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時，爸媽直言不諱向我指出：“你有口臭?！碑斘遗d高采烈地跟父母說起一些趣事，他們會打斷我，別過頭去，說：“你的嘴巴好臭?！睂τ谝粋€敏感的青春期少女來說，這是很傷自尊的。
父母嫌棄我口臭，卻不認為是疾病，只是做出“你可能是胃不好”的判斷。的確，消化不好、幽門螺桿菌感染等腸胃問題也可能引起口腔異味。雖然那時我還不懂這些，但也從沒想過去醫(yī)院，我心想：口臭嘛，好好刷牙，多喝水，吃清淡些，總能解決的。從此我養(yǎng)成了一種跟別人近距離交談時用手捂住嘴巴的習慣。
年紀不大，病史挺長
同期，我發(fā)現(xiàn)牙齦開始出血。刷牙時吐出的泡沫不再是潔白的一團——從帶一點點血絲，逐漸全被染成粉紅色、絳紅色，嚴重時洗手池中甚至仿佛血案現(xiàn)場。又有一天，我正抱著一個大蘋果啃，突然發(fā)現(xiàn)留在蘋果上的不再僅僅是門牙印子，還有血跡！看著那血糊糊的果肉，我感到一陣惡心，從此吃水果便一定要削成小片一口一口放進嘴里。大家因此都以為我是個講究人。到后來，輕輕吮吸牙齦時也會出血，有時還會自發(fā)性流血，甚至漱口后都不能立即止血。
年少無知的我從沒想過把口臭和牙齦出血聯(lián)系起來，也沒想過自己的口腔有著很嚴重的問題。因為從小到大，我?guī)缀鯖]有牙疼過。有時候無意間看到有同學的后槽牙橫截面黑乎乎的，覺得難看，又暗自竊喜：“一定是他們不講衛(wèi)生導致的，我就沒有蛀牙，牙齒干干凈凈?！备改敢矝]有口腔保健意識，“牙疼不是病”，他們只會在牙齒疼得厲害時才會不情不愿地去口腔科就診——這大概是中國人群的通病，更別說在我們這種十八線小縣城了。因此我小時候從未看過牙醫(yī)。
我沒想到，“沒有蛀牙”也是一個伏筆。
不想看牙醫(yī)，走了太多彎路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考上了一所醫(yī)學院，學習了一點臨床醫(yī)學知識，但我依然對口腔醫(yī)學一無所知。在我的知識框架里，長期牙齦出血可以考慮凝血異常，但我完全沒有其他系統(tǒng)表現(xiàn)，因此果斷排除；口臭一定是幽門螺桿菌感染了，沒啥別的癥狀，也就先別治了吧。
直到那天，我當時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男朋友說他該“洗牙”了，我感到很新奇。原來，“洗牙”又叫“潔牙”，顧名思義就是清潔牙齒，學名叫做“齦上潔治術”，可以去除牙齒表面的牙菌斑、牙結石，是一種需要定期進行的口腔保健治療，可以防治牙周炎。牙周炎常見的表現(xiàn)正是：牙齦紅腫和出血，此外還可能有口臭等。
我心中一動，這“洗牙”說不定可以改善我的口腔問題呢，便也要去試試。我爸卻嘗試阻攔我說：“我的朋友是老家這邊很優(yōu)秀的牙醫(yī)，他說，潔牙不是什么好事，會傷害牙齒，不要閑著沒事去潔牙！”我無視了這位“牙醫(yī)朋友”的建議，并依據(jù)我剛學到的僅有的口腔保健知識對我爸進行了健康教育，最后堅定地去某知名連鎖牙科診所體驗了人生第一次潔牙。
在那里，我問潔牙師：“為什么我牙齦總是出血呢？”他說：“你是不是熬夜、太辛苦，還喜歡吃辣的？”我主觀地選擇相信他并順勢安慰自己：全部被戳中了誒，那看來我的牙齦出血不是病，而是生活方式的問題，應該也不需要再看口腔科了吧。而且潔牙師也說，我的牙結石并不嚴重。潔牙后幾天，牙齦出血和口臭仿佛有所好轉，但沒過多久又恢復原樣了。
后來，我的好朋友說，她患有“牙周炎”，癥狀與我類似，但似乎比我還輕些，做了“齦下刮治”，很痛苦。她很苦惱：“我總覺得做了刮治之后也沒什么用，沒過幾個月，又開始出血?！彼脑捯龑Я宋?，也誤導了我。我開始想，我有可能需要嘗試齦下刮治，但又覺得反正“治不好”，這些癥狀我都習慣了，對生活影響也不大；而且我真的不想看牙醫(yī)，又痛苦又麻煩！便又將此事擱置了。但這期間，在她的推薦下，我嘗試了電動牙刷、牙線、水牙線、漱口水，均無明顯效果。
不要等到失去了牙槽骨才懂得珍惜
