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劉基傳（全譯）
【原文】
劉基，字伯溫，青田人。曾祖濠，仕宋爲(wèi)翰林掌書。宋亡，邑子林融倡義旅。事敗，元遣使簿錄其黨，多連染。使道宿濠家，濠醉使者而焚其廬，籍悉毀。使者計無所出，乃爲(wèi)更其籍，連染者皆得免。
【譯文】
劉基，字伯溫，青田人（今溫州文成縣）。曾祖父劉濠，在宋朝任翰林掌書一職。宋亡之后，同縣人林融舉兵準備興復(fù)宋室。事情敗露后，元朝派專使調(diào)查并登記林融一黨名錄，很多無辜的人被牽連進去。使者路過青田夜宿劉濠家。劉濠把使者灌醉，然后放火燒了房子，名冊全被燒毀。使者想不出辦法交差，劉濠就替無辜者更改名冊然后交給使者，因此許多被牽連的人都幸免于難。
【原文】
基幼穎異，其師鄭複初謂其父爚曰：“君祖德厚，此子必大君之門矣?！痹另橀g，舉進士，除高安丞，有廉直聲。行省辟之，謝去。起爲(wèi)江浙儒學(xué)副提舉，論禦史失職，爲(wèi)臺臣所阻，再投劾歸。基博通經(jīng)史，於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xué)。西蜀趙天澤論江左人物，首稱基，以爲(wèi)諸葛孔明儔也。
【譯文】
劉基幼時聰穎異常，他的老師鄭復(fù)初對劉基的父親劉爚說：“您祖上德行深厚，這個孩子必定會光大您家門庭?！痹另標哪?，參加科考選為進士（中三甲第20名），授職高安縣承，有廉潔剛正的好名聲。后行省大臣征召他，（改任行省職官掾史），不久，劉基辭官離開。（至正九年）起用為江浙儒學(xué)副提舉，因建言監(jiān)察御史失職一事，被臺臣所阻，兩次遞上辭官文書后歸隱。劉基博通經(jīng)史，對于書籍沒有不細心研讀的，尤其精通星象讖緯的學(xué)問。西蜀的趙天澤談?wù)摻蟮慕艹鋈宋飼r，首先稱贊劉基，認為劉基是諸葛亮一類的人物。
【原文】
方國珍起海上，掠郡縣，有司不能制。行省復(fù)辟基爲(wèi)元帥府都事。基議築慶元諸城以逼賊，國珍氣沮。及左丞帖裏帖木兒招諭國珍，基言方氏兄弟首亂，不誅無以懲後。國珍懼，厚賂基。基不受。國珍乃使人浮海至京，賄用事者。遂詔撫國珍，授以官，而責(zé)基擅威福，羈管紹興，方氏遂愈橫。亡何，山寇蜂起，行省復(fù)辟基剿捕，與行院判石抹宜孫守處州。經(jīng)略使李國鳳上其功，執(zhí)政以方氏故抑之，授總管府判，不與兵事?；鞐壒龠€青田，著《鬱離子》以見志。時避方氏者爭依基，基稍爲(wèi)部署，寇不敢犯。
【譯文】
方國珍亂起海上，搶掠海邊郡縣，官府不能制服他。行省又任命劉基為元帥府都事。劉基建議修筑慶元等城墻逼阻強盜，方國珍氣勢受到阻止。待到左丞相帖里帖木兒招降方國珍，劉基即建言，方氏兄弟是首亂，不誅殺不足以懲戒后來者。方國珍聽后萬分恐懼，即遣人厚禮賄賂劉基。劉基拒不接受。方國珍于是派人乘船走海路到京城，賄賂朝廷當(dāng)權(quán)者。朝廷于是頒詔安撫國珍，并授予他官職，卻怪責(zé)劉基擅自專權(quán)，將他關(guān)押在紹興。