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條獨家原創(chuàng)視頻
老年人又會什么樣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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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浴師晏楊俊祺(右一)工作結束后和老人合照
有一群成都90后、00后創(chuàng)立“另類養(yǎng)老院”,
和老人們一起,
拍時尚大片、唱K、跳舞、玩泡泡槍、種菜......
有人去到養(yǎng)老院,
觀察老年人的情感與性的需求;
有人辭去體面工作,
一條對話了這些年輕人,
和他們聊了聊他們眼中的,
責編:陳子文
“90后”佳林和周航是多年好友,兩個人在海外分別攻讀材料工程和博物館研究專業(yè),在專業(yè)背景上和“養(yǎng)老”毫無關聯(lián)。
2017年夏天的一次經(jīng)歷成為倆人人生的轉折點。
為了給爺爺找一所滿意的養(yǎng)老機構,佳林拉上周航考察了成都以及周邊多家養(yǎng)老機構?!拔覀兊牡谝桓杏X是老了好可怕,兩三個老人合居在一個房間里面,黑黑的,很壓抑,絕對不能把我的家人送到這種環(huán)境里?!?/span>
“我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養(yǎng)老這件事,城市里到處都是年輕人可以去的各種地方,老人卻沒有地方可以去,那當我們老了該怎么辦?是不是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自己老了以后也可以有安全感、歸屬感的地方?”
兩個人決定一起創(chuàng)立一家養(yǎng)老院。
前期準備,兩人考察了大量的養(yǎng)老機構,每天奔波在民辦、公辦養(yǎng)老院,社區(qū)日間照料中心,甚至于精神病院和康復醫(yī)院之間。“我們參觀完后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當時的沖擊是非常大的。”
“去康復醫(yī)院,護士去給老人做翻身動作時,好像并沒有把床上的人當作一個'真實的人',就像在翻一個物品;進ICU的病人是赤身裸體的,因為長期沒有運動,肌肉已經(jīng)萎縮……這些讓我們感到震撼:人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這些經(jīng)歷堅定了她們要做一家“不一樣”的養(yǎng)老院的決心。
以水果來代替?zhèn)鹘y(tǒng)數(shù)字樓層的導視系統(tǒng)和院內亞克力鑰匙扣
因為相關背景欠缺,二人組建了專業(yè)方面的團隊:聘請當?shù)厝A西醫(yī)院的退休教授作為養(yǎng)老院顧問,曾任心血管內科老年病專家副主任醫(yī)師、有三十多年醫(yī)護經(jīng)驗的退役軍醫(yī)負責老人醫(yī)療和康復輔助,同時請民政相關部門推薦了十二位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的護理人員。
根據(jù)老人的行為習慣,她們重新設計了一套導視系統(tǒng),樓層每一層分橙色、綠色等不同顏色,用4個水果代替,每間房間號碼不超過兩位數(shù),方便老人記憶。老人房間的亞克力鑰匙扣材質也是從耐久性和可覆蓋使用周期綜合考慮后投入使用的。
2018年12月,養(yǎng)老院迎來試運營?!暗谝晃蝗胱〉氖乔翱h醫(yī)院的護士羅婆婆,她特別喜歡笑,一刻都閑不下來,一度成為我們的'宣傳大使’?!?/span>
慢慢地,靠著社交網(wǎng)絡和院里老人、家屬的口口相傳,養(yǎng)老院迎來了越來越多的住戶。目前常住老人128位,年齡大概在75-90歲之間,四級狀態(tài)(可以自理)的老人最低費用為每個月2400元。老人都是自愿來的,有的老人甚至連夜打包過來,想要辦理入住。
“院里大多數(shù)工作人員都是90后,甚至00后。我們常'笑’說,少走50年彎路,畢業(yè)直接拎包入住養(yǎng)老院?!?/span>
和一般養(yǎng)老院內集體打拳、做老年操不同,這里的活動都由這兩位00后負責。在她倆的帶領下,老人們一個比一個會“趕時髦”。
露營、拍OOTD、時尚大片、戶外唱K、拍短視頻變裝……“婆婆們會審核我們拍的照片和視頻,有沒有把她們拍好看,在不在C位?!?/span>
“我們希望讓老年人和年輕人有更多的交流,把他們拉進我們社會的生活狀態(tài)里面,他們會感到?jīng)]有被社會拋棄,這是我們做此類活動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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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多活動是我們年輕人比較喜歡的,但你會發(fā)現(xiàn)老人們其實很愿意融進來。任何人都不想老了以后是被孤立出去的,他們還是想去表現(xiàn)自己,去感受、參與外面的世界?!?/span>
不同于常規(guī)養(yǎng)老院的貼身照顧,在這里,護工大都在兩米開外看照著每位可自理的老人。
究其原因,佳林解釋:“我們提出'養(yǎng)老無齡感’的概念,是希望可以模糊年齡的界限。社會上總默認老人就需要被處處照顧,很多養(yǎng)老院出于風險防控,也會處處管著他們,我們不希望刻意地強調他們是老人,過多干涉他們?!?/span>
“90歲的老人,他愿意在我們院里種菜,我們也是說'去吧’。讓老人知道自己對自己的人生是有掌控權的,如果他需要幫助,也是他選擇需要被幫助?!?/span>
