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趣問100題·32·宋仁宗取消殿試“黜落”制度,是因為屢試不第、叛投西夏的舉子張元?
宋仁宗
一、宋仁宗取消科舉考試殿試“黜落”制度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三月,中國歷史上的科舉考試制度發(fā)生了一次重大改變:在當年的科考舉行完最后一場考試“殿試”之后,宋仁宗下詔,“進士與殿試者皆不黜落”,即對凡在此前的“省試”中及格,參加殿試的舉子,不再施行不錄取不合格者制度,而是全部錄取,都成為進士。
中國歷史上的科舉考試,始創(chuàng)于隋朝。隋朝結束南北朝分裂,統(tǒng)一全國后,為了適應政治、社會的發(fā)展變化和社會下層人士擴大參與政權的要求,并加強中央集權,把選拔官吏的權力收歸中央,隋朝的創(chuàng)建者隋文帝楊堅廢除以社會上層、世家大族世襲壟斷為主要特征的“九品中正制”官員選任制度,于開皇七年(587)設“志行修謹”、“清平于濟”兩科,通過考試選取人才。隋煬帝楊廣大業(yè)二年(606),設“進士科”,以“試策”即考試舉子寫作討論時政的“策論”文章取士。唐朝繼隋朝之后,沿行科考制度,武則天載初元年(690)二月,武則天在稱帝建立“大周”之前,在“神都”洛陽“紫微城”洛城殿親自“策問”舉子,創(chuàng)立“殿試”。
宋朝建立,繼續(xù)實施科舉考試,但宋初的科舉,僅有兩級考試,一級是由各州府舉行的“取解試”,即經州府考試,錄取合格舉子,“解”往京城,參加上一級考試的“解試”,一級是尚書省禮部在京城開封主持舉行的“省試”。宋太祖開寶六年(973),為了表示對選拔“有用于國”的人才的重視,宋太祖在“講武殿”親自主持“殿試”。自此以后,殿試成為科舉制度的最高一級考試,也正式確立了中國科考史上的解試、省試、殿試三級考試制度。
但是,從宋太宗開寶六年到宋仁宗嘉祐元年的84年間,一直實行殿試“黜落”制度,即參加科考的舉子即使通過了“省試”,依然有在殿試中成績落后、不合格的舉子不被錄取位進士,因而失去被授予官職的資格。
宋仁宗嘉祐二年三月初五,宋仁宗主持殿試,殿試結束,下詔“進士與殿試者皆不黜落”,從此,直至清朝光緒三十一年(1905)舉行中國歷史上最后一科科考,殿試“黜落”制度再沒有實施,凡參加殿試的舉子都必然成為進士,只是排名有先后之分。
史籍對宋仁宗取消殿試“黜落”制度多有記載:
《宋史·卷十二·本紀十二·仁宗本紀·四》記:嘉祐二年三月,“賜禮部奏名進士、諸科及第出身八百七十七人。親試舉人免黜落始此?!?/p>
《卷一百五十五·志第一百八·選舉一·科目上》記:“嘉祐二年,親試舉人,凡與殿試者始免黜落?!?/p>
南宋·李燾撰《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八十五·嘉祐二年》記:嘉祐二年三月“丁亥(十一),賜進士建安章衡等二百六十二人及第,一百二十六人同出身。是歲,進士與殿試者始皆不落?!?/p>
二、宋仁宗取消殿試“黜落”制度的原因
那么,宋仁宗為什么要取消殿試“黜落”制度?
作為“正史”的《宋史》只記載了宋仁宗取消殿試“黜落”制度這件事,對其原因,則沒有任何記載。
一般被視為正史的《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在《卷一百八十五·嘉祐二年》則在記載了這一事實后,加注說:“李復圭《紀聞》云,是春以進士群辱歐陽修之故,殿試並賜及第,不落一人。當考?!崩顝凸?,宋仁宗朝參知政事(副宰相)李若谷之孫、龍圖閣直學士、河中府(治今山西省永濟縣蒲州鎮(zhèn))知府李淑之子,《宋史·卷二百九十一·列傳第五十·李若谷傳》后有附傳。
李復圭大概寫過書名為《紀聞》的筆記,并對宋仁宗廢除殿試“黜落”制度的原因做了記載,認為是“以進士群辱歐陽修之故,殿試並賜及第,不落一人”,因為歐陽修作為這年科考“省試”的主考官受到在省試中未被錄取的舉子的“群毆”,宋仁宗在在殿試中對參考的舉子“并賜及第,不落一人”。但李燾對李復圭的這一說法并不認同,認為“當考”,應當加以考證。
而李復圭所記歐陽修被舉子“群毆”,《宋史·卷三百一十九·列傳第七十八·歐陽修傳》記:
(修)知嘉祐二年貢舉。時士子尚為險怪奇澀之文,號“太學體”,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輒黜。畢事,向之囂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馬首,街邏不能制。然場屋之習,從是遂變。