方國珍一伙海盜就更加驕橫猖狂了。沒過久，山寇盜賊四處蜂起，行省又派劉基去剿捕，與行院判石抹宜孫鎮(zhèn)守處州。經(jīng)略使李國上報劉基的功勞，當(dāng)時執(zhí)政的官員因為方國珍的原因故意壓制他，只給劉基授職總管府判，并不給予兵權(quán)。劉基于是棄官回青田，創(chuàng)作《郁離子》，抒寫自己的心志。當(dāng)時為避方氏作亂的人們爭相歸依劉基，劉基稍作部署，盜寇就不敢前來進犯。
【原文】
及太祖下金華，定括蒼，聞基及宋濂等名，以幣聘?；磻?yīng)，總制孫炎再致書固邀之，基始出。既至，陳時務(wù)十八策。太祖大喜，築禮賢館以處基等，寵禮甚至。初，太祖以韓林兒稱宋後，遙奉之。歲首，中書省設(shè)禦座行禮，基獨不拜，曰：“牧豎耳，奉之何爲(wèi)！”因見太祖，陳天命所在。太祖問征取計，基曰：“士誠自守虜，不足慮。友諒劫主脅下，名號不正，地據(jù)上流，其心無日忘我，宜先圖之。陳氏滅，張氏勢孤，一舉可定。然後北向中原，王業(yè)可成也?！碧娲髳傇唬骸跋壬兄劣?，勿惜盡言?！睍愑颜徬萏?，謀東下，勢張甚，諸將或議降，或議奔據(jù)鍾山，基張目不言。太祖召入內(nèi)，基奮曰：“主降及奔者，可斬也?！碧嬖唬骸跋壬嫲渤?？”基曰：“賊驕矣，待其深入，伏兵邀取之 ，易耳 。天道後舉者勝 ，取威制敵以成王業(yè)，在此舉矣?！碧嬗闷洳?，誘友諒至，大
破之，以克敵賞賞基?；o。友諒兵複陷安慶，太祖欲自將討之，以問基?；?，遂出師攻安慶。自旦及暮不下，基請逕趨江州，搗友諒巢穴，遂悉軍西上。友諒出不意，帥妻子奔武昌，江州降。其龍興守將胡美遣子通款，請勿散其部曲。太祖有難色。基從後蹋胡床。太祖悟，許之。美降，江西諸郡皆下。
【譯文】
待到明太祖朱元璋攻下金華、平定括蒼，聽說劉基及宋濂等人的名聲，派人帶上禮物去聘請。劉基沒有答應(yīng)，總制孫炎又寫信堅持邀請劉基，他這才出山。劉基一到，就向朱元璋呈上“時務(wù)十八策”。太祖朱元璋非常高興，（命人）建造禮賢館作為劉基等人的住處，禮數(shù)很是周到。起初，太祖朱元璋以韓林兒為宋室之后，尊奉他為小明王。年初，中書省設(shè)御座向小明王行禮，惟獨劉基不參拜，說：“（韓林兒）不過牧童罷了，奉承他做什么？”因此拜見太祖，上陳天命所在。太祖詢問征討的計策，劉基說：“張士誠怯懦只知自守，不值得憂慮。陳友諒劫持主上威脅屬下，名號不正，但他地處上游，心思沒有一天不想滅我，應(yīng)該先圖謀取他。陳友諒一旦被消滅，張士誠勢力孤單，就可以一舉拿下。這之后向北平定中原，那么王業(yè)就可以成功了?！碧媛牶笫謿g喜，說：“先生有好計策，請勿吝惜，詳盡說來?！碑?dāng)時恰逢陳友諒攻陷太平，圖謀東下，氣焰十分囂張，諸位將領(lǐng)有議論投降的、也有議論逃跑退守鐘山的，劉基睜著眼只是不說話。太祖把劉基召入內(nèi)室，劉基憤激說：“主張投降及逃跑的，應(yīng)該斬首?！碧嬲f：“先生的計策怎么謀劃？”劉基說：“賊寇驕狂，等他們深入的時候，埋設(shè)伏兵拿下他們，就容易了！