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輕女的土壤——魯西南往事
(筆名:齊民)
1986年,我出生在魯西南地區(qū)的一個小村莊,這里距離孔圣人出生的曲阜不足百里。村人聚族而居,同姓人占到了95%以上,其他的小姓氏僅居于村子的東南一隅。周圍村子的情況,也都大同小異。20世紀(jì)90年代中后期的打工潮來臨以前,這里的居民們多以種地為生,村莊之間相互通婚,活動軌跡、親屬關(guān)系也多局限在百里之內(nèi)。
一
每年過年,都是村里最熱鬧的時刻。在孩子的眼中,“過了臘八就是年”,放了寒假的孩子到處瘋跑,即使冰天雪地,也會跑得熱氣騰騰。對于大人而言,趕年集、備年貨,雖然錢花得心痛,但內(nèi)心也多是喜氣洋洋。臘月二十三小年過后,便正式進(jìn)入了過年的節(jié)奏里。
2000年前后,村里大多還是在院子里,支著泥糊的灶臺做飯。冬天里,則在室內(nèi)點(diǎn)起燒煤的火爐。臘月二十三,在灶臺或火爐旁張貼了一年的灶君老爺——傳說中的灶神——被恭恭敬敬地“請”下來,禱告焚燒后,恭送“上天”言好事去了。隨后,殺年豬、做年菜,從這天開始,大人小孩的嘴上,就經(jīng)常變得油晃晃的了。到了三十早上貼完春聯(lián),各家各戶便分別帶著早已備好的紙和香,到小廟子請祖先回家過年。
小廟子坐落在村子北頭,是本姓氏的家廟,相當(dāng)于古代大家族的祠堂。由于本村貧瘠,只是用磚瓦搭建了一座小型家廟,供祖先們享用后世香火。除了過年,平日里婚喪嫁娶,也需到此祭拜。
先祖自明末遷至本村,已傳二十余代,村內(nèi)現(xiàn)有子孫五百余人。請祖歸家后,輩分高的大族長在家中供奉起全族族譜,其他各支的小家長分別在各自堂屋(正廳)中供奉起自己近幾代的族譜,這就正式開始過年了。從臘月三十到正月初二,每頓飯前,飯菜都要先供些到族譜前,然后再開始吃飯。有些尚未開始請供族譜的小家庭,也要于開飯前,等家長灑酒祭奠后,才開始舉筷就食。
大年初一早飯后,近宗的堂兄弟們或妯娌們,便男的一幫、女的一幫,分別開始一波一波地拜年了。拜年的對象是供奉族譜的同姓家庭,進(jìn)去之后先給族譜上的祖先們磕頭,然后再給端坐兩旁、供奉族譜的健在長輩們磕頭??念^行的是大禮,先作揖,后磕頭,磕頭時口中念念有詞,磕完后作揖起身。跟著一起拜年的孩子們喜歡這個時候,因為磕完頭起身后,端坐在側(cè)的爺爺奶奶們,會從旁邊預(yù)備好的果盤里,抓起一把糖果或瓜子塞過來,往往幾家走下來,收獲頗豐。
冬日白天短,一般只吃兩頓飯。初二下午飯后,全村迎來最熱鬧的時刻——送年。送年也是送祖宗,全族人聚在小廟子旁邊的空地上,一邊聊天,一邊等著祭祖儀式開始??盏刂虚g擺著幾張香案,大族長帶人準(zhǔn)備的祭品和香燭都已備好;香案后方放著很多集資購買的鞭炮、煙花,年輕人自帶的長竿羅列其旁。圍觀最多的是懸掛在小廟子旁邊墻上的巨幅布制家譜,上面自先祖起,詳細(xì)載明了明末以來二十余代的男性傳承。據(jù)傳,家譜在文革年代被長輩作為床單鋪于榻下,幸而留存。大家圍觀在家譜前面,津津樂道于哪一支系人脈龐大,本年度哪一支系添丁多少。男孩多的家族,面上喜氣洋洋;男孩少的,往往避在一旁。
時辰到后,全族男丁會在大族長的帶領(lǐng)下,按照輩分大小一排排跪在地上,齊行大禮祭拜祖先。此時,婦女和女孩們圍觀在側(cè),并不用參拜其中。祭拜完畢,青壯年們開始放起鞭炮煙花,響聲傳遍全村各個角落,全族男女老少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粗易迮d旺的景象,爺爺通常都會感慨萬千,心中充滿滿足的情緒。
二
