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漂泊總無依 — 風雨中祭蕭紅
張桂銀丨文
一月的廣州，依然草木森然。即使是挾風帶雨的天氣，也彌散著夏秋的余熱。這里就是如此——天生的不解嚴寒。走在成片的濕潤的綠意里，我忽而想，蕭紅應該是喜歡這里的吧，她的一生都太寒冷了，如今偎依在這四時皆暖的大陸之南，想必是歡喜的。
我輾轉(zhuǎn)了許多路程，才來到她的身旁。她緊張、痛苦、寂寞、掙扎的一生，在我的眼前，忽如黑白膠片一般變幻著上演。這個在寂寞和苦寒的童年中長大的蕭紅，這個在被欺騙和被拋棄的噩運中顛簸的蕭紅，這個在極致的精神追求和藝術(shù)信仰中跋涉的蕭紅，這個在四面戰(zhàn)火和四顧無聲中慘死的蕭紅！
她的人生何時感受過人間的溫度和命運的好意？是在祖父的葡萄架下，還是在蕭軍熾熱的擁抱里？是在魯迅先生的書桌前，還是在最后那個少年的目光中？但無論如何，都是稍縱即逝的。
忽而想起她在《呼蘭河傳》里的那一句感慨：“滿天星光，滿屋月光，人生啊到底為何，才會如此凄涼？”究竟是怎樣受傷的心，才會呵出這般令人望而生寒的文字？
1937年蕭紅與蕭軍在上海
蕭紅的一生，最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得以讓她苦寒的一生落腳。但可惜，她伸出去的手，總是徒勞地空著。從陸振舜到汪恩甲，從蕭軍到端木蕻良，他們都太虛弱了，誰也沒有給過蕭紅充足的生命能量的補給。相反，他們都在不同程度地消耗著她，消耗她的愛情，消耗她的希望，消耗她的創(chuàng)作力與生命力。即使是蕭軍和端木這樣的才子，在蕭紅的感情生命中，也只做了懦夫而已。他們就像火柴，曾在蕭紅心底擦出過短暫而微弱的光亮，但不久便黯然熄滅了。蕭紅需要的，是一道持久的光，是一團不熄的火，如此，才能慢慢驅(qū)散她生命的陰影，使她變得暖和而快樂?？墒敲\，留給她的——只有冷漠的背影。
除了魯迅。
這個堂堂正大、胸懷寬厚的男人，于蕭紅亦父、亦師、亦友。他發(fā)現(xiàn)了她，成全了她，照耀了她！他為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劈開了一條光明的路，他開啟了真正屬于她的“黃金時代”！從此，她不再是呼蘭小城里的張乃瑩，她是通身都閃爍著光芒的——蕭紅！我相信，魯迅的眼神，一定在蕭紅的心中燃起過熊熊的火焰，而魯迅的靈魂，也一定被蕭紅視作為自己精神的故鄉(xiāng)。
可惜，她只能做他家中的一個小小的女客。
我曾無數(shù)次地想象，如果當年，坐在北師大第一排聽課的女學生，不是許廣平，而是蕭紅，那她一生悲涼的命運會不會發(fā)生幸福的轉(zhuǎn)折，她的愛情會不會開出真正健康的花朵，她的人生會不會從此枝繁葉碩？可是，她遇見先生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再多的愛慕與依戀，也都只能暗藏于心?？傆腥瞬粎捚錈┑卮y，魯迅和蕭紅之間，是否有曖昧的情愫，我以為，即使有，彼此的心中也一定是端端正正的。我替蕭紅感到幸運，她終于遇到一個偉岸的男子——他不再是一盞燭火，而是一輪太陽！在她短暫而荒寒的人生最后，蕭紅一定是想念魯迅的，她會想念起那間閣樓、那張椅子、那個椅子上的人還有他背后的陽光，以及淌滿一屋子的朗朗的笑聲。那是蕭紅一生最稀有的明媚的記憶。
蕭紅臨終的遺愿，就是陪葬于魯迅先生位于上海的陵墓邊?？上В瑫r局動蕩，人心各異，她最終的這一點念想，也被生生地辜負了。嘆天命，何苦總薄于一人？
從力透紙背的《生死場》到靈氣逼人的《呼蘭河傳》，蕭紅的文學天分展露無遺，在那個繁星閃爍的時代天空里，她的星光從不曾被遮掩，更不曾被取代。然而，她的筆，驚艷了世人，卻救不了自己。她在三十一歲時就早早地凋謝了，我寧愿相信那是命運的不忍?！粦撘膊荒軌蛟偈芨嗟目嗔恕?/span>
四周灰濛濛的空氣漸漸散去，陽光穿破了細密的雨簾，直射在墓碑之上。我仿佛已與蕭紅完成了一場隔空的對話。我撫摸著她的小相，在心底默默地說：靜靜地，你睡著吧。這里的四季永恒溫暖，故鄉(xiāng)的風雪再也吹不到你；這里的厚土綿綿蒼蒼，世人的冷眼再也傷不到你。而熱愛你的人，還是會在無數(shù)個日夜，捧起你的作品一讀再讀，也會有無數(shù)個這樣的我，不辭萬里，只為望一望你。也許我們還不足以了解你，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愛你。
臨走的時候，我忍不住地回望，她墓前的那一盆金黃的雛菊，掛著透明的雨珠兒，新鮮，耀眼，她是永遠不會寂寞的，我想。她用文字把自己永遠地留在了這世上，留在了萬千人的心里。她是苦難，也是傳奇！
作者介紹：
張桂銀 筆名：貓貓
本文作者系中學語文教師，熱愛讀書，熱愛文藝，是民國星空執(zhí)著的仰望者，將終其一生保有對那個時代、那些人的癡情，堅信文字就是道路，指引我們向大師的靈魂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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