上天的法則是后發(fā)起進攻的勝，奪取軍威克制敵人以成就王業(yè)，就看這次行動了?！碧嬗盟挠嬛\，誘使陳友諒軍隊到來，然后打敗了他，并且把攻克敵軍的獎賞賞給劉基。劉基推辭不受。（不久）陳友諒的軍隊又攻陷安慶，太祖想要自己帶兵討伐他，向劉基征詢意見。劉基極力贊成，于是太祖親自帶兵攻打安慶。從早晨打到黃昏一直攻克不下，劉基請?zhí)嬷壁吔?，搗毀陳友諒的巢穴，于是全軍得以西上。陳友諒出乎意料之外，帶著他的妻子兒女向武昌逃奔，（接著）江州投降。駐守龍興的大將胡美派他的兒子表達誠心歸順的意愿，請求不要遣散他的部屬。太祖感到為難。劉基從后踢太祖床榻，太祖突然明白過來，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胡美投降后，江西諸郡縣隨后全部攻下。
【原文】
基喪母，值兵事未敢言，至是請還葬。會苗軍反，殺金、處守將胡大海、耿再成等，浙東搖動?；玲椋瑺?wèi)守將夏毅諭安諸屬邑，複與平章邵榮等謀複處州，亂遂定。國珍素畏基，致書唁。基答書，宣示太祖威德，國珍遂入貢。太祖數(shù)以書即家訪軍國事，基條答悉中機宜。尋赴京，太祖方親援安豐?；唬骸皾h、吳伺隙，未可動也?！辈宦牎Ｓ颜徛勚?，乘間圍洪都。太祖曰：“不聽君言，幾失計。”遂自將救洪都，與友諒大戰(zhàn)鄱陽蝴，一日數(shù)十接。太祖坐胡床督戰(zhàn)，基侍側(cè)，忽躍起大呼，趣太祖更舟。太祖?zhèn)}卒徙別舸，坐未定，飛礮擊舊所禦舟立碎。友諒乘高見之，大喜。而太祖舟更進，漢軍皆失色。時湖中相持，三日未決，基請移軍湖口扼之，以金木相犯日決勝，友諒走死。其後太祖取士誠，北伐中原，遂成帝業(yè)，略如基謀。
【譯文】
劉基的母親過世，正值兵事沒敢說及，這時才向太祖請求回家葬母。恰逢苗軍反叛，殺死金華、處州的守將胡大海、耿再成等，浙東的局勢搖動不定。劉基到了衢州，為守將夏毅曉諭安撫各屬縣，然后又與平章邵榮等謀劃收復(fù)處州，浙東亂局最終平定下來。方國珍向來畏懼劉基，寫信致以問候。劉基復(fù)信中，宣示太祖的威望盛德，方國珍于是備禮入貢。太祖多次寫信向劉基咨詢軍國大事，劉基逐條詳細作答，全都言中要害。不久劉基趕赴京城，太祖準備親自出兵援助安豐。劉基說：“漢（陳友諒）、吳（張士誠）窺伺我軍空隙，不可輕舉妄動?！碧娌宦?。陳友諒聽到這個戰(zhàn)報，趁著間隙大軍圍攻洪都。太祖才后悔說：“沒聽您的忠告，幾乎敗事。”于是親自帶兵救援洪都，和陳友諒大戰(zhàn)于鄱陽湖。一天里打了大小數(shù)十戰(zhàn)。太祖坐大船督戰(zhàn)，劉基在一旁侍奉，突然跳起來大聲呼喊，催促太祖換船。太祖?zhèn)}促之間搬到別的船只，還未坐定，敵人的飛跑已經(jīng)擊中太祖原先的坐船，大船立即被炸毀。陳友諒站在高處看到太祖的坐船被炸，無比高興。但是太祖的船只進攻依舊，漢軍都大驚失色。兩軍在湖中相持三日，沒有決出勝負。劉基請?zhí)姘衍婈犧D(zhuǎn)移到湖口去扼制他，然后等到“金木相犯”的日子再決戰(zhàn)。最后陳友諒兵敗，在逃亡中戰(zhàn)死。之后太祖攻取張士誠，北伐中原，最終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大略像劉基謀略的那樣。
