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雕像 作者：潘錫柔
天人合一
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煙云，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雖曉畫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無常形者也。雖然，常形之失，至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當，則舉廢之矣。以其形之無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謹也。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與可之于竹石枯木，真可謂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攣拳瘠蹙，如是而條迭遂茂：根莖節(jié)葉，牙角脈縷，千變?nèi)f化，未始相襲，而各當其處，合于天造，厭于人意，蓋達士之所寓也歟！昔歲嘗畫兩叢竹于凈因之方丈，其后出守陵陽而西也，余與之偕別長老道臻師，又畫兩竹梢，一枯木于其東齋。臻師方治四壁于法堂，而請于與可，與可既許之矣。故余并為記之。必有明于理而深觀之者，然后知余言之不妄。
《西園雅集圖 》 李公麟 宋
從千年前的焚香雅集看中國南派文人畫
宋代應(yīng)該是讀書人日子最快活的朝代，占城稻開始普及，大家都能吃飽飯，讀書人比例不算太高，公務(wù)員編制也足夠讀書人有個飯碗，可以放松的玩生活、享逸事、扯閑篇。
在中國藝術(shù)史上很出名的事，是十六個名家舉會駙馬王詵的庭院之中。這就是有名的“西園雅集”，李公麟畫，米芾作文記其事。畫里有宋朝三大家——蘇東坡、米芾、李龍眠，還有東坡弟弟蘇子由、蘇門四學(xué)士。石桌陳列于花園中高大的蒼松翠竹之下。最上面，一條瀑布注入一條大河，河岸花竹茂密，主人的兩個侍妾，梳高發(fā)簪，戴甚多首飾，侍立于桌后。蘇東坡頭戴高帽，身著黃袍，依桌作書，駙馬王詵在附近觀看。另一桌上，李龍眠正在寫一首陶詩，子由、黃庭堅、張耒、晁補之都圍在桌旁。米芾立著，頭仰望，正在附近一塊巖石上題字。秦觀坐在多有節(jié)瘤的樹根上，正在聽人彈琴。別的人則分散各處，以各種姿勢、或跪或站，也有老道陳壁虛和日本和尚圓通大師。
《西園雅集圖 》局部 李公麟 宋
《西園雅集圖 》局部 佚名 宋
十六人的聚會，古器用了十數(shù)個，猜測有茶器、酒器、香器，其中香爐竟然占了半數(shù)，從形制上粗看下來，甗式爐、鬲式爐、筒式爐、奩式爐、高足杯爐等等都有。從器物數(shù)量比例來看，宋人雅集，撫琴、飲酒，啜茶，都離不開焚香，甚至可以說，焚香比其它更重要。
米芾《西園雅集圖記》更是有一句“水石潺湲，風竹相吞，爐煙方裊，草木自馨，人間清曠之樂，不過于此”，能玩出“爐煙方裊”的種種情趣，是因為雅集的核心人物蘇黃二人，可以看出二人都是玩香高手。
蘇東坡自幼仰慕吳道子，在黃州那些年，一直傾其全部時光致力于繪畫。作為一位文人，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陶然佳境中過活。首先應(yīng)該清楚的是，在中國是書畫同源的。在技巧、在工具材料、在批評的精神與原理都是如此。這就不難理解中國南派畫之始祖蘇東坡是在中國詩的精神中涵養(yǎng)有素的，在運用筆墨技巧上已通其奧妙。
《枯木竹石圖 》蘇軾 宋
創(chuàng)立中國藝術(shù)的印象派
藝術(shù)上所有的問題都是節(jié)奏的問題，不管是繪畫、雕刻、音樂，只要是美的運動，每種藝術(shù)形式就有隱含的節(jié)奏，甚至在建筑，一個哥特式的教堂向高處仰望，一座橋梁橫跨，一個監(jiān)獄沉思。從美學(xué)上看，甚至可以說“猛沖”、“疾掃”、“狂暴”等論人品的詞，這都是節(jié)奏概念。
節(jié)奏的基本概念是由書法確立的。運用到書畫上，線條的雜亂而又和諧的律動就產(chǎn)生了可概括稱之為中國藝術(shù)的印象派。這一派藝術(shù)家所關(guān)注的只是記下他頭腦里的印象，用一種明確的律動美表現(xiàn)，而不是以將眼前的景物描繪下來為滿足。結(jié)構(gòu)越單純，表現(xiàn)律動美越容易。因此蘇東坡才集中表現(xiàn)律動美在幾枝竹子上或是幾塊粗獷的巖石上，而這樣表現(xiàn)出來的景物也就成為內(nèi)容很充分很豐富的圖畫了。
在《枯木竹石圖》中，因為沒有其他相干的景物，故能刺激觀賞者的想像；畫中暗示那幾片竹葉，在月夜安然靜止也好，在風雨中猛力搖擺也好，在其表現(xiàn)出來的單純律動美上，是令人百觀不厭的。就和寫幾行字的動機一樣，一旦心情表現(xiàn)出來，印象留在紙上了，藝術(shù)家便感到滿足，感到快樂。他同樣能把同樣的滿足與快樂給予觀賞的人。
所以這一派文人畫也叫寫意，也就是印象主義。若這一派繪畫用conceptivism(概念主義)這個詞，則無不可，因為這個字的重點是統(tǒng)一的概念，正是藝術(shù)家所要描繪的唯一形象。簡言之，就是對照相般的精確反叛，而主張將藝術(shù)家主觀印象表達出來，作為藝術(shù)上的新目標，蘇東坡用兩句詩充分表達這種反叛精神。他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宋代畫家在一張畫里，不但要表現(xiàn)作者的印象或概念，也要表現(xiàn)內(nèi)在的機理。也就是畫的精神，而不是外形。這與宋代理學(xué)有密切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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