爺爺是有著滿足的理由的。自小成為孤兒的他,生了三個兒子,下面又有五個孫子。在村里,早已有著挺直腰桿、說話硬氣的資本了。
爺爺出生在1930年代,不到十歲就失去了父母。之后,他先是跟著他的奶奶——我的太祖奶奶生活過一段時間;在太祖奶奶去世后,爺爺?shù)膸讉€叔叔自顧不暇,他只能投奔了嫁到不遠(yuǎn)的村子作填房的姐姐——我的姑奶奶,成年后才返回本村,自力更生地建房、娶妻,隨后子孫滿堂。
因為吃過苦、遭過罪、受過白眼,爺爺對于子孫滿堂的期待,更為迫切。
我的太爺爺是小家庭的大房,下面還有四個弟弟。自他去世后,我的爺爺作為長房長孫,卻一度過起了寄人籬下的生活。那個年代,小家庭的其他幾支,都過著貧苦的日子,一個半大小子去到誰家,都是一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爺爺?shù)亩搴臀迨?,終生光棍,最終成了絕戶;三叔遠(yuǎn)闖關(guān)東,長年音信不通;只有四叔在家娶妻生子,也只生下了一個兒子。所以在本村來說,太祖爺爺傳下五支脈,到了爺爺這輩,只剩下兩支——這樣的家庭,在村里話語權(quán)是比較低的。
在我的老家,即使在計劃生育政策最嚴(yán)厲的八九十年代,村民們?nèi)耘f冒著風(fēng)險躲著計生隊爭取生兒子,連家里的門板被拆掉也在所不惜。有的村民,連續(xù)生過六個閨女后,還要再生一胎;身體條件不允許的,也有去抱養(yǎng)個男孩養(yǎng)著的,盡全力防止“斷根”絕戶。家譜上絕戶后面刺眼的紅句號,是村人躲避不及的夢魘。
中青年時期的爺爺,雖然也頂著這個小家庭“家長”的帽子,過年也供著本支的族譜,但在大家族的事務(wù)上,基本是被忽略的??傻鹊饺齻€兒子相繼成人,尤其是到了我開始慢慢記事的時候,村民們有了內(nèi)部糾紛,需要邀請德高望重的長輩主持公道時,爺爺已經(jīng)站到一線了。
有的時候,我想,是不是更老一輩逐漸凋零,爺爺才有機(jī)會漸漸走向前臺呢?但看看他周圍同輩乃至上輩老人的威望與結(jié)局,才發(fā)現(xiàn),直到21世紀(jì)初的那些年,有沒有兒子,對于生活在我們那樣并不算得閉塞的村子里的老人們來說,結(jié)局是多么得不同。
三
在兒時的記憶里,我一直對我家房子后面那幾間黑洞洞的土屋,有種莫名的恐懼感。每次玩耍時跑過,即便居住其中的老頭對我笑,我也感覺心驚膽戰(zhàn),常常匆忙跑掉。那個時候,還不是很明白曾經(jīng)聽到的“絕戶”這個詞語的含義,但已經(jīng)從別人的話語和表現(xiàn)中,隱隱感覺到了這個詞語的不詳意味。
這個老頭比我爺爺還要高上一輩,我應(yīng)該稱其為太爺爺。這個太爺爺老伴走得早,唯一的女兒嫁給了本村異姓。按輩分來說,六十余歲的他當(dāng)時在村里已經(jīng)是輩分最高的一分子了;但是他在全族里的話語權(quán)卻幾近于無。他矮小的身影,給我留下了一種畏畏縮縮的感覺。
我老家的風(fēng)俗,父母不能到女兒家過年;女兒初三以后才能回娘家。每年過年,別人家里都有說有笑時,那幾間黑洞洞的土屋里更顯冷清和沉默。于是,雖然并不屬于近支,但爺爺在三個兒子家輪流吃年飯時,還是會邀請他這個叔輩過來一起聚聚。我曾親眼見過,未等酒下肚,這個太爺爺就紅了眼圈。
2002年左右,這個太爺爺在去世前夕,仍念念不忘地想以自己的房子和不多的財產(chǎn),換取哪個子侄輩能給自己“摔老盆”。所謂“摔老盆”,是在老人去世后,舉辦的持續(xù)整整三天的喪禮上,由長子牽頭進(jìn)行的儀式之一。即使太爺爺愿意付出所有,也沒有哪個子侄輩愿意出頭,因為如果接下這個任務(wù),就相當(dāng)于過繼了出去,給別人當(dāng)了兒子,名字也會在家譜上由自己父親名下挪到這個太爺爺名下,將來又怎么到地下見自己的親爹呢?
