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的電影創(chuàng)作越是感到枯竭的時候,它越希望從傳統(tǒng)中汲取能量。對于香港電影來說,現(xiàn)在面臨的情況便是這樣。
這個地區(qū)的中堅電影人已經泰半北上,在新的制作環(huán)境中忙碌「揾食」,他們面對的觀眾群體陌生而又熟悉。
說是陌生,無時差地經歷了當代美日韓流行文化洗禮的這一代大陸年輕人喜歡什么、追捧什么,真讓他們心中無底,欲迎合而無門;說是熟悉,畢竟當下的主力觀眾中也有相當大一部分人(以70后至85前為主)是在港片中泡大的,對吳宇森、徐克、王晶、劉鎮(zhèn)偉、黃百鳴、李力持、陳嘉上、周星馳等如數(shù)家珍。
吳宇森和徐克
于是在王晶等人看來,一條賺錢的捷徑已經擺在面前了,那就是無休止地翻炒昔日陳貨,榨取香港電影昔日品牌的剩余價值,所以西游題材、黑幫賭片、賀歲喜劇三天兩頭舊貌換新顏出現(xiàn)在內陸的銀幕上。
值得關注的是,比起老面孔們的不思進取,當下的香港也出現(xiàn)了一批年輕的創(chuàng)作者,以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對待黃金時代留下的電影遺產,先有郭子健,后有麥浚龍。
麥浚龍
麥浚龍身上有一個富二代的標簽一直摘不去,人們覺得他在娛樂圈混得如魚得水是因為良好的家境,但這么說,對他的才華來說有點不太公平。從《僵尸》來看,他是一個嚴肅的電影創(chuàng)作者。即使拍電影是玩票,那也是嚴肅的玩票。
對麥浚龍這一代創(chuàng)作者來說,在港片的黃金時期,他們還只是影迷或觀眾,這反而令他們能更慎重地對待電影傳統(tǒng)。
《僵尸》是麥浚龍的第一部作品,它的制作水平令人非常驚喜,它的初衷也并非想全然照搬林正英、許冠英的清裝僵尸喜劇。
整部影片對「僵尸文化」的立場是帶有某種后設性的反思和懷想。首先它根本不是一部喜劇,說是悲劇亦可。
錢小豪在片中演的角色可以說是他自己——一個演慣僵尸片但已無片可拍的老演員,并且家庭生活不幸,妻離子散的他搬到一座陰森詭譎的大廈,只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陳友飾演的道長角色也因為無鬼可捉,改行開大排檔炒糯米飯。這不由得讓人聯(lián)想到郭子健、鄭思杰合作編、導的《打擂臺》來,作為對消逝傳統(tǒng)的懷舊,兩部影片均是在感嘆落寞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窘迫。
大約是上天憐憫他們的處境,一具精心煉制的僵尸適時地出現(xiàn)了,給了錢小豪和陳友施展畢生所學的機會。但影片結束時,敘事突然從之前的捉鬼情節(jié)跳出,以一種曖昧的否定來暗示那可能只是上吊自殺的錢小豪臨終幻想而已。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沒有答案。
《僵尸》并不是一部典型的八十年代動作喜劇僵尸片,如果真的原封不動,那麥浚龍和黃百鳴、劉鎮(zhèn)偉之流也就毫無區(qū)別了。
盡管如此,片中用到的很多僵尸法術都是老觀眾非常熟悉的,例如「銅錢面罩」、「畫符念咒」、「喝烏鴉血」等等,但麥浚龍也引進了一些日式甚至美式恐怖片的風格,這可能和《咒怨》系列的清水崇擔任本片監(jiān)制有關,還有個別場景說是受到庫布里克《閃靈》的影響也不為過。
因此《僵尸》是可以被稱為「影迷電影」的。這類電影是對電影本身的迷戀的產物,是舊電影傳統(tǒng)在新時代的自我繁殖和翻新。
往遠的說,美國「新好萊塢」的馬丁·斯科塞斯的作品便有很強的影迷情節(jié),后來的昆汀·塔倫蒂諾就更明顯了。
影迷電影在華語電影中還非常罕見,這大抵是因為影迷文化在此地生根尚淺,而且創(chuàng)作影迷電影,不僅要求對影史傳統(tǒng)非常熟悉,也得具備非常強的前瞻性,對人在當下的困境有所感悟,否則只知懷舊,必然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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