【原文】
吳元年以基爲(wèi)太史令，上《戊申大統(tǒng)曆》。熒惑守心 ，請下詔罪己。大旱，請決滯獄。即命基平反，雨隨注。因請立法定制，以止濫殺。太祖方欲刑人，基請其故，太祖語之以夢。基曰：“此得土得衆(zhòng)之象，宜停刑以待?！贬崛?，海寧降。太祖喜，悉以囚付基縱之。尋拜禦史中丞兼太史令。
【譯文】
吳元年（1364年朱元璋自立為吳王），任命劉基為太史令，劉基上呈《戊申大統(tǒng)歷》（洪武元年刊行，歲次戊申，即公元1368年）。熒惑（火星）停在心宿的位置（預(yù)示有災(zāi)禍），請?zhí)嫦略t書罪己；天大旱，就請?zhí)鎸徖砼袥Q滯留的案件。太祖就命劉基審理冤案，為民平反，隨即大雨有如水注。于是上請?zhí)媪⒎ǘㄖ?，以防止官府濫殺無辜。太祖剛想殺人，劉基懇請聽聽緣故，太祖把自己做的夢告訴他。劉基說：“這夢是得土得眾的征象，應(yīng)該停止行刑等候佳音?！比旌?，海寧受降，太祖聽了很高興，于是把囚犯交給劉基，然后放了他。不久，太祖拜授劉基為御史中丞兼太史令。
【原文】
太祖即皇帝位，基奏立軍衛(wèi)法，初定處州稅糧，視宋制畝加五合，惟青田命毋加，曰：“令伯溫鄉(xiāng)里世世爲(wèi)美談也?！钡坌毅炅海c左丞相善長居守?；^宋、元寬縱失天下，今宜肅紀綱。令禦史糾劾無所避，宿衛(wèi)宦侍有過者，皆啓皇太子置之法，人憚其嚴。中書省都事李彬坐貪縱抵罪，善長素昵之，請緩其獄。基不聽，馳奏。報可。方祈雨，即斬之。由是與善長忤。帝歸，愬基僇人壇壝下，不敬。諸怨基者亦交譖之。會以旱求言，基奏：“士卒物故者，其妻悉處別營，凡數(shù)萬人，陰氣鬱結(jié)。工匠死，胔骸暴露，吳將吏降者皆編軍戶，足幹和氣。”帝納其言，旬日仍不雨，帝怒。會基有妻喪，遂請告歸。時帝方營中都，又銳意滅擴廓?；鶠l行，奏曰：“鳳陽雖帝鄉(xiāng)，非建都地。王保保未可輕也?！币讯ㄎ魇Ю?，擴廓竟走沙漠，迄爲(wèi)邊患。其冬，帝手詔敘基勳伐，召赴京，賜賚甚厚，追贈基祖、父皆永嘉郡公。累欲進基爵，基固辭不受。
【譯文】
太祖登上皇帝位，劉基奏明擬立軍衛(wèi)法。起初制定處州稅糧數(shù)目，參照宋制，每畝再加五合（同“盒”）。只有青田縣不用附加。皇帝說：“朕要讓這成為伯溫家鄉(xiāng)世世代代的美談?！被实垩残毅炅?，劉基和左丞相李善長留守京城。劉基對皇帝說，宋元因為過于寬縱而失去天下，現(xiàn)在應(yīng)該整肅綱紀以穩(wěn)定人心。皇帝命御史糾察彈劾不要有所避忌，凡是宿衛(wèi)宦官有過失的，都奏請皇太子予以法辦，人們都害怕劉基執(zhí)法的嚴厲。中書省都事李彬犯了貪贓放縱的罪行，左丞相李善長與他素來關(guān)系密切，要御史臺暫緩置辦他的案件。劉基不從，快馬馳奏皇帝?；实叟鷱?fù)可以行刑。剛好遇上大旱求雨，劉基隨即處斬了李彬。由此劉基與李善長結(jié)了怨?；实刍貋砗螅钌崎L告發(fā)劉基在祭祀的壇壝下行刑，對天地之神不敬。