所幸的是,改革開放后風(fēng)氣漸開。這個太爺爺不甘地永遠(yuǎn)閉上雙眼之后,當(dāng)家族里的后輩們想草草埋葬他時,他唯一的女兒站了出來,提出自己牽頭舉辦喪禮。這在村里算是破天荒的舉動。由于這個女兒在本村生活多年,又得到了自己丈夫的支持,家族里也沒有過多地反對,就由她為自己父親摔了“老盆”,算是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老人的愿望。但他留下的幾間小黑屋,卻沒能傳到女兒手里,折賣的價錢大部分用于了喪禮的花費(fèi),為數(shù)不多的剩余成了家族里的集資款。這女兒“摔老盆”的事件,一度成為周邊村子里的大新聞。
與這個喪禮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2003年我爺爺喪禮的熱鬧。爺爺去世后,按照規(guī)矩,先在家里停靈兩天,第三天才火化后入土為安。停靈期間,親戚朋友們的憑吊絡(luò)繹不絕,孝子賢孫和兒媳女兒們跪在巨大的棺材兩側(cè),向前來祭奠的親朋磕頭還禮。連續(xù)三天,每到飯食前,頭戴孝帽、身穿孝服、腰系麻繩的長長隊伍,三跪九叩地走向小廟子,嗚咽的哭聲響震全村,展示著家族的興旺。圍觀的村人站在道路兩側(cè),指點(diǎn)著隊伍中的是哪個兒子哪個孫子,談?wù)撝膫€女兒哪個兒媳哭得傷心,感嘆著逝去老人去世后的哀榮,更增添了喪禮的熱鬧。隊伍自小廟子折返回搭建在長子家的靈堂后,流水席一桌一桌地在門前長街上開出來,一批吃完,迅速收拾后換上下一批,保證前來吊唁的親朋和同村隨禮的鄰里都能吃好喝好。到了夜間,臨時搭建的戲棚里,請來的戲班開始了表演,全村一起圍觀,女婿、侄女婿、堂侄女婿等“貴客”輪流敬上禮錢點(diǎn)曲,引起一波波熱潮。第三天上午,火化的靈車回來后,骨灰盒被恭敬地請入棺材里。最后的儀式是入土為安。棺材擺在了門口的長街上,四名抬棺的壯漢肅立在其旁。棺材前擺放著一塊石頭,石頭前放置了“老盆”——用泥燒制的瓦盆。起靈的樂聲響起的時候,大伯高高舉起瓦盆,照著石頭摔破,兩側(cè)攙扶他的人將他舉高——據(jù)說瓦盆摔得越碎,對去世的老人越好;孝子跳得越高,對子孫后代越好。
旁觀過爺爺葬禮的小舅后來不止一次說到,要是能像爺爺那般兒孫滿堂,即使活著時勞累些,死時也應(yīng)該知足了。小舅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生個兒子。
四
我有四個舅舅。1995年,小舅家女兒出生時,我的前三個舅舅都已經(jīng)兒女雙全了。當(dāng)時大人們還打趣,說姥姥家風(fēng)水真好,小舅再生一個,肯定也會兒女雙全了。當(dāng)時年輕的小舅抱著閨女,聽著大家的話語,滿臉是不好意思的笑意??墒橇旰?,抱著剛出生的二女兒,小舅臉上卻沒有了當(dāng)年的笑意,周圍的親戚們也不再開玩笑了。大姨甚至偷偷跟我媽商量著,等小舅家二女兒長大一些,勸小舅媽躲出去再生一胎的事情。
那個時候,躲著計生隊出去偷偷超生,生完回來認(rèn)打認(rèn)罰的情況比比皆是。那些超生的孩子,后續(xù)落戶、上學(xué),與我們計劃內(nèi)的孩子也沒多少差別。對于這種以生兒子為目的的超生現(xiàn)象,大家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二表妹兩三歲時,由姥姥出頭,將小舅家的生兒子大計擺上桌面。對此,小舅媽倒是沒有什么意見,反倒是小舅執(zhí)拗地不愿意再生。