有天早晨，我發(fā)現(xiàn)一側門牙牙齦的內(nèi)側面長了一個小腫包！我的牙好酸好軟！咬不動東西了！我慌了，這才急忙掛號，居然還掛上附近一家大醫(yī)院口腔科主任的號。
主任很忙，全程幾乎都是實習醫(yī)生在招呼我。首先，實習醫(yī)生帶我去拍“根尖片”，他指著片子嚴肅地跟我說：“你看，你的這個牙槽骨已經(jīng)吸收了一大半，那個部位也有一點侵蝕。”他告訴我，牙槽骨沒了就沒了，不會自己長回來，只能通過控制，讓幸存牙槽骨消失的速度慢一些。我平生第一次學會看根尖片，心里拔涼拔涼的，仿佛從他口中聽到自己得了無法挽回的絕癥。
回到診室，實習醫(yī)生開始拿著牙齒模型教我巴氏刷牙法。我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我刷牙的方法一直有問題！原來45°角還不夠，還要將刷毛懟到牙齦和牙面之間（即齦溝）水平小幅度震動，然后再向下滑動，將臟東西帶出來。男朋友曾經(jīng)教我這樣刷牙，卻被我無視了，因為我莫名擔心牙齦被戳壞。實習醫(yī)生又給我做了探診，主任百忙之中跑來，說“你看她的咬合也不是特別好”，又說了一些我不懂的數(shù)值，但從他們的語氣中我可以聽出我的牙周炎比較嚴重了。主任突然問我：“治療還是吃藥？吃藥可能有一些副作用。”我不懂他的意思，問：“治療是什么意思？”主任說：“那就是治療了！”扭頭跟實習醫(yī)生說，“你跟她談”，轉身便忙別的去了。饒是我見過專家門診繁忙的場面，也還是蒙了。
實習醫(yī)生跟我慢慢解釋，治療就是要根據(jù)個體情況制定治療方案，先洗牙，再刮治，可能還要正畸，甚至有可能要手術。我瑟瑟發(fā)抖，還是問出了最擔心的問題：“要花多少錢呢？”他撓撓頭，說他也不清楚，可能得大幾千塊吧。貧窮的女大學生聽罷頓時感覺手頭一緊，心頭一酸。
最后，主任終于開始理我。因為我很年輕，而且主要是單側側切牙（門牙外側的牙齒）局部出血嚴重，又沒有明確的外傷史，因此他懷疑，我是吃硬物或者嗑瓜子嗑的。我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按照他們的診療計劃，我應該先回去練習巴氏刷牙；學會刷牙，才有潔治和進一步治療的意義。我便立即買了小頭軟毛牙刷，開始細細地對鏡刷牙，最初極其不熟練，一次刷牙要花掉20分鐘，現(xiàn)在2~3分鐘也能刷干凈了。回想起來，我十分感謝這位實習醫(yī)生手把手教會了我巴氏刷牙法，這將使我獲益終生。各類科普文中其實也經(jīng)常提到，在此實名推薦大家一定要仔仔細細學會呀。
回頭我便和我爸說起這次就診經(jīng)歷（伸手要錢），他卻說：“我牙齦經(jīng)常長這種小腫包，沒幾天就消腫了，有必要這樣大驚小怪嗎？”我堅持說：“我的口腔問題已經(jīng)擱置多年了，再不治療就沒救了！不想像你一樣，總是塞牙（原來這是我的家族史）。這家醫(yī)院是大醫(yī)院，不會坑我錢的。我是醫(yī)學生，我懂得這是怎么一回事?！彼@才勉強答應我。
圖 | pixabay
從此老老實實看牙醫(yī)
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我改到我們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口腔科做進一步治療，掛了一個年輕大夫的號。她給我做了齦上潔治、齦下刮治、根面平整、上藥等操作，簡單來說就是把我的牙齒牙齦里里外外都清洗得干干凈凈。因為朋友曾跟我說刮治極其難受，我當時有些緊張，但是實際體驗還好，個人感覺跟普通洗牙的酸爽程度也差不多。刮治之后牙齦出血的現(xiàn)象居然幾乎消失了。
兩周后復診，又做了簡單的牙齒清潔。大夫對我說：“回去之后這幾天，可能還會有一點牙齦出血和牙敏感。之后半年復查一次即可?！蔽议_心得不得了，居然半年復查一次即可！兩次就診一共只花了幾百塊！這個時候我意識到，朋友說的齦下刮治“治不好”，原來是說要長期隨診，類似慢病的控制——可并不能因為需要長期控制就放棄治療呀！
經(jīng)過這次初步診療之后，我的牙齦真的不出血了，男朋友說我的口臭也緩解了（我很感激男朋友，這么多年忍受著我這個老牙周炎的口臭，多次試圖幫助我解決口腔問題卻被我無視）。由于我的牙槽骨已經(jīng)侵蝕得比較嚴重，經(jīng)過治療，牙齦消腫、退縮后在門牙一側留下了一個較大的縫隙，吹氣漏風、喝水漏水。但我早有心理準備，加上困擾我多年的牙齦出血和口臭一起得到了解決，我可以坦然接受它。
