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浴結(jié)束，三名助浴師開心地向家屬比耶
朱茜和服務過的老人合影
朱茜在幫老人清潔腳部
接到助浴訂單，晏楊俊祺整裝出發(fā)
青春派職場
“如果水溫燙了，就眨眨眼?！庇捎谄牌挪荒苷f話回應，晏楊俊祺只能仔細留意著婆婆的面部表情。行動不便、疾病纏身、交流障礙……耄耋之年，在年輕人眼中再日常不過的洗澡，對這些老人來說卻“難于上青天”，很多失能老人的洗澡頻次更是以年為單位來計算。與此同時，面對子女的照料，隱私又常常成為他們憋紅了臉也“講不出口”的難題。
在這一背景下，助浴服務應運而生。相較于傳統(tǒng)的家政護理，助浴師群體中還有不少年輕面孔。在他們看來，重要的不只是幫助老人洗澡，更重要的是守住他們的尊嚴。
過程
浴巾下的“盲脫”
被子里的“盲穿”
一個火熱的夏日午后，晏楊俊祺隨團隊一行三人來到一處單元樓門下。只見他肩背一只大醫(yī)療箱，另一只手拖著鼓鼓囊囊的一筐器材，側(cè)著身，小心翼翼地前行。
這一次，他們要給一位因腦梗而癱瘓在床兩年的婆婆上門洗澡。
進門，第一步，為婆婆測量血壓、血糖和體溫等、向家屬問詢過往病史，這是浴前身體檢查以及繼遠程病情登記后的二次評估。
為防止洗浴過程中誤碰婆婆的鼻飼管，他們先用醫(yī)用膠布將鼻飼管輕輕貼在了婆婆的臉上。隨后，三人分工協(xié)作，一邊用恒溫浴桶從熱水器接水、調(diào)試水溫，一邊把充氣浴床鋪在床上。
如果說年輕人淋浴追求的是一種水流自頭頂澆下的暢快淋漓，老年人的洗浴則只求謹慎、溫和。
尚未充氣的浴床扁扁的，代替大幅度抬動，只需通過平緩的側(cè)移，就能讓婆婆躺到浴床中間的凹槽處。
準備工作就緒，充分顧及到老年人的隱私，他們用一條一次性大浴巾將婆婆的身體蓋住，接下來的脫衣和洗浴也都是在這條大浴巾之下進行。
“如果水溫燙了，就眨眨眼?！庇捎谄牌挪荒苷f話回應，晏楊俊祺只能仔細留意著婆婆的面部表情。
精細到發(fā)絲和耳朵內(nèi)，再到手指、腳趾，婆婆身體的每一處都被細心地“照顧”到。
他們時而握住蓮蓬頭將水慢慢淋向婆婆的全身，時而把手“盲”伸到浴巾下，用一次性搓澡巾輕輕揉搓。
洗浴結(jié)束，浴床排水孔打開，婆婆身上的濕毛巾被撤掉，一條干浴巾“無縫銜接”地蓋了上來。
擦拭干凈的婆婆被抱回床上，和浴巾下的“盲脫”一樣，被子里的“盲穿”同樣是個技術(shù)活。
“我們服務的老人一般都是穿著尿不濕的，熟能生巧，只需在被子里幫他們把尿不濕和上衣穿好就行?！标虠羁§髡f。
最后一步，為婆婆再測一次生命體征，做浴后檢查，待婆婆狀態(tài)平穩(wěn)，一場助浴就算完美結(jié)束了。
“早點遇到你們就好了！”“希望你們越做越好，為更多老人服務?！笨吹较赐暝韬蟮钠牌盘稍诖采鲜媸娣厮?，女兒一遍遍地表達感謝和鼓勵。
像這樣的上門助浴服務，晏楊俊祺一般每天可以完成兩到三單，每位老人的服務時長均在1小時左右。
他記得曾有一次，一位阿姨為失能的老母親下了訂單，老母親93歲了，臥床近十年都沒洗上一次熱水澡。“好安逸哦，好安逸哦！”阿姨一邊看著他們?yōu)槟赣H洗澡，一邊激動地喊著。
“被認可是一種幸福，這份工作雖然身體上會累一點，但精神上很滿足?！标虠羁§髡f。每當看到家屬充滿感激的眼神，以及洗完澡安然入睡的老人的樣子，他就會有滿滿的成就感。
分析
為什么越來越多年輕人愿意成為助浴師？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這一新興職業(yè)群體中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年輕面孔，他們的加入既是機緣巧合，也是命中注定。