小舅從小執(zhí)拗,認(rèn)準(zhǔn)的事情很難回頭。姥姥家四子兩女,家庭比較貧困,上完高中的只有小舅。在上世紀(jì)80年代末,小舅連續(xù)復(fù)讀三次參加高考,每次都以失敗告終。雖然最終不甘心地回家務(wù)農(nóng),但在小舅心中,一直是把自己看作知識分子的。他當(dāng)時滿心想著的,一是遵守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做一個遵紀(jì)守法的好公民;另一個是他有信心,自己把兩個女兒好好撫養(yǎng),過得也不會比別人差。
小舅沒有聽從姥姥的哭鬧威逼,也沒有理會姐姐們苦口婆心地反復(fù)勸說,不僅沒有做超生的努力,反而帶著小舅媽,去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但若干年過去后,夫妻二人都后悔了。
2009年,小舅家的隔壁鄰居翻蓋房子,修到最后,屋脊高過了小舅家的。這在農(nóng)村,是明顯的“壓你一頭”的意思。小舅自然不讓,兩家發(fā)生了矛盾。在爭執(zhí)最激烈的時刻,鄰居家兩個年近二十的兒子踹開大門沖進(jìn)小舅家里,指著小舅的鼻子罵起了“老絕戶頭”。回嘴回不了,打又打不過,心高氣傲的小舅憋屈出了一場大病。雖然最終在其他舅舅和表弟們的力壓下,那個鄰居家最終將屋脊降了下來,但這件事情留下的陰影,一直壓在了小舅的心頭。
后來小舅多次碎碎念:“要是我也是生的倆兒子,他們怎么敢打上門來!”
2010年開始,小舅帶著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小舅媽,輾轉(zhuǎn)于各個醫(yī)院,重新接通輸卵管,做各式各樣的檢查,進(jìn)行著“生個兒子”的努力。由于小舅媽的身體原因,這些努力并沒有取得成效,自然懷孕分娩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后來,熱心的大姨到處聯(lián)系,希望能為小舅家抱養(yǎng)個男孩。據(jù)母親說,她曾經(jīng)和大姨陪著小舅和舅媽去孤兒院看過一些孩子,但有些孩子天生殘疾,有些已經(jīng)過了合適的領(lǐng)養(yǎng)年齡,小舅最終還是在猶豫中選擇了放棄。
努力十年后,已經(jīng)年過五十的小舅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生兒子的努力,將這份遺憾深埋在了心底。按照他的說法,沒有兒子,也要為兩個女兒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去年,小舅將自己家的房子重新翻蓋并裝修一新。我們?nèi)ソo他“溫鍋”時,小舅樂呵呵地說,大女兒已經(jīng)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房子裝修好,也好讓女兒帶對象回家時有面子。說這話時,小舅滿面紅光,帶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仿佛回到了躊躇滿志的年輕時光。
同來“溫鍋”的大姨,也在一邊微笑著。看來,雖然這些年的操心沒有結(jié)果,但看到小舅放下了心結(jié),她好像也釋然了。畢竟,自己一直疼愛有加的這個小弟弟,去往了和自己丈夫截然不同的方向。
五
大姨在兄弟姐妹中年齡最大。除了姥爺姥姥,她為這個家庭付出的最多。由于姥爺姥姥忙于生計,大姨從小照看弟弟妹妹,連學(xué)都沒有上過一天。長大后,嫁給了在村小學(xué)當(dāng)代課老師的大姨夫,算是過上了幾年好日子。
1986年,在我出生3個月后,大姨家的三女兒呱呱墜地,擊碎了大姨夫最后的信心。因超生被學(xué)校開除的姨夫一蹶不振,索性破罐子破摔,當(dāng)起了混吃等死的寄生蟲。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每次去大姨家,地里干活的主力基本都是大姨,本就不善農(nóng)事的大姨夫,成了村里各種牌局和麻將桌的??汀V钡饺砻瞄L到十多歲,他們家的計生罰款還沒交完。