其對宋仁宗廢除殿試“黜落”制度的原因,也沒有一字記載。
而大約為南宋高宗時人的王栐,則在其所撰《燕翼詒謀錄·卷五》中,對宋仁宗廢黜殿試“黜落”制度的原因,記載頗為詳細,且歸咎于舉子張元屢試不第后叛歸西夏,輔佐西夏國主李元昊攻打宋朝所致。
《燕翼詒謀錄·卷五》記:
舊制,殿試皆有黜落,臨時取旨,或三人取一,或二人取一,或三人取二,故有累經省試取中,屢擯棄于殿試者。故張元以積忿降元昊,大為中國之患,朝廷始囚其家屬,未幾復縱之。于是群臣建議,歸咎于殿試黜落。嘉祐二年三月辛巳,詔進士與殿試者皆不黜落。迄今不改。是一叛逆之賊子,為天下后世士子無窮之利也。
《燕翼詒謀錄》
三、張元其人
對于李復圭所記因“屢擯棄于殿試”而“積忿降元昊,大為中國之患”的張元,史籍也多有記載。
南宋·洪邁《容齋三筆·卷第十一·記張元事》記為:
西夏曩霄之叛,其謀皆出于華州士人張元與吳昊,而其事本末,國史不書。比得田晝承君集,實紀其事云:
張元、吳昊、姚嗣宗,皆關中人,負氣倜儻,有縱橫才,相與友善。嘗薄游塞上,觀覘山川風俗,有經略西鄙意。姚題詩崆峒山寺壁,在兩界間,云:“南粵干戈未息肩,五原金鼓又轟天。崆峒山叟笑無語,飽聽松聲春晝眠。”范文正公巡邊,見之大驚。又有“踏破賀蘭石,掃清西海塵”之句。張為《鸚鵡詩》,卒章曰:“好著金籠收拾取,莫教飛去別人家?!眳且嘤性姟⒅]韓、范二帥,恥自屈,不肯往,乃礱大石,刻詩其上,使壯夫拽之于通衢,三人從后哭之,欲以鼓動二帥。既而果召與相見,躊躇未用間,張、吳徑走西夏。范公以急騎追之,不及,乃表姚入幕府。
張、吳既至夏國,夏人倚為謀主,以抗朝廷,連兵十余年,西方至為疲弊,職此二人為之。時二人家屬羈縻隨州,間使諜者矯中國詔釋之,人未有知者。后乃聞西人臨境,作樂迎此二家而去,自是邊帥始待士矣。
姚又有《述懷》詩曰:“大開雙白眼,只見一青天。”張有《雪》詩曰:“五丁仗劍決云霓,直取銀河下帝畿。戰(zhàn)死玉龍三十萬,敗鱗風卷滿天飛。”吳詩獨不傳。觀此數聯,可想見其人非池中物也。
承君所記如此。予謂張、吳在夏國,然后舉事,不應韓、范作帥日尚猶在關中,豈非記其歲時先后不審乎?姚、張詩,筆談諸書,頗亦紀載。張、吳之名,正與羌酋二字同,蓋非偶然也。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二十六·康定元年》記:
初,華州進士張源(元)逃入賊界,言者請因而懷撫以反間之。戊申,賜其家米十石、錢二十千文。(五月九日捕家屬赴闕,六月乙未送房州。田晝記張源、吳昊事云:元昊倚二人為謀主,時二人家屬羈縻隨州,張、吳間使諜者矯中國詔釋之,人未有知者。后乃聞西人臨境,作樂迎此二家,駿馬輕束而去。)
清·吳廣成《西夏書事·卷十四》則記:
華州生張元、吳昊來投,官之。
華州生曰張、曰吳者,負氣倜儻,有縱橫才,累舉不第,薄游塞上,覘覽山川風俗,慨然有志經略,恥于自售,放意詩酒,出語驚人,而邊帥皆莫之知,悵無所適。聞元昊屢窺中國,遂西走。過項羽廟,沽飲極酣,酬酒像前,悲歌“秦皇草昧,劉、項起吞并”之詞,大慟而行。既入國,二人自念不出奇無以動聽,各更其名,相與詣酒肆,劇飲終日,引筆書壁曰“張元、吳昊飲此”。邏者執(zhí)之,元昊責以入國問諱之義,二人大言曰:“姓尚未理會,乃理會名耶?”時元昊尚未更名曩霄,所上表奏,仍用中國賜姓也。聞言竦然,異而釋之,日尊寵用事,后入寇方略多二人導之云。
但以上史籍都只是對張元以及與他“相與友善”的吳昊“有縱橫才,累舉不第”,“而邊帥皆莫之知,悵無所適”,“遂西走”,“徑走西夏”,“逃入賊界”,“張、吳既至夏國,夏人倚為謀主,以抗朝廷,連兵十余年,西方至為疲弊,職此二人為之”,“西夏曩霄之叛,其謀皆出于華州士人張元與吳昊”;對于張元“累舉不第”、“徑走西夏”之后,“夏人倚為謀主,以抗朝廷,連兵十余年,西方至為疲弊”,是否引起宋仁宗廢除殿試“黜落”制度,則只字未提。
廢除殿試“黜落”制度,是國家大事,依常理分析,宋仁宗應當不至于只因為張元屢次在殿試中落第,叛逃西夏,輔佐李元昊攻宋,就做這樣的事;而李復圭所記宋仁宗廢除殿試“黜落”制度原因的歐陽修被舉子“群毆”,更是在當年的殿試之前,所以《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的作者李燾才對之持懷疑態(tài)度,認為“當考”。那么,宋仁宗廢除殿試“黜落”制度,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或許在得到更多、更直接的史料之前,我們只能像李燾一樣,繼續(xù)認為“當考”吧!
張元
聯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