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因與敦煌藝術研究院洽談合作，閑暇之余再次觀賞了敦煌莫高窟壁畫，其中第323窟北壁上的《張騫出使西域圖》，引起我濃厚的興趣。新疆去過很多次，對那兒的山山水水、歷史掌故略知一二。我出神地凝視著壁畫，仿佛穿越時空，靈魂出竅，飄飄悠悠進入壁畫，附身于張騫，重溫了那段前無古人的“鑿空”西域之旅。 他叫張騫，是西漢時的漢中成固人。大凡學習過中國歷史的人，或許都知道“張騫出使西域”的事。人們稱他是偉大的外交家、探險家、旅行家。司馬遷稱他是“鑿空西域”的人。他為什么要出使西域？這得慢慢說。
漢朝自開國起，北方的游牧民族匈奴就不斷向南侵犯，經(jīng)常率領強悍的騎兵，侵占漢朝的領土，騷擾和掠奪中原居民。漢高祖劉邦曾親領32萬大軍迎戰(zhàn)，企圖一舉擊潰匈奴主力，反被圍困于白登，7日不得食，后采用謀士陳平之計，暗中遣人納賄于冒頓的閼氏夫人，始得解圍。從此，漢高祖不敢再用兵于北方。
后來的惠帝，呂后及文、景二帝，忍辱負重，對匈奴采取和親饋贈等消極政策，卻沒有換來須臾的和平。文帝時代，匈奴騎兵甚至深入甘泉，進逼長安，嚴重威脅著西漢王朝的安全。
到了漢武帝時，情況就大不一樣了。社會經(jīng)濟得到恢復和發(fā)展，進入了繁榮時代，國力昌盛。漢武帝具有雄才大略，是個很有作為的皇帝，他決心憑借這種雄厚的物力財力，施展宏圖，建功立業(yè)，從根本上解除來自北方匈奴的威脅。
漢武帝即位不久，從來降的匈奴人口中得知，在敦煌、祁連一帶曾住著一個游牧民族大月氏。秦漢之際，大月氏的勢力強大起來，攻占鄰國烏孫的土地，同匈奴發(fā)生沖突，但是多次被匈奴打敗，匈奴單于還殺掉月氏國王，把他的頭顱割下來拿去做成酒器。大月氏人經(jīng)過這次國難，被迫西遷到伊犁河一帶，趕走原來的“塞人”，重新建立國家。但他們不忘故土，時刻準備對匈奴復仇，并很想有人相助，共擊匈奴。漢武帝根據(jù)這一情況，決定聯(lián)合大月氏，夾擊匈奴。如果真能聯(lián)合大月氏，溝通西域，在蔥嶺東西打破匈奴的控制局面，建立起漢朝的威信和影響，確實可以孤立和削弱匈奴，再配合軍事行動，最后徹底戰(zhàn)勝匈奴。這是一個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重大計劃。
于是漢武帝下令選拔人才，出使西域。
張騫不安現(xiàn)狀，志存高遠，既然有這樣能報效國家的機會，他當然就報了名。漢武帝經(jīng)過考查，認定他心胸開闊，能以信義待人，意志力極強，辦事靈活，胸懷坦蕩，善于待人處事，就選中了他。
公元前139年，他奉命率領100多人，開始出使西域了。當時，他們對于西域可以說什么都不知道，幾乎就是探險。他們從隴西出發(fā)，一個歸順的“胡人”的家奴堂邑父，自愿充當他們的向?qū)Ш头g。他們只能西行進入河西走廊，可是，這里已經(jīng)是匈奴人的地盤。就在小心翼翼地穿過河西走廊時，他們還是碰上匈奴的騎兵隊，全部被抓住了。
匈奴的幾個小王知道他們是從漢朝來的，覺得事情重大，不敢私自處理，就立即把他們押送到匈奴王廷。他見到當時的軍臣單于，就理直氣壯地對他說：“我們是大漢朝出使大月氏的使者，請你趕快放我們走?！?/b>
軍臣單于看著我笑道：“大月氏在我國的北面，我是不可能讓漢朝的使者從我這里過去的。如果我匈奴要通過你們漢地去出使南方的越國，漢朝會同意嗎？”
張騫告訴他：“我們大漢朝是禮儀之邦，不會阻止外國的使者通過?！?/b>
軍臣單于搖頭道：“這個恐怕你做不了主?！?nbsp;
自古就有兩國交戰(zhàn)不殺來使之說。那匈奴和中原王朝經(jīng)常交戰(zhàn)，當然也不能殺掉大漢朝的使者，否則，現(xiàn)在把事情做絕，以后也沒法再打交道。于是匈奴單于就把他們一行扣留和軟禁起來。
因為他是漢使，單于對他還算客氣。單于為軟化、拉攏他，打消他出使大月氏的念頭，真是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他們給他找了一個漂亮的匈奴女子為妻，想這樣拽住他的手腳。那姑娘對張騫真的不錯，他們慢慢有了感情，還生了一個兒子。
