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許鞍華的《黃金時代》
■徐蔚冰
蕭紅是我最喜歡的民國時期的女作家。記得參加工作后，自己獨立意義上的第一個旅游地就是呼蘭河畔的蕭紅故居。當時，２０歲出頭的我坐在蕭紅故居里她的塑像前，耳畔想起的是她臨終前喊出的“我將與碧水藍天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想象著她“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的樣子。這個聰慧女子身后的不甘都是那樣的倔強，在她的身后有太多的謎團待解。終于，許鞍華和李檣拍了《黃金時代》，選擇了一種“對鏡獨白”的形式，來展現(xiàn)這位女作家的一生。
這種“對鏡獨白”于電影是創(chuàng)新，于蕭紅卻是最為合適不過的了。于是，我們看到許鞍華精挑細選的這些演員的氣質(zhì)也是統(tǒng)一的，就是要優(yōu)雅、有書卷氣，導演說“這個很抽象，你覺得有就有了?？墒峭ǔＪ悄憧戳藭憔蜁羞@個氣質(zhì)，你沒看就很難。他們?nèi)际强磿娜??！庇谑牵磿挠^眾坐在電影院里覺得怎么著都對了脾氣，仿佛將自己置身于民國左翼作家的朋友圈了，看他們說蕭紅、憶蕭紅，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人兒，與他們一起聊，１７９分鐘就這么著聊完了，仿佛還沒有盡興。
在這樣的聊天式“對鏡獨白”中，我仿佛看到１９３６年１１月１９日，在日本療養(yǎng)的蕭紅正在給蕭軍寫一封信。信中提到：“窗上灑滿著白月的當兒，我愿意關(guān)了燈，坐下來沉默一些時候，就在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鐘似地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此刻?！倍丝蹋陔娪霸豪锏奈?，仿佛正坐在這個女子旁邊，看她低眉寫信的樣子，想著她的“黃金時代”真的就是這一刻嗎？
到底是什么樣的一生，才讓蕭紅寫出那樣的作品？《商市街》、《呼蘭河傳》等小說寫貧窮、寫人性無疑是最好的了，《回憶魯迅先生》也是當時與今時之文壇公認的寫魯迅最好的文章了。影片中那些“對鏡獨白”的作家試圖回答這個問題。聶紺弩、白朗、羅烽、蔣錫金紛紛出鏡進行“注釋”，解釋蕭紅和蕭軍的情感恩怨、她的漂泊歷程。又有蕭紅名篇文章的圖像化，大量臺詞和橋段其實都是從她的文章里來的。對于看過蕭紅作品的人來說，這部電影簡直就是蕭紅的文字“翻譯”過來的影像，看起來過癮得很。當然，電影采集的并不止蕭紅一人的作品，還有蕭軍、聶紺弩、白朗等人的回憶錄。
而對于那些不熟悉上世紀３０年代文學的觀眾來說，繁多的人物、演員“對鏡獨白”的講述、朗誦體的臺詞等，都會對觀影造成了一定的障礙，讓他們出了戲。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聶紺弩、白朗、蔣錫金對于未發(fā)生的事情的“預(yù)言”，會引起很多觀眾對于電影時空、時態(tài)的疑惑，也讓觀眾意識到這些演員正在“演”那個人物。就像影片一開場，“蕭紅”對著鏡頭講述自己的生卒年月，迅速就讓觀眾清楚了：她是演員湯唯而不是“蕭紅”，她試圖在演“蕭紅”。然而，正是這些超越時空的交錯與評價，成為這部傳記片別具一格的地方。正是這種設(shè)計，讓我們可以在整部影片中感受到許鞍華對于那個黃金時代的情懷甚至羨慕。
正如片中某位作家所言，當時的他們，都在寫抗戰(zhàn)小說、戰(zhàn)地文學什么的，唯有蕭紅，她執(zhí)著于寫她想寫的，寫故鄉(xiāng)呼蘭河畔萬物的生死交替，寫她客居哈爾濱的饑餓與貧窮，寫她僑居日本的寂寞與清冷，寫她和蕭軍識于微時的相濡以沫與日后情感變化的冷暖自知，寫魯迅的家居生活，比如他招待人用什么紙煙、他笑得咳嗽的神態(tài)、走路很輕捷的樣子、對于女人穿衣裳的講究的熟悉等等。這些人、這些歲月、這些生活，驚心動魄卻又細膩得讓人無法不生感觸。這才是文學，是能流傳百世的文學。
當戰(zhàn)亂過后，能溫暖我們情懷的文學，還是這真實而豐盈的、栩栩如生的文字和這力透紙背的功力。這便是蕭紅的才華與情懷，正如文中胡風對蕭軍所言“你的文字很有深度，但蕭紅的文字比你更有靈氣與天賦?！闭嬲窃旎?，胡風的夸贊成了蕭軍心里終身的痛，不管他多愛這個女人，但終是不如她的。不知真實的生活中，二蕭的分手是否真與蕭軍的大男子主義有關(guān)，看過很多蕭紅的作品，從她的文字里了解了當時的哈爾濱、當時文人們真實的生活，卻終沒能從她的文字中看出她和蕭軍分手的真正原因。這是她不想讓人知道的，電影里給出的也是眾人回憶錄里的答案。到底是這謎一樣的人生成就了這謎一樣的女子，還是這謎一樣的女子成就了這謎一樣的人生呢？
電影院里，我看的那場，一對年輕人睡著了，一對中年人在流淚，一對更小的中學生情侶在數(shù)“星星”，查有多少個明星出鏡了，不明白馮紹峰為什么要零片酬自薦出演蕭軍?？磥恚敃r的很多文藝男青年是喜歡蕭紅的，對于今時的文藝男青年來說，蕭紅的魅力也依然與她的文字一樣，是存在的，并且還將永遠存在下去。還是那句話，讀了書的人，自然是會懂她的。
當然，影片也還是有著不足的。有人說影片看起來更像是“蕭紅被嫌棄的一生”，如果不了解那段歷史，你可能只會看到蕭紅不斷被各種男人嫌棄、背叛的故事，甚至不能理解為何在那個年代，蕭紅可以吸引那么多男人的喜歡。別的就不多說了，單就湯唯的表演而言，只顯現(xiàn)出蕭紅天真與倔強的一面，但浪漫與韻味，乃至風情還是差了不止一點的。不過，能把“文藝入骨”的蕭紅演得更好的演員，于今日之中國又能有幾人呢？那個時代人們身上的氣息，今天的人已不多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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