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末,因水庫庫區(qū)征地,大姨夫的父親的老房子面臨拆遷。那個時候,他的父母早已作古,有繼承權(quán)的只有他和他的哥哥兩兄弟。最終,拆遷款全部到了他哥哥的手中。據(jù)大姨描述,當(dāng)他哥哥家的大兒子往那一站的時候,大姨夫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自覺有愧于先人的他,什么條件都沒提。在他的心里早已認(rèn)定,老人家的房子,自然應(yīng)該由孫子繼承;自己生的都是女兒,又有什么資格去提條件呢?
可能在大姨夫的心里,一直是覺得自己的老年無所歸依的,所以在后續(xù)的人生中,盡情瀟灑,隨遇而安??墒窃谖缫箟艋氐臅r刻,他的內(nèi)心里,又有多少苦痛在被反復(fù)咀嚼,乃至于痛徹骨髓呢?
所幸,時代在發(fā)展,農(nóng)村的樣子,也在漸漸改變了。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里,大姨家的三個女兒,從小就很要強(qiáng),目前,也都有了很好的歸宿,每家也都已經(jīng)兒女雙全了。前年,嫁到外地的大表姐將生意做回了老家。她在長大的這個村莊里包下了一片地搞起了養(yǎng)殖,又以大姨夫的名義建起了寬敞的大房子。年過七旬的大姨和大姨夫苦盡甘來,在大房子里幸福地安度晚年,含飴弄孫——縱然這個“孫”,是幾個外孫,也讓大姨夫渾濁的老眼里,重新散發(fā)出了光彩。
六
2010年畢業(yè)后,我留在了城市工作。次年,父母也搬了過來,一家人與老家漸行漸遠(yuǎn)。2014年,我娶了城里的姑娘,真正在城里安下了家。
妻子懷孕后,曾經(jīng)笑問過公婆,是想要孫子還是孫女。父親笑而不語,母親則滿臉含笑,說:“孫子孫女都好啊,我們都親!”我心里卻清楚得很,自己的父母對大孫子的期盼有多么得強(qiáng)烈。
同樣的問題拋給岳父母時,岳母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生女兒的好處。說得次數(shù)多了,連妻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媽,您可別給他洗腦了,洗也洗不過來的?!鄙頌槠拮拥乃?,了解我對生兒子的執(zhí)念。
2015年,我的兒子被推出產(chǎn)房的時候,我激動地?zé)o以言表。父親母親喜形于色,挨個給老家的本家和親戚們報喜,換來了一大堆的祝福??吹缴龅氖莾鹤?,一直守在妻子身邊的岳母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心不已;岳父更是高興地像個孩子,只顧嘿嘿地笑著。
事后,我跟岳母開玩笑:“媽,您不是一直想要個女孩嗎?現(xiàn)在是個大小子,是不是很失望啊?”
岳母哈哈大笑,說,“那不是事先給你打個預(yù)防針嗎,怕萬一生個閨女,你會像你老丈人當(dāng)年那樣,到丈母娘家報喜都拉長個臉子!”
旁邊的岳父紅著臉笑著,伸出手指頭輕輕碰觸寶貝外孫的小手指;走廊盡頭父親打電話的聲音隱約飄來,好像是在聯(lián)系遠(yuǎn)在老家的大伯,盡快去找大族長,將早已按照輩分起好的孫子的大名,登記到那幅大大的家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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