但是，和他一起來的那些人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他們?nèi)恍倥水斪髁伺`。他覺得實在對不起他們，但是也無可奈何。只是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匈奴人才允許堂邑父跟著他。張騫雖然被嚴密監(jiān)視，但他每天只要出去，就一定手持“漢節(jié)”，表示自己的身份，表示他始終沒有忘記漢武帝所交給自己的神圣使命，沒有動搖為漢朝通使大月氏的意志和決心。就這樣，他在匈奴一直被軟禁了10年。
后來，軍臣單于死了，他的弟弟左谷蠡王自立為單于，進攻軍臣單于的太子于單。于單失敗逃走。因為內(nèi)亂，他們對他的監(jiān)視漸漸有了松弛。
公元前129年的一天，機會終于來了，他決定立即逃走。但是，他不能回長安，他出使大月氏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他要繼續(xù)西行，這樣他就不能帶上他的妻子和兒子。10年來，他和妻子已經(jīng)有了真正的感情，對兒子更是疼愛。憐子未必不丈夫，他并非對妻兒冷血，他和一般人同樣有兒女情長。但是，為了完成他的使命，他不得不離開他們，也許是永別。他把真情告訴妻兒，他們都理解他支持他，他們對他表示，不管今后如何，他們活是大漢朝的人，死是大漢朝的鬼。張騫非常感動，和他們在漆黑的夜里灑淚而別。
可以想象，這種逃亡十分危險和艱難。大戈壁灘上，飛沙走石，熱浪滾滾；而高山冰雪皚皚，寒風刺骨。沿途人煙稀少，水源奇缺。因為逃得緊急，他們沒有帶夠路上必不可少的干糧和水。要知道，在大漠戈壁上行路，水就是生命。他們有好幾次幾乎陷入絕境。幸好，堂邑父善于用弓箭狩獵，他們用獸血止渴，以獸肉充饑，才保住性命，闖過難關。幸運的是，在匈奴的10年留居，他學會了匈奴人的語言，穿上胡服，不易被匈奴人查獲，所以他們較順利地穿過了匈奴人的控制區(qū)。
他們向西疾行幾十天，越過蔥嶺，到了大宛。他們到大宛后，向大宛國王說明了自己出使大月氏的使命和沿途種種遭遇，希望大宛能派人相送，并表示今后如能返回漢朝，一定奏明漢武帝，送他很多財物，重重酬謝。大宛王本來早就風聞東方漢朝的富庶，很想與漢朝通使往來，但苦于匈奴的阻礙，未能實現(xiàn)。漢使的意外到來，使他非常高興，張騫的一席話，更使他動心。于是大宛王滿口答應了他的要求，熱情款待后，派了向?qū)Ш头g，把他們送到康居?？稻油跤智踩藢⑺麄兯椭链笤率稀?nbsp;
不過，10多年來，大月氏這個“行國”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原來他們在伊犁河畔受到烏孫的攻擊，又一次向西遠遷。烏孫國有63萬人，也是個“行國”，曾在敦煌一帶游牧，受過大月氏的攻擊。后來匈奴支持烏孫遠襲大月氏，大月氏被迫遷到阿姆河畔，而烏孫卻在伊犁畔河留住下來。
自從大月氏到了阿姆河畔，不僅用武力臣服了大夏，還因這里土地肥沃，逐漸由游牧生活改向農(nóng)業(yè)定居，無意東還。他們距匈奴和烏孫很遠，外敵侵擾的危險大大減少，所以，他們改變了態(tài)度。張騫向他們提出原來的設想，他們已經(jīng)無意和匈奴打仗了。再說，他們還覺得漢朝離他們太遠，如果聯(lián)合攻擊匈奴，遇到危險恐難以相助。這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們千辛萬苦來到大月氏，就是想聯(lián)合他們抗擊匈奴，目的沒有達到，張騫當然不會就此罷手。他們在大月氏住了一年多，他們對他招待十分周到，但是只要他一提起與漢朝聯(lián)盟夾擊匈奴的事，他們總是避而不談。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全然無用，張騫只好在公元前128年動身回國。
回國途中，他們?yōu)楸荛_匈奴控制區(qū)，改變了路線，計劃通過青海羌人地區(qū)，以免再被匈奴人扣留。于是，他們重越蔥嶺，不走來時沿塔里木盆地北部的“北道”，而改行塔里木盆地南部，沿昆侖山北麓的“南道”，從莎車，經(jīng)于闐、鄯善，進入羌人地區(qū)。但出乎意料，羌人也已經(jīng)淪為匈奴的附庸，他們再次被匈奴騎兵抓住，又扣留了一年多。公元前126年匈奴內(nèi)亂，張騫才趁機脫身回到長安。
張騫這次出使西域，沒有完成和大月氏建立聯(lián)盟、夾攻匈奴的目的，出去的時候有100多人，回來只剩下他和堂邑父兩人，代價真是太大了。他覺得無顏面對皇上，更無顏面對和他一同出使，而如今卻命喪他鄉(xiāng)的弟兄們的妻兒父母！
