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比杜甫大三歲。
一個是偉大的書法家,一個是偉大的詩人。
他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然而命運卻迥然不同。
公元734年,顏真卿參加了尚書省的考試,登甲科及進士第,從此步入仕途。第二年,杜甫返回洛陽參加進士科考,結(jié)果落榜,從此云游齊趙。及第后的顏真卿任校書郎,他恪盡職守,交友廣泛;又經(jīng)孫逖作媒,與當(dāng)時的大家族韋家結(jié)親。而杜甫呢,正在齊趙的鄉(xiāng)野山間游獵唱歌,吟詩喝酒。
命運,或許就從這里一點點拉開了距離。
他們有共同的好友:高適和岑參。
杜甫和高適在開元末年相識,又重逢在梁宋;杜甫、高適與李白三人登吹臺、琴臺,可謂是文壇的一大盛事。后來杜甫在成都蓋了一間草堂,高適入川后也曾去看過他。天寶十年,杜甫與岑參兄弟同游渼陂,第二年與岑參等人同游慈恩寺。
而顏真卿與高適早年相識,關(guān)系應(yīng)該還不錯。兩人常以詩詞奉答,顏真卿還為高適的自選詩集寫過序。顏真卿與岑參也有交往,他出使隴西時,岑參作詩相送;出守平原時岑參也曾作詩給他。
由此可見,高適和岑參是他們共同的朋友,對方的名字估計也都有耳聞,遺憾的是兩人并無交集。
當(dāng)兩人有所交集時,卻是很尷尬的局面。
此時的杜甫因為卷入了房琯事件中而遭到三司審判,而顏真卿正是審判官之一。
房琯發(fā)跡于安史之亂。
公元756年,安祿山的叛軍進逼長安,唐玄宗慌忙逃往蜀地。房琯得知后連夜追趕以表忠心,終于在普安郡追上唐玄宗,唐玄宗看見蓬頭垢面的房琯狠狠感動了一把,當(dāng)日便被任命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宰相。這時,太子李亨在靈武被群臣尊為皇帝,是為唐肅宗,并遣使入蜀通報唐玄宗。唐玄宗尷尬了,誰叫自己跑得快呢?于是他宣布退位,并派房琯與左相韋見素、門下侍郎崔渙前往靈武,正式冊封唐肅宗為皇帝。房琯見到唐肅宗后,陳述唐玄宗退位之意,并對當(dāng)下形勢分析得頭頭是道,唐肅宗覺得房琯素有盛名,是個人才,可以委以重任。
房琯建功心切,他上表唐肅宗請求親自率軍收復(fù)兩京。唐肅宗便任命他為持節(jié)招討西京兼防御蒲潼兩關(guān)兵馬節(jié)度使,讓他與郭子儀、李光弼等大將一同征討叛軍,并同意他自己選擇幕僚。房琯是個文官,不會帶兵打仗,他采用春秋時期車戰(zhàn)之法,用兩千輛牛車打頭陣,命馬步軍護衛(wèi)。叛軍順著風(fēng)勢放火,那些牛一看到熊熊大火紛紛掉頭向唐軍沖過來,唐軍大亂,人畜相雜,死傷無數(shù)。
隨后房琯又率南軍與叛軍交戰(zhàn),再次大敗,楊希文、劉悊投降叛軍,房琯灰頭土臉地逃了回來,只好向唐肅宗肉袒請罪。唐肅宗念及大敵當(dāng)前,并未將他治罪。
雖然唐肅宗沒有治他的罪,可朝中的一些大臣有了不滿的情緒。
公元757年,房琯的門客董庭蘭弄權(quán)謀利被法司彈劾,房琯入朝自訴,被唐肅宗斥退。五月,唐肅宗任命諫議大夫張鎬為宰相,將房琯貶為太子少師,擔(dān)任散官。
說了這么多,和杜甫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杜甫恰恰在這一年的五月十六日當(dāng)上了他這輩子最大的一個官——左拾遺。左拾遺是個什么官呢?主要職責(zé)就是為皇帝搜集信息、建言獻策,并指出皇帝決策上的失誤,隸屬于諫諍機構(gòu)。杜甫得到這個職位不容易,當(dāng)時他只身到靈武去投奔唐肅宗,不料中途被叛軍抓獲,押回長安囚禁了一年。后來他趁機逃了出來,聽說唐肅宗在陜西鳳翔,他又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鳳翔來。唐肅宗見杜甫忠心耿耿,滿懷報國之心,便任命他為左拾遺兼工部員外郎。
杜甫剛當(dāng)上左拾遺沒多久就碰到了房琯事件。
房琯被罷相后,杜甫再三向肅宗上疏建言,并辯說“罪細不宜免大臣”的道理,肅宗大怒,詔三司推問。杜甫不但沒能營救房琯,自己也差點遭來殺身之禍。
杜甫為何要急于為房琯求情呢?
除了執(zhí)行左拾遺的職權(quán)外,更重要的一點是杜甫和房琯是布衣之交。
當(dāng)年房琯與父親隱居于陸渾山時,杜甫就曾拜謁過他們父子,并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而且杜甫得到這個官職,房琯應(yīng)該功不可沒,他自然會站到房琯一邊。這就是杜甫,你對我好,我也要對你好,單純得像個孩子。房琯事件成為杜甫一生中沉痛的記憶,他的前途從此斷送在自己手里,多年以后他回憶起這件事仍然覺得當(dāng)時的決定是正確的,只要內(nèi)心無愧,哪怕余生顛沛流離。
這就是杜甫。
顏真卿、韋陟、崔光遠三人作為主審官負責(zé)杜甫的案子。
顏真卿作為三司之一的憲部代表,沒有為杜甫求情,也沒有給他添加罪名,應(yīng)該算是秉公執(zhí)法。顏真卿一生謹(jǐn)慎,他也許想幫杜甫,但他是一個深諳政治的人,他曉得這里面的利害關(guān)系。
與顏真卿不同的是,御史大夫韋陟卻上疏解救杜甫,他對唐肅宗說,杜甫的言詞雖然狂妄,但不失諫臣的體統(tǒng)。新任宰相張鎬此時也為杜甫求情,后多虧張鎬營救杜甫才撿回一條命。
審判的過程不得而知,但我們似乎可以看到杜甫那雙誠惶誠恐的眼睛和顏真卿正襟危坐奮筆疾書的樣子。
這是他們唯一的一次交集,以這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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