平日許多怨恨劉基的人也乘機交相譖毀。恰逢旱災(zāi)皇帝向大臣請教辦法，劉基上奏說：“士卒之中有過世的，他們的妻子全都編集于別的營地，但凡數(shù)萬人，陰氣郁結(jié)，再加上工匠死亡的尸體沒有及時安葬，張士誠的降將、官吏全數(shù)編入軍隊，足以沖犯國家初定的和氣。”皇帝接納了劉基的諫言，但過了十來天依然沒下雨，皇帝很生氣。當(dāng)時恰逢劉基的妻子病喪，劉基就告請回家發(fā)喪。那時皇帝剛剛在營建中都，又專心致力于消滅擴廓部。劉基臨行前，上奏說：“鳳陽雖然是皇帝的家鄉(xiāng)，但不是建都最適合的地方，王保保的軍力不可輕視?！辈痪没实鄣亩ㄎ饔媱澥Ю瑪U廓部逃到沙漠，最終成為朝廷的邊患。那年冬天，皇帝手詔敘述劉基的作戰(zhàn)功勛，并詔劉基趕來京都，皇帝的賞賜很豐厚，追贈劉基的祖父、父親為永嘉郡公，并接連幾次想要給劉基提高爵位，劉基堅決辭謝沒有接受。
【原文】
初，太祖以事責(zé)丞相李善長，基言：“善長勳舊，能調(diào)和諸將?！碧嬖唬骸笆菙?shù)欲害君，君乃爲(wèi)之地耶？吾行相君矣?！盎D首曰：“是如易柱，須得大木。若束小木爲(wèi)之，且立覆。“及善長罷，帝欲相楊憲。憲素善基，基力言不可，曰：“憲有相才無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爲(wèi)權(quán)衡，而己無與者也，憲則不然?！钡蹎柾魪V洋，曰：“此褊淺殆甚於憲?！坝謫柡┯?，曰：“譬之駕，懼其僨轅也?！钡墼唬骸拔嶂?，誠無逾先生?！被唬骸俺技矏禾?，又不耐繁劇，爲(wèi)之且孤上恩。天下何患無才，惟明主悉心求之，目前諸人誠未見其可也。”後憲、廣洋、惟庸皆敗。三年授弘文館學(xué)士。十一月大封功臣，授基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上護軍，封誠意伯，祿二百四十石。明年賜歸老於鄉(xiāng)。
【譯文】
當(dāng)初，太祖因事責(zé)備丞相李善長，劉基建言說：“李善長是舊功臣，他能調(diào)和眾將。”太祖說：“他屢次想害您，您竟為他的處境著想嗎？我將要拜您為丞相。”劉基趕緊叩首說：“這就像換棟梁柱，需要有大木才成。如果把小木綁起來代替它，那么房子將立刻傾覆?！钡鹊嚼钌崎L被罷相，皇帝想讓楊憲為丞相。楊憲向來與劉基交好，劉基卻極力諫言說不可，并說：“楊憲有丞相的才能但缺少做丞相的器量。當(dāng)宰相的人，要保持心靜如水，要用合理的道義作為權(quán)衡的標尺，而自己不能主觀臆斷。楊憲就不是這樣。”皇帝又問汪廣洋如何，劉基回答說“他的氣量恐怕比楊憲還要小?！被实塾謫柡┯谷绾?，劉基回答說：“就譬如駕車，我擔(dān)心他會把車轅都給毀壞掉。”皇帝接著說：“（那么）我的宰相，實在沒有誰能超過先生的了?！眲⒒卮鹫f：“臣過于憎恨壞人壞事，又忍受不了繁瑣的工作，如果當(dāng)了宰相，就會辜負皇上的隆恩。天下之大何必擔(dān)心沒有大才，只要明主全心全意去尋求（就會有的），目前這幾個實在看不出可以的?！焙髞項顟?、汪廣洋、胡惟庸為相都沒成功。洪武三年，劉基任弘文館學(xué)士一職。十一月，皇帝大封功臣，授劉基為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上護軍、封誠意伯，官祿二百四十石。第二年皇帝恩賜告老還鄉(xiāng)。