他回到長安，向皇上如實報告了出使的詳細經(jīng)過，并且還講了沿途各國的情況，他們的人口物產(chǎn)、風土人情?；实鄄坏珱]有責備他，還很高興地聽他的講述，皇上認為這次派張騫出使，結(jié)果還是不錯的。
朝中的重臣認為，張騫這次出使，雖然沒有完成預定計劃，但是，因為時間長達10年之久，預料不到的變化是必然的。從這次出使產(chǎn)生的實際影響和所起的歷史作用而言，肯定是很大的成功。自春秋以來，戎狄游牧北方，秦始皇為固邊而筑長城，但西界不過臨洮，玉門之外廣闊的西域仍鞭長莫及。他這次通使西域，使?jié)h朝的影響直達蔥嶺東西。自此，漢朝與西域一帶的聯(lián)系日益加強。
大臣們還認為，他這次出使西域，既是一次極為艱險的外交活動，同時也是一次卓有成效的考察。通過對廣闊的西域進行實地調(diào)查研究，我大漢朝詳細了解到西域各小國和中亞的大宛、康居、大月氏和大夏諸國的情況，而且從這些地方又初步了解到烏孫、奄蔡、安息、條支、身毒等國的許多情況。在他通使西域返回長安后，漢朝抗擊匈奴侵擾的戰(zhàn)爭，已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公元前123年2月和4月，大將軍衛(wèi)青兩次出兵進攻匈奴。漢武帝命他為校尉，隨著大將軍出擊漠北。當時，軍隊行進于千里塞外，在茫茫黃沙和無際草原中，給養(yǎng)相當困難。張騫正好熟悉匈奴軍隊的特點，又有沙漠行軍經(jīng)驗和豐富的地理知識，他為漢朝軍隊做向?qū)?，指點行軍路線和扎營布陣的方案，因此，為戰(zhàn)爭的勝利提供了可靠的保證。事后論功行賞，漢武帝封他為“博望侯”?！安┩本褪恰叭∑淠軓V博瞻望”。他想，這就是漢武帝對他的肯定吧。
公元前119年，張騫第二次奉命出使西域。這時，漢朝已經(jīng)控制了河西走廊，積極準備對匈奴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戰(zhàn)役。幾年來，漢武帝多次向他詢問大夏等地情況。他著重介紹了烏孫到伊犁河畔后已經(jīng)與匈奴發(fā)生矛盾的具體情況，建議招烏孫東返敦煌一帶，跟漢共同抵抗匈奴，實施“斷匈奴右臂”的戰(zhàn)略。同時，他還著重提出今后應該與西域各族加強友好往來。這些意見漢武帝都采納了。
這次，他率領300人組成的使團，每人備兩匹馬，帶牛羊萬頭，金帛貨物價值數(shù)千巨萬。他們到了烏孫，游說烏孫王東返，沒有成功。他又分遣副使持漢節(jié)，到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等國。公元前115年，他回長安時，烏孫派使者幾十人隨同他一起到了長安。此后，漢朝派出的使者還到過安息、身毒、奄蔡、條支、犁軒，漢朝使者還受到安息專門組織的兩萬人的盛大歡迎。安息等國的使者也不斷來長安訪問和貿(mào)易。從此，漢朝與西域的交通建立起來。
公元前115年，張騫回到漢朝后，漢武帝對他這次出使西域的成果非常滿意，特封他為太中大夫，授堂邑父為“奉使君”，以表彰他們的功績。
說起來，張騫兩次出使西域，還帶回一些“副產(chǎn)品”。他們帶回西域的核桃、葡萄、石榴、蠶豆、苜蓿等十幾種植物，這些植物逐漸在中原栽種傳播。帶回龜茲的樂曲和胡琴等樂器，豐富了漢族人的文化生活。漢軍在鄯善、車師等地屯田時使用地下相通的穿井術，習稱“坎兒井”，在當?shù)刂饾u推廣。此外，大宛的汗血馬在漢代非常著名，名曰“天馬”，漢武帝非常喜歡。那時大宛以西到安息國都不產(chǎn)絲，也不懂得鑄鐵器，他們把這些技術傳了過去。
張騫一生坎坷，總是東奔西跑，顛簸于萬里之外，為國分憂。他覺得，他雖然不是什么英雄，但是，他反思自己的一生，為國為民，問心無愧，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善哉。
石窟中光線陰暗，闃無一人，靜謐如夢。導游折身而返，喊了我一聲，我這才如夢方醒，忙朝著窟外走去。
約好明年，我再游伊犁河谷，踏著張騫的足跡，不禁感懷起這位“鑿空”西域，遠播國威，造福后世的探險家。
唐代詩人杜甫有詩贊曰：聞道尋源使，從天此路回。牽牛去幾許？宛馬至今來。 ……
張騫意志堅忍，在危難中不失氣節(jié)，梁啟超稱贊他“堅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開幕第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