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在他幾十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歷程中,一直始終不逾地堅持這樣一個觀點,即詩人要注重生活,要尊重生活。他不僅在理論上是這樣看,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也充分證明了這點。這一條紅線非常清晰地貫穿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
他說:'生活是藝術(shù)所由生長的最肥沃的土壤,思想與情感必須在它的底層蔓延自己的根須。'(《詩論》)
他又說:
'生活實踐是詩人在經(jīng)驗世界里的擴展,詩人必須在生活實踐里汲取創(chuàng)作的源泉,把每個日子都活動在人世間的悲、喜、苦、樂、憎、愛、憂愁與憤懣里,將全部的情感都在生活是發(fā)酵,醞釀,才能從心的最深處,流出無比芬芳與濃烈的美酒。'(《詩論》)
艾青在1940年4月15日夜寫的《月光》,就真實、具體、形象地寫出了自己在生活中的一種體驗。這一種體驗并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件,然而,我們從詩中可以看到,詩人是多么深切細致地將自己的這一體驗描繪出來,并將自己內(nèi)心的波動以及情感的推移也準確地描繪出來,并傳達給讀者。
《月光》寫的是這樣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詩人'我'在一個有月光的夜里,走在石子鋪的一條小巷里,小巷兩邊都是房屋,人們都已安歇了,甚至'連鼾聲也聽不見',周圍非常地靜。此時的詩人浮起了一種愿望,即想叩開每一扇門,并輕聲地告訴人們,詩人不想打擾他們,愿他們安睡,因為詩人'我'了解他們,并喜歡他們。
詩寫到這里也就完了。詩人只寫'我'在小巷里走,寫'我'此時的心態(tài),沒有什么大的波瀾。但這首詩還是那樣感人,耐人尋味。因為詩中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正是這濃郁的生活氣息,流溢出了詩情畫意。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清晰看到,詩人是多么注重生活經(jīng)驗,并從生活經(jīng)驗中提煉出詩意來。在詩中,詩人又把生活經(jīng)驗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使人如親臨其境。也許,別人也會有這樣的經(jīng)驗,但往往被忽略過了,會認為這樣的經(jīng)驗沒有什么好寫。但詩人獨具慧眼,截取了這么一小段生活感受,并有聲有色*地寫出了詩意。這不能不說明詩人對生活的理解和對生活的把握,確實高人一籌。
當然,這首詩還不僅是以濃郁的生活氣息取勝,