【原文】
帝嘗手書問天象。基條答甚悉而焚其草。大要言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大?；舳ㄌ煜?，料事如神。性剛嫉惡，與物多忤。至是還隱山中，惟飲酒弈棋，口不言功。邑令求見不得，微服爲(wèi)野人謁基?；藉?，令從子引入茆舍，炊黍飯令。令告曰：“某青田知縣也?！被@起稱民，謝去，終不復(fù)見。其韜跡如此，然究爲(wèi)惟庸所中。
【譯文】
皇帝曾經(jīng)御筆寫信向劉基詢問天象，劉基逐條回答，內(nèi)容也很詳盡，之后他就把草稿燒了。大概的意思是說，霜雪天之后，一定有陽春，現(xiàn)在國威已經(jīng)樹立，應(yīng)該少接濟威猛而施行寬大的政策。劉基輔佐太祖平定天下，料事如神，性情剛毅嫉惡如仇，凡與人物多有違逆。至此回家歸隱，只是飲酒下棋，從來不說及自己的功勞?？h令幾次求見不得，于是化裝為村夫微服參謁劉基。劉基剛好在洗腳，讓他的侄子帶入茅舍，燒飯招待縣令。縣令告訴劉基：“我是青田知縣?！眲⒒@起自稱草民，辭別離開，最終不肯再見。劉基如此隱藏自己的行跡，然而終究被胡惟庸所陷害。
【原文】
初，基言甌、括間有隙地曰談洋，南抵閩界，爲(wèi)鹽盜藪，方氏所由乳，請設(shè)巡檢司守之。奸民弗便也。會茗洋逃軍反，吏匿不以聞?；铋L子璉奏其事，不先白中書省。胡惟庸方以左丞掌省事，挾前憾，使吏訐基，謂談洋地有王氣，基圖爲(wèi)墓，民弗與，則請立巡檢逐民。帝雖不罪基，然頗爲(wèi)所動，遂奪基祿。基懼入謝，乃留京，不敢歸。未幾，惟庸相，基大慼曰：“使吾言不驗，蒼生福也?！睉n憤疾作。八年三月，帝親制文賜之，遣使護歸。抵家，疾篤，以《天文書》授子璉曰：“亟上之，毋令後人習(xí)也。”又謂次子璟曰：“夫爲(wèi)政，寬猛如循環(huán)。當(dāng)今之務(wù)在修德省刑，祈天永命。諸形勝要害之地，宜與京師聲勢連絡(luò)。我欲爲(wèi)遺表，惟庸在，無益也。惟庸敗後，上必思我，有所問，以是密奏之?！本右辉露?，年六十五?；诰┎r，惟庸以醫(yī)來，飲其藥，有物積腹中如拳石。其後中丞塗節(jié)首惟庸逆謀，並謂其毒基致死雲(yún)。
【譯文】
當(dāng)初，劉基說毆、越之間有塊空地叫談洋（今文成朱陽鄉(xiāng)），南抵福建，是鹽盜聚集的地方，曾與方國珍勾結(jié)作亂，請求朝廷設(shè)置巡檢司駐守這里，使奸民不致猖狂。恰好遇上茗洋（今文成東頭鄉(xiāng)）逃軍造反，官吏隱匿不報，劉基讓長子劉璉上朝奏明此事，事先沒有向中書省奏明。胡惟庸剛好當(dāng)左丞相執(zhí)掌省事，挾著以前論相的怨恨，于是陰使官吏攻訐劉基，說談洋之地有王氣，劉基企圖在這里做墓，百姓不同意，就請朝廷設(shè)立巡檢司驅(qū)逐平民百姓?