今年,院內嘗試設置臨終關懷師。“人到最后對死亡會有恐懼,但是更多的是淡然,如果意識還清醒,最后他們會道一聲感謝。國內的死亡教育處于探索初期,但推行死亡教育是必要的,培養(yǎng)和提升人們應對及處理死亡事件的能力?!苯?jīng)歷過幾次“送別”的李軍醫(y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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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老院內組織的露營活動
談及未來,這個年輕的團隊“野心勃勃”。
電影《比海更深》中獨自居住的老人
以下是他的敘述:
我就職的那家養(yǎng)老院相對低端,基礎設施配給并不是很好。前后兩個院子,大概30平米,鋪滿了梧桐落葉。里面只有一棟小樓,分成了3個單元。記得第一天入職的時候,有很多殘障老人在院子里走來走去,說實話我心里覺得壓抑,也有些害怕。
或許因為我是養(yǎng)老院里罕見的年輕人,大家很喜歡跟我聊天,尤其是養(yǎng)老院里的管理人員成哥。他之前在某一線城市的外企工作,畢業(yè)十幾年后才來養(yǎng)老機構做管理崗。有一天,我倆說話的時候他正好在看監(jiān)控,就拉著我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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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電影《我愛你》講述了老年人之間的情感故事
視頻里,一個頭發(fā)全白的爺爺提著一大袋零食去敲門。他是去找另一個奶奶了。
成哥讓我猜他倆是什么關系,看他的表情,似乎早就對此見怪不怪了。
成哥說,他之前工作的那家養(yǎng)老院地處相對偏僻的城郊處,距離養(yǎng)老院幾百米的地方有一個廣場,到了晚上,那邊總是很熱鬧,有年輕姑娘的演出,也有來自農(nóng)村的婦女在那邊擺攤。
養(yǎng)老院有很多退休老人,平時他們的退休金也沒地方花,晚上就會去那邊,給年輕女子遞煙,或者給一些婦女幾十塊錢,讓她們幫忙滿足性需求。
很多老年人的情愛需求原本在家時無人可以訴說,養(yǎng)老院這個相對封閉的場域,反而令他們可以有一個自由表達的空間。
老人們被突然送到養(yǎng)老院,之前的社交關系也戛然而止,他們是很難適應的,但也會積極尋找其他情感出口。
我注意到李婆婆,她會經(jīng)常去找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的爺爺。李婆婆是湖南人,70多歲,身體健康,因為有些失智被送到這里。她脾氣直,說話嗓門很大,有時候像是在跟人吵架。
但她也很細膩,會拿著筷子織小包,織得非常好。她也經(jīng)常會跟我要鉛筆和本子,在上面寫名字,告訴我,哪個名字是她去世的老公,哪個是她兒子……
李婆婆的兒女很孝順,經(jīng)常帶很多吃的喝的來看她。她就帶一些去找那個爺爺分享。那個爺爺則每次都帶著零食去找另外一個護工。
本來我沒有太關注老人子女帶過來的零食,后來發(fā)現(xiàn),那或許是老人們的“社交貨幣”,他們會帶去和自己熟悉或喜歡的人分享。
有一位老孫也引起了我的注意。老孫來養(yǎng)老院沒多久,就被大家嫌棄了。他已經(jīng)70多歲了,年輕時是老師,后來因為一些事被學校開除,現(xiàn)在也沒有退休金。兩個女兒輪流負擔他的生活費,但誰都不來看他。
聽護工說,因為他身體已經(jīng)沒有性功能,所以就用語言撩撥別人。因為不安分,已經(jīng)被好幾個養(yǎng)老院趕走了。
有一天晚上管理人員巡查,路過王奶奶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老孫在幫她洗澡。對于養(yǎng)老院來說,這樣的事一定要杜絕。他們決定給王奶奶換房間。
沒想到,王奶奶堅決不肯。她耍小孩子脾氣,一定要繼續(xù)住原來的房間。
很多人都覺得一定是老孫有問題,反而是護工覺得,不能因為他70多歲了,就覺得是為老不尊,他確實有這樣的需求。而且不止男人有,女人也有這樣的需求。他們是彼此需要。
我和肢體殘疾的老人相處最久,我發(fā)現(xiàn)他們雖然行動不便,但思維卻十分清晰。但或許因為身體的殘缺,他們在情感表達上會顯得有些自卑,有時候會壓抑自己。
林叔叔患有腦癱,但是和他交流過幾次后就發(fā)現(xiàn),他的語言能力要比其他得了腦癱的人強很多。而且,他經(jīng)常會在聊天中提到一個教聲樂的女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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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老院老人們每天要服用的藥品
在養(yǎng)老院里和那么多老人朝夕相處,看到他們的情感和狼狽,我一方面覺得同情,一方面覺得,我們應該做些什么。
新聞專業(yè)出身的“90后”晏楊俊祺,一直有著不錯的收入和體面的工作。一年前,他辭職,成了一名助浴師,目前已經(jīng)幫助上百位老人洗過澡?,F(xiàn)在,他同時也做直播科普養(yǎng)老行業(yè)知識,希望更多年輕人可以加入這項事業(yè)。以下是他的敘述:
晏楊俊祺也喜歡出去旅行,工作之余,他的生活和同齡人并無二致
目前為止,我已經(jīng)走進了上百個家庭,服務了上百位老人。他們大多是80到90歲的高齡老人,近一半癱瘓在床,甚至他們的子女也都已邁入花甲。
