚。符洛恐懼不安遂起兵叛亂，兵發(fā)長安，敗于定縣。苻堅念其平代之功，赦免死罪，流放涼州。
⑥見《魏書·拓跋寔君傳》昭成時不勝，不能親勒眾軍，乃率諸部避難陰山，度漠北。
⑦ 高車：魏晉南北朝時期活躍在北方的游牧民族，又名丁零、敕勒、鐵勒、狄歷。北朝人習慣稱其為高車，因車輪高大，輻數(shù)至多而得名。南朝人習慣稱其為丁零，后滅于柔然。
⑧ 見《魏書·拓跋寔君傳》性愚戇，安忍不仁。
⑨ 燕鳳：（？-428）代郡（今山西代縣）人，北魏開國功臣。博覽經史，拜代王府左長史，先后輔佐四代君主，賜爵平舒侯，加鎮(zhèn)遠將軍。
⑩ 見《晉書·苻堅載記》堅以翼犍荒俗，未參仁義，令入太學習禮。
見《宋書·索虜傳》其后為苻堅所破，執(zhí)還長安。
見《南齊書·魏虜傳》苻堅遣偽并州刺史符洛伐犍，破龍庭，擒犍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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