；实垭m然沒有降罪于劉基，然而聽后心有所想，最終剝奪了劉基的爵祿。劉基內(nèi)心恐慌上朝謝罪，就留在了京城，不敢回來。不久，胡惟庸為宰相，劉基十分憂傷地說：“假使我的話沒有應(yīng)驗，那是蒼生的福氣啊。”由于憂慮憤恨不過劉基身體疾病發(fā)作，洪武八年三月，皇帝親自寫了誥書賜給他，并派使者護送他回家鄉(xiāng)。劉基回到家后，病更重時，把天文之書交給長子劉璉，說：“你趕緊把它呈給皇上，千萬不要讓后人學(xué)它?！庇謱Υ巫觿?/span>璟說：“為政，寬仁威猛各朝下來好似循環(huán)往復(fù)，當(dāng)今國家最重要的在于修養(yǎng)道德審清刑案以祈求國運長久。各個地理要害之處都要和京師的聲勢互相聯(lián)絡(luò)。我想寫一份遺表，胡惟庸在權(quán)的時候，交上去沒有益處。等到胡惟庸事敗后，皇上必定想念我，如果他有問什么，你就秘密把這遺表向皇帝奏上?！眲⒒貋碜×艘粋€月就病逝了，享年六十五歲。劉基在京師生病期間，胡惟庸曾派醫(yī)來，劉基吃了他的藥，感覺有拳頭大小的東西積聚在腹中。后來中丞涂節(jié)首先告發(fā)胡惟庸謀逆大罪，曾說過他用毒藥害死劉基等等的話。
【原文】
基虯髯，貌修偉，慷慨有大節(jié)，論天下安危，義形於色。帝察其至誠，任以心膂。每召基，輒屏人密語移時?；嘧灾^不世遇，知無不言。遇急難，勇氣奮發(fā)，計畫立定，人莫能測。暇則敷陳王道。帝每恭己以聽，常呼爲(wèi)老先生而不名，曰 ：“吾子房也?！庇衷唬骸皵?shù)以孔子之言導(dǎo)予?！鳖欋♂⒄Z秘莫能詳，而世所傳爲(wèi)神奇，多陰陽風(fēng)角之說，非其至也。所爲(wèi)文章，氣昌而奇，與宋濂並爲(wèi)一代之宗。所著有《覆瓿集》，《犁眉公集》傳於世。子璉、璟。
【譯文】
劉基髯須卷曲如虬，相貌修長偉岸，為人剛毅慷慨，有高尚的節(jié)操，談?wù)撎煜掳参?，正義感立刻從神色上流露出來?；实劭疾熘浪麨槿酥琳\，將他引為親信股肱。每次召喚劉基，就讓旁人退避，密談多時。劉基也自認為是遇到世上難遇的明主，凡事只要知道沒有不盡言的。一旦皇帝遇上危急艱難情況，振作發(fā)奮勇敢的志氣，凡有謀劃即刻擬定，人們都猜測不到。閑暇時則向皇帝鋪敘陳述儒家王道?；实勖看味际侵t恭地細聽，常常稱呼劉基為“老先生”而不直呼姓名，并對人說：“劉基就是我的'子房（張良）’?！庇终f：“劉基多次用孔子的話來教導(dǎo)我?！敝皇菐つ恢械恼勗捯蛎孛芏荒苤涝斍?，但世間所傳卻很神奇，大約都是些陰陽風(fēng)角（古占候之事）的說法，并不是真正的內(nèi)容。劉基所做的文章，“氣昌而奇”（氣勢恢宏蒼勁而且奇崛不俗），與宋濂并列為一代文宗。所創(chuàng)作的著作有《覆瓿集》、《犁眉公集》流傳于世。兒子有劉璉、劉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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