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游》是《莊子》的第一篇,是莊子的代表作之一。選作高中教科書(必修)第四冊課文的,只是全篇的第一部分,但卻是全篇的主體,相對完整地反映了“逍遙”這一莊子思想的核心內容。
那么,什么叫做“逍遙”呢?在課文結尾處,莊子作了明確的闡述,那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從而達到“無已”、“無功”、“無名”的最高境界。換一句話說,就是“無所待”,什么也不用依靠,沒有任何局限,擺脫一切束縛,達到絕對自由。若以此標準來反觀世間萬物,則世間萬物,實在沒有一項能夠稱得上“逍遙”的。
大鵬就是這樣。鵬鳥確實夠神奇的了,其背“不知其幾千里”,“其翼若垂天之云”,先振翅飛上九萬里高空,再飛遷到遙遠的南冥。起飛之時,翅膀拍擊水面,激起幾千里波浪;飛上天后,便完全沒了阻礙,幾乎進入了一種隨心所欲的境界??墒蛆i卻仍稱不上“逍遙”,因為無論其起飛的場面怎樣驚心動魄,其起飛的前提卻是必須有大風,而且是“六月海運”產(chǎn)生的大風。換言之,它受到了外界條件的制約,也就是所謂“有所待”。
正是這種明顯的“有所待”,使得大鵬竟然受到了蜩與學鳩這類小東西的嘲笑。本來,巨大的鵬鳥與蜩、學鳩之類是不在一個層次上的,然而蜩與學鳩竟然“笑”了,原因何在?秘密就在這“決起而飛”的“決起”二字上。在它們看來,自己不想飛得很高,不必飛得很遠,在力所能及的范圍里自在翱翔,同樣是悠然自得的。至少,自己可以一下子快速地飛起來,而不必憑借什么,不必煞費苦心地等待什么。這當然是一種極度無知的錯覺。因為既然野馬、塵埃之類更為輕微的東西要漂浮起來尚且必須依靠“生物之以息相吹”,那么蜩與學鳩要飛起來,當然也必須“有所待”了。它們“待”什么?當然也是“生物之息”,或者說是風,只是需要的極其微小,不易覺察罷了。所以莊子以行路備糧作比喻,闡明即使是“槍榆枋而止”也還是有所依賴的,不自由的,蜩鳩之類,不僅稱不上逍遙,反而還因其淺薄無知而進入了一個更為低俗的層次。
莊子的目的,當然不在于評判鳥類孰高孰低,而在于反復強調世間萬物皆有所待。作為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莊子善于使用各式各樣的寓言故事來作為運筆行文之法,其寓言成為承載其內在思想的一個載體。莊子很少直接揭示這些寓言故事所包含的意蘊,而將其真實意圖交給別人去意會,這就必然會因其豐富的暗示性與指意的多向性而讓人們在把握中產(chǎn)生不同維度的理解。這里如果抓不住“笑”的本質,就必然會誤解前面的鯤鵬的故事與后面蜩鳩的故事的內在聯(lián)系,從而影響對文意的把握。另外,莊子設置寓言故事的手法也總是很奇特,不僅像鯤、鵬、蜩、鳩、斥安鳥及一些虛構的人物可以成為一個個寓言故事的主角,就連一些歷史上本有其名的人物也會擔當起傳其道的媒介。像后文涉及的宋子榮、列子等人,雖然都是史有記載的真實人物,但在莊子筆下,其實也只是寓言的主角。在這兩個寓言故事中,列子“御風而行”,其“有所待”的一面其實還好理解一些,不好理解的倒是宋榮子的“有所待”。因為能做到“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是很不容易的,常人絕對難以企及??墒?,莊子卻認為他“猶有未樹”,那么,宋榮子的“猶有未樹”之處究竟存在于哪里呢?
答案就在宋榮子“猶然笑之”的這一“笑”上。宋榮子笑誰?他“笑”那些“知效一官,行此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的一類人。這些人也確實夠可笑的了,他們往往因為自己在某一方面比較突出而自鳴得意,自命不凡,卻不知自己的優(yōu)勢僅僅只存在于“某一方面”,因而他們也就像斥安鳥一樣,其實只能歸入“小”類。已經(jīng)淡漠了功名,看清了內外榮辱的界限的宋榮子嗤笑他們,確實有很雄健的理由。但這一“笑”,卻又“笑”出了宋榮子自身的局限。因這一“笑”,是建立在“己”與“人”的比較之上的,在宋榮子心目中,仍存在著一個“己”字。他認清了“我”與“物”的分際,卻沒有達到物我俱忘的境界;他辯明了榮辱的界限,卻并沒達到榮辱皆無的極致,其修為不夠的一面顯露無遺。如果從層次上看,宋榮子當與大鵬同屬一個層次,比蜩、學鳩、斥安鳥及四種人這一最低層次要高明的多,但仍遠遠未能達到逍遙游的境界。作為一種最高境界,“逍遙游”很可能只是一種理想,常人固然難以企及,莊子本人,恐怕也未必能夠達到,所以才需要不懈地樹立。————不過這已經(jīng)是題外話了。
由此可見,蜩鳩之“笑”鵬鳥與宋榮子之“笑”四種人原本是不一樣的,前者是一種無知之“笑”,后者則是一種理智之“笑”。但兩種“笑”的結果卻又是相同的,都體現(xiàn)出了“有所待”這一本質。把握住了這兩“笑”,對于理解課文所講述的寓言和比喻的內涵,特別是把握這些寓言和比喻它們之間的內在關系,進而理解全篇的主旨,是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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