周娜是名80后，也是四川樂家介護公司的負責人。一年前，她的母親不幸查出腦癌，直到離世，老人沒能洗上一次熱水澡。周娜承認，跳出傳統(tǒng)文化行業(yè)投身助浴行業(y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彌補對母親的遺憾。
“當時醫(yī)院最好的洗浴服務是洗帕水澡，說白了，就是帕子上的水沒有擰得特別干，然后把老人全身擦一下，但即便如此，費用也不便宜?！笨醋o母親的那段時間，周娜注意到，和母親境況相似的老人很多，洗澡是個普遍難題。
2021年7月，周娜接觸到助浴項目，從引進器材到專業(yè)教材制定再到學員考試結(jié)業(yè)，經(jīng)過大半年時間，助浴項目完成市場落地。
目前，公司有六七十位助浴師，80后占少部分，大部分則是90后，“就連我們服務過的家庭也感到詫異，為什么現(xiàn)在這么多小孩子愿意去做這個養(yǎng)老產(chǎn)業(yè)?！?/p>
據(jù)周娜觀察，現(xiàn)在的90后都很會分析養(yǎng)老市場，“現(xiàn)在專業(yè)護理人員的缺口很大，在如此大的市場空白當中，必須有千軍萬馬進入到這個行業(yè)，很多年輕人都看到了這個趨勢?！?/p>
“我只是告訴你有這個項目，但我又沒讓你去做?！比齻€月前，得知晏楊俊祺辭掉原來的工作，轉(zhuǎn)行做了助浴師，母親有些吃驚。
晏楊俊祺今年28歲，大學畢業(yè)后，一直從事著新媒體相關(guān)工作。2020年，在與母親的一次聊天中，他偶然得知日本有助浴項目，“當時我是持懷疑的態(tài)度，覺得在國內(nèi)肯定行不通，中國的老年人應該不太能接受讓陌生人幫忙洗澡?！敝钡絻赡旰?，他瀏覽短視頻平臺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成都竟真的出現(xiàn)了助浴服務。
“我從小是跟著外公外婆長大的，現(xiàn)在他們年齡大了，我待在他們身邊的時間卻變少了，我覺得做助浴師幫助老年人是一件回饋社會的好事，未來，甚至在我們老了之后，這個行業(yè)還會服務于我們自己。”
起初，晏楊俊祺只是打算用新媒體知識來為助浴項目做推廣，從未想過自己會真正“上手”，是后來觀摩員工培訓才激發(fā)了他的興趣。
“從事媒體推廣工作一定要走進生活，才能獲取更多素材?！苯衲耆路荩虠羁§魍ㄟ^公司專業(yè)培訓和考試，拿到了結(jié)業(yè)證書，他決定跟著師傅上門嘗試一下。“經(jīng)過一番仔細考慮，晏楊俊祺決定投身助浴行業(yè)?！?/p>
不同于晏楊俊祺的“半道出家”，92年出生的朱茜是學醫(yī)學護理學出身的，基于對此前在醫(yī)院和體檢中心工作的觀察和體會，她意識到，居家養(yǎng)老是一大趨勢。
“通過助浴行業(yè)，我希望把院內(nèi)護理的相關(guān)東西帶入老年人家中。我家也是標準的老齡化家庭，做助浴師也是為自己造福。”朱茜說，平時她也會經(jīng)常幫自己的外婆、外公，還有外曾祖母洗澡。
調(diào)查
一次不到200元
中國改良式助浴
拼專業(yè)
在周娜看來，上門助浴雖然是起源于日本的一項助老服務，引入國內(nèi)卻并非完全效仿。
公眾文化認知和基本國情的差異要求中國的助浴必須做出適當改良。
現(xiàn)在，樂家介護有兩套洗浴設(shè)備，一款是日本進口的洗浴床，一款則是他們自主研發(fā)的中式充氣洗浴床。
“用特別昂貴的器材做服務，很多老年人在經(jīng)濟上面無法承受。而中式洗澡設(shè)備，洗1次不到200元，每個家庭都能承受。此外，用充氣床可以避免抬動對老人造成的二次傷害。這個優(yōu)化在我看來非常適合國內(nèi)市場?！敝苣日f。