不久就進入了疫情期間，這時我終于學到了《口腔醫(yī)學》這門課。在課堂上我發(fā)現(xiàn)，即使是臨床醫(yī)學生，大部分人也都同我一樣，缺少口腔保健意識和知識。老師說：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都有或輕或重的牙周炎，但大部分人都對牙齒牙齦的輕微不適不理不睬。牙周炎會帶來牙齦腫脹和出血、牙槽骨侵蝕、牙根敏感、口臭等問題，長期發(fā)展可能有牙齦退縮，留下牙縫，甚至牙齒松動、脫落。所以一定要及時治療，一定要學會巴氏刷牙法！每天盡量使用牙線而不是牙線棒！定期口腔保健！
彼時，這些知識我都已經(jīng)通過自身病例切實掌握了，邊聽課邊盯著我的大牙縫，我甚至有一點悲涼的得意。老師還提到，牙周炎患者患齲齒的風險相對較低——果然我小時候沒有蛀牙并不是因為我牙齒刷得好。同學們課后紛紛表示，回學校一定要去找老師看牙周病。我自己也暗暗決定去請教一下老師，為什么我年紀輕輕，牙周炎就這么嚴重呢？有沒有深層次的原因，需不需要進一步的正畸和手術？爭取找到根源，制定長期方案，盡量延緩進展。
轉眼到了該復查的時候，我的牙齦又有輕微出血，同時牙敏感的癥狀加重了。由于疫情限制，我不能回學校醫(yī)院復查。于是，我爸為我找到了他的那位牙醫(yī)朋友。這位朋友看了看我的牙齒，無視了我已些許腫脹的牙齦，無視我的牙敏感和出血，說：“你的牙很好?。〔恍枰獫嵵?！”我聽了，又高興，又傷感。高興的是我這一口爛牙居然也能被夸，比起他診室里那些捂著腮幫子喊牙疼的老人家來說，確實是好了不少；傷感的是，我只能等到回學校再去牙周科了。最后，他戳了戳我的牙齒，突然笑起來說：“哎呀，你是不是心因性的！”我也笑了。
盡管復查期限已過去2個月，但是在每日巴氏刷牙法和牙線的加持下，我僅有偶發(fā)的牙齦輕微出血和牙敏感。期待著疫情全面結束，一切恢復正常，我們就可以相約去看牙醫(yī)啦。
醫(yī)生點評
王蕾 | 北京大學第三醫(yī)院海淀院區(qū)口腔科主治醫(yī)生，薄荷牙醫(yī)簽約醫(yī)生
牙周炎是國人高發(fā)的口腔疾病，患病率可達80%左右。它的表現(xiàn)主要是牙齦和牙槽骨的炎癥，初期我們往往只感覺到牙齦出血或是口腔異味，所以容易忽略，等到發(fā)展到牙齒松動或是腫脹溢膿時往往追悔莫及。
牙齦在菌斑、軟垢以及牙石的長期刺激下發(fā)炎，牙齦組織變得水腫圓鈍，顏色也變成為鮮紅或暗紅。牙齦炎一般定期洗牙就能控制或治愈了。牙齦炎是牙周病的早期，及時控制，癥狀還是可逆的。如果放任不管，等牙齦炎發(fā)展到牙周炎的時候，就不僅是牙齦出血的問題了，牙周組織會發(fā)生不可逆的破壞甚至導致牙齒松動。
關于清潔牙縫時是選擇牙線還是牙線棒，其實二者都可以用。牙線棒兩端是被拉緊繃直的，更容易進入牙縫，對于小孩子或新手使用的人來說比較適合，但清潔的范圍相比柔軟的長的可以包住牙側面的牙線會小一些。選一個你用著順手并能堅持使用的工具就好。牙線并不是直接把牙菌斑從牙齒上清潔掉，而是通過機械作用，就是我們來回蹭這個動作，讓牙菌斑與牙齒分離，記得用完牙線后漱口沖走牙菌斑。
正如文章中的主人公，開始重視起來時已經(jīng)有明顯的牙槽骨吸收，這個變化我們自己看不到，但它一旦發(fā)生便不可逆轉，這時積極的治療也只能控制其發(fā)展而回不到從前了。
所以，這提醒我們必須從預防做起，學會正確的刷牙方式，養(yǎng)成定期潔牙的好習慣，并且選擇正規(guī)的醫(yī)療機構和專業(yè)的醫(yī)生，保護牙齒，更要愛護牙周。
個人經(jīng)歷分享不構成診療建議，不能取代醫(yī)生對特定患者的個體化判斷，如有就診需要請前往正規(guī)醫(yī)院。
作者：東單朱一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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