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浮 ( 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摘要：明末經學家郝敬主張 “聲音隨方俗” ，他無視韻書常規(guī)，以自己家鄉(xiāng)湖北京山話為基礎編寫韻書《五聲譜》 。今京山話與《五聲譜》的語音系統(tǒng)一脈相承，演變軌跡清晰。郝敬為漢語韻書史增添了新篇章，他的韻書對研究湖北方言史亦不無價值
關鍵詞：《五聲譜》 ；京山方言；《讀書通》
中圖分類號：H 114；H1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263(2005)04-0009-03
郝敬（1558-1639），字仲輿，號楚望、楚傖， 京山（今湖北京山縣）人。嘉靖三十七年生，萬歷十七年進士，累遷戶科給事中。后掛冠歸，杜門著書。崇禎十二年卒。有《山草堂集》傳世。《山草堂集》是郝敬的著作集，共二十六種一百四十卷。崇禎間郝洪范刻本。
《讀書通》二十卷，系《山草堂集》的第十六種。卷首有郝敬天啟三年署名 “楚傖郝敬” 的題辭、崇禎三年的跋文?！蹲x書通》第二卷《五聲譜》，是韻書。翻開這部塵封數(shù)百年的韻書，給我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驚喜，給漢語韻書史、漢語方言史增添了新篇章。
《五聲譜》的韻部。郝敬針對 “ 沈韻” 的四聲一百零七韻，提出 “ 五聲十二韻” 說，“ 五聲” 配 “十二韻”，則得六十韻。其中有十八個是虛擬的，實有韻部四十二個：同統(tǒng)洞、遲齒樨、危偉魏、虞語遇、孩海害、沉逞趁、田忝簟、調窕眺、摩么磨、邪寫謝、強襁絳、求臼舊、篤、徹、質、末、甲、屈。聲母十九個，無全濁音，有微母，泥來混同。聲調五個，有入聲。
《五聲譜》的編纂體例屬四聲分統(tǒng)諸韻類型，它的結構層次是：四聲-韻部-小韻-韻字。無反切，無注釋，更無字母等第之類的標志，郝敬對等韻之學很不以為然。
明代韻書作家大都強調 “ 元聲”、“ 正音”、 “ 雅言”，而屏棄鄉(xiāng)音俗語。郝敬反其道而行之。他強調的是 “ 文字主義理，聲音隨方俗”。他在《四韻糾謬》寫道：
郝敬的 “聲音隨方俗” 主張，決定了《五聲譜》的語音基礎就是他的鄉(xiāng)音 ，即明朝末年湖北京山方言。
試就《五聲譜》韻類聲類的特點列舉數(shù)項，并附以今京山以及武漢、鐘祥等處讀音。
1. 臻深曾梗四攝舒聲字合并，立沉逞趁三韻。如：更=根（京山同音 kon，武漢、鐘祥與京山同）、=鄰=靈=陵 ( 京山同音 nin，武漢鐘祥同） 、運=詠 ( 京山同音 yin，鐘祥、武漢同） 。
2.山成二攝舒聲字合并，立田忝簟三韻。如：南=難=藍 ( 京山同音 nan，武漢、鐘祥同）、嫌=賢 ( 京山同音 ien，鐘祥與京山同）。
3.遇攝模韻舌齒音字及魚虞二韻莊組字并入求韻。試選平聲相關小韻為例，做分并圖示：
《五聲譜》平聲求韻：鋤=愁、疏=搜、都=兜、徒=頭、奴=盧=樓；上聲臼韻：數(shù)=叟、睹=斗、土= 靛、魯=努=摟、祖=走；去聲舊韻：=皺=助=奏、素=數(shù)=瘦、杜=妒=豆=斗、怒=路=漏。京山：都、土、 努、杜、楚、做、助、素、數(shù)等字的韻母均讀 O U，杜=斗。而孤、呼、諸、朱等字的韻母讀 U，閭、拘、 虛、須等字的韻母為 Y?！逗狈窖哉{查報告》第 200 頁論京山韻母特點說：“ 模韻端系與魚虞兩韻莊組字文言讀 OU，白話讀 U，如 ‘ 奴’ rlou : rlu， ‘ 鋤’ ts‘O U: t'su?！?span style="line-height: 25.6px;"> 《五聲譜》相當于今京山的文言音。
4.歌、戈混同。如：歌=鍋 ( 京山同音 ko）、河一禾 （鐘祥同音 xo）、阿=窩 ( 武漢同音 o） 。
5.臻攝合口一等舌齒音字讀開口。如：敦=登 ( 武漢同音 tan） 、尊=曾 （武漢同音 tson） 、存=層（武 漢同音 ts‘ ，京山存讀 ts‘on）、孫=森（武漢同音 son）、倫=能 ( 京山同音 nan）。
6.陽韻見組合口字讀開口。如：匡=腔 ( 武漢筐讀 ‘ian，京山狂讀 k‘an）?！逗狈窖哉{查報告》第 200 頁論京山開合特點說：“ 陽韻見組合1 : 3字文言讀開，白話讀合，如 ‘ 狂’ k‘at] : k‘uarj”。