設(shè)備只是一方面，好的服務關(guān)鍵在人。周娜介紹，公司的助浴師都持有相應的護理資格證，并且要經(jīng)過一輪實操培訓才能上崗。
“我們的培訓除了手法學習，還涉及到基礎(chǔ)急救知識和消防知識。”朱茜告訴記者。
一次上門助浴一般最多出動三名助浴師，大家各有分工。
“現(xiàn)在我們一起給老人翻身，洗背……”一名助浴師負責“下指令”，觀察老人的生命體征和情緒，包括一些微表情。
一名助浴師負責“陪聊天”，晏楊俊祺解釋，老人洗澡很容易睡著，一旦無意識地造成鼻腔進水會非常危險。因此，洗浴的過程中會有人一直和老人聊天，哪怕得不到回應，也要不停講話。
而讓朱茜印象最深的是那些患有老年癡呆的老人，他們不愿接觸水，還會向身邊人發(fā)脾氣，服務這種老人，助浴師往往需要“二次”上門。也就是在做助浴服務前，先上門跟老人建立關(guān)系，評估風險程度，降低老人的不安全感?！拔覀儨贤〞r會扮演她的小伙伴、鄰居等等。”
意義
不僅僅是洗凈身體 更是要維護他們的體面與尊嚴
“今年三月，我推著老媽去理發(fā)，先后遭到3家理發(fā)店拒絕、嫌棄。”一次助浴結(jié)束，奶奶的女兒告訴晏楊俊祺，雖然最終完成了理發(fā)，但她心里卻憋著氣，“為什么失能老人就不能得到正常的服務？為什么要遭到歧視？誰家沒有老人呢？”
“我們今天如此美好的生活，都是上一代人、上上一代人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标虠羁§饔行╊澏兜卣f，“可他們老了之后，甚至連尊嚴都保不住?！?/p>
的確，日常生活中，老年人的尊嚴問題常常被忽視。在助浴師眼中，他們需要做的不僅僅是洗凈老年人的身體，更是要維護他們的體面與尊嚴。
老年人也會害羞嗎？在與助浴師交談的過程中，這一話題似乎總會有意無意地被牽扯出來。
與晏楊俊祺最初想象的“老年人不愿讓陌生人為自己洗澡”。然而恰恰相反，礙于隱私問題，面對陌生人的幫助，他們反而會覺得更自然。
周娜更是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她第一次上門服務，是孫女為92歲的爺爺下了訂單。
爺爺癱瘓在床上十幾年，沒有洗過一次澡。由于屋子空間狹小，周娜全程跪在床上為爺爺操作。
這一次，他們花了近兩個小時才完成助浴。
事后，旁觀了全過程的爺爺?shù)呐畠褐鲃诱抑苣?，說：“你們能不能也幫我洗一個？”
原來，這位66歲的阿姨因長期伺候父親腰肌勞損，早已無法獨立洗澡?！爱斅犝f母親也想接受一次助浴服務時，女兒是明確反對的?！贝藭r阿姨表示：“你們別管我女兒了，我自己跟你們簽?！?/p>
周娜說，像這樣的案例，她后來遇到過很多，“兒女總是用自己的思維替老人做決定，她們不理解為什么要花錢讓別人幫忙洗澡。但其實，很多老人是不愿讓兒女幫忙洗澡的，一是出于心疼兒女每天工作很累，不忍麻煩，更重要的是老人也愛面子，兒女要常見面，他們會感到尷尬、害羞……”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為26402萬人，占18.70%。伴隨人口老齡化程度進一步加深，失能老人家庭數(shù)量也正逐年攀升。
北京大學一項人口學研究顯示，到2030年，我國失能老人規(guī)模將超過7700萬。
助浴結(jié)束后回家的路上，晏楊俊祺一直在想，“我是一個90后，身邊的朋友和家人都在問：你這么年輕干什么不好？非要干這個'家政’？我想，我們都有老的一天，干凈而體面地老去就是對自己最大的尊重?！?/p>
文/本報記者 王婧懿
統(tǒng)籌/林艷 張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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