據(jù)國家衛(wèi)健委老齡健康司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8年底,我國患有慢性病的老年人超過1.8億,失能、部分失能老人約4000萬,1200萬完全失能;至2021年我國約有1.9億老年人患有慢性病,失能失智人數(shù)約為4500萬
而且有報告說過,跌倒,是我國老年人受傷、死亡的首要原因,浴室很濕滑,老年人獨自洗澡是很危險的,需要人協(xié)助。
但老人和嬰兒不一樣,體重較大,如果身邊的子女和照顧者體力不支,很可能沒有精力和體力幫忙洗澡。我國早已進入老齡化社會,很多老人都有這樣的需求,但從市場來看,這方面幾乎空白。
所以一開始我是很堅定的,后來還建立了自己的團隊,想把這項服務推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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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成本和可操作性,我們想辦法,找廠家定制了一種充氣式床墊的洗澡設備,相對輕便、成本較低,一兩個人就能上門服務。
很多老人雖然不能說話,但還是有自我意識的。所以就算他們不表達情緒和態(tài)度,我們也要照顧他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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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楊俊祺在工作中
我服務過一位趙爺爺,他曾經(jīng)是一個大學教授,退休后因為腦出血導致偏癱,后來基本全癱了。
他和老伴都住在兒子兒媳家里,那是一個高檔小區(qū),家里收拾得干凈整潔,木地板擦得锃亮,裝修也很別致,我當時心想,這大概是個條件不錯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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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門助浴的年輕人團隊
其實很多家屬或許知道要照顧老人,但他們并不知道如何科學照顧,日子久了,也沒有太多耐心。
洗澡的過程里,老人大便失禁了。當時的助浴師小林,戴好手套,直接將排泄物抓進馬桶處理掉了。他什么也沒說,然后繼續(xù)給爺爺洗澡。我知道他是不想讓那個爺爺難堪。即使不能說話不能動,但爺爺自己是清醒的。他們維護了爺爺?shù)淖饑?,只在結束后悄悄跟他的家人反映了情況。
臨走的時候,那位爺爺明顯特別舍不得我們。他不能說話,緊緊拉著小林的手,遲遲不松開。眼神里有種說不清的迫切,有點無助,還有快溢出來的感激。
目前,中國90%的老人居住在沒有電梯的傳統(tǒng)社區(qū),所以很多年事已高的失能老人,是外界所“不可見”的
其實上門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老人的狀態(tài)和家人對待他的方式有很大關系。被家人呵護的老人,他眼睛里還會有神采,而被忽視的老人,明顯更木然。
李阿姨的母親今年92歲,她也64了,子女已經(jīng)成家。她原本打算退休后就去環(huán)游中國,但沒想到她母親突然腦梗,癱瘓在床需要人照顧。
李阿姨每周都會把她媽媽抱到助浴的椅子上洗一次澡。但因為她年紀也越來越大,加上媽媽失能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有一次抱母親洗澡的時候韌帶被拉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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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李阿姨的家印象很深,她家里擺滿了花花草草,一般老人的房間都挺昏暗的,但她母親的房間非常寬敞亮堂,沒有任何異味。因為她媽媽喜歡粉色,所以家里的窗簾也是粉色的。
李阿姨叫她媽媽也是“乖乖、寶貝”這樣叫,就像呵護嬰兒一樣。老人每根手指中間都墊了一張紙,膝蓋和膝蓋中間隔著被子,防止生瘡,照顧得非常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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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我團隊里的同事基本都是90后、00后。因為我覺得,不能把助浴師簡單理解成一個幫老人洗澡的工作。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同樣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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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楊俊祺和所服務老人的合影
我覺得年輕人可以給老人帶去一點點生機。其實我們都知道,人都會越來越接近死亡,這沒什么要感慨的。但無論他的年紀和身體狀況如何,只要他還有那種活下去的欲望,都可以是開心的。
所以現(xiàn)在我覺得,人到老年不完全意味著痛苦和悲慘。有時候還是要看身邊人和社會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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