7. 江、山二攝二等牙喉音尚有部分字與一、三等對立。如：江≠ 姜 ( 京山江讀 t~iao，江姜已同音) 、 閑≠ 賢≠ 寒 ( 京山閑寒同音）、鰥≠ 官 ( 京山鰥官同音）。
8.蟹攝開口一、二等對立。如：該≠ 皆 ( 京山該皆同音）、才≠ 柴 ( 京山財柴同音） 。
9. 全濁聲母清化。如：動=洞 ( 京L【 J動洞同音 too）、旱=漢、但=旦、善=扇。
10. 泥、來不分，不論洪細完全混同。如：農=龍、梨=泥、陵=寧、連=年、勞=猱、良=娘、 婁=奴、列=聶、魯=弩、立=匿、斂=念。京山以及武漢鐘祥等處均混同，聲母一律讀 ^ 。
11 . 莊組讀同精組。如：崇=從、師=思、生- - 7. 森、爭=增、潺=殘、鄒=租、搜=蘇、責=則、棧=暫。 京山不單莊精混同，連章組也混入，聲母一律讀 ts、ts‘、S。武漢與京山同，鐘祥與《五聲譜》相同，莊 精讀 ts等，章知讀 ts等。
12. 有微母。京山微母字與影喻母字合并讀零聲母，萬讀 uarl、問讀 uorl、勿=屋 。《五聲譜》勿≠ 屋、 萬 ≠ 腕 、 問≠ 慍 。
13. 疑喻影合并讀零聲母 。如：銀=盈、岸=暗。京山與《五聲譜 》同。
14. 《五聲譜》將歌、戈、麻三韻混并，立摩么磨三韻。麻韻字只有 “麻”、“ 馬” 二字與戈韻的唇 音 “ 摩”、“ 么” 字相混，其它的字都與歌戈韻字無涉。查京山及其周邊各縣市，麻與歌戈涇渭分明。郝敬合并歌麻沒有語音根據(jù)，可能還是為了湊成 “五聲十二韻”。
郝敬將 “ 沈韻” 的17個入聲韻合并為 6 個。京山無入聲，古入聲字分布在如下15個陰聲韻中：
Y i/Y uY ie ye/a ia ua/o io/u y/ou iou
這15個韻母依其開合洪細，可歸為6個韻類。就古入聲字的分并關系看，京山話與《五聲譜》是很一致的。為討論的方便， 我們把 “沈韻” 的17個入聲韻部轉換成《廣韻》的34 個入聲韻部。下面是《廣韻》與《五聲譜》入聲韻分并圖示 (上下兩層是《廣韻》韻部，中間為《五聲譜》韻部。韻部旁的音標是京山韻母）：
韻類分并比較復雜的是篤、屈兩韻?，F(xiàn)在以這兩韻為例考察它們的分并關系以及京山話與《五聲譜》的同異：
屋沃燭沒物術以及昔錫合口字在今京山方言的分布與《五聲譜》相同：
ou：篤讀突禿鹿陸綠卒竹足燭囑觸族促肅縮熟續(xù)屬辱肉
iou：畜育欲
u：不勃 卜 仆撲瀑縛服篤突禿陸綠竹足燭卒出族肅縮熟辱骨哭酷忽物屋
y：律橘菊局屈曲戌畜入郁域疫役育玉
ou與 u、iou 與 y 兩出者，on、iou 為文讀 ，u、y 為白讀。文讀與《 五聲譜》一致。
上節(jié)所引《湖北方言調查報告》第200頁那段話后面還有一句加括號的話，現(xiàn)錄出：“ （入聲沒屋沃燭韻的 端知兩系字同）?！?今京山將古屋沃燭沒等韻的舌齒音字讀on、i0u。上書第201頁又說：“通三入見系字，見組 讀 y，如 ‘ 曲’ ‘y；曉影兩組白話讀Y，文言讀 i0u ，如 ‘畜’ i0u : Y，‘欲’ i0u：Y?！?/span>
京山與《五聲譜》不同的是古入聲鐸、末兩韻的部分字的分布。末韻牙喉音字 “聒闊豁活斡” 和鐸韻牙音字 “郭J鄣擴”，《五聲譜》歸入徹韻，與 “ 國或” 等字為伍。京山將它們歸入O韻，與 “葛各渴喝” 同類。
京山沒有入聲韻，也無入聲調，古入聲字完全讀陽平。武漢、鐘祥與京山同。天門、漢川 I、沔陽有入聲調，古入聲字的分布與京山大致相同?！?五聲譜》的入聲猶如今天的天門、漢川 I、沔陽，是一個入聲調。
今天的京山話是從《五聲譜》演化而來，換言之，《五聲譜》就是十七世紀初葉的湖北京山話。今京山方言與其周邊的縣市，如鐘祥、漢川、天門、沔陽以及武漢，差異并不很大，當年《五聲譜》的覆蓋 面或許不止京山一縣? 經學家郝敬，不循韻書學之常規(guī)，坦然隨方俗，為我們留下一部鮮活的完整的語音史料，真該謝謝他、懷念他 。
參考文獻：
【l】 趙元任等. 湖北方言調查報告【M】 . 歷史語言研究所?？?18. 上海: 商務印書館， 1948.
【2】 趙元任. 鐘祥方言記【M】 . 北京: 科學出版社， 1956.
【3】 北京大學. 漢語方言字匯 ( 第二版) 【M】 . 北京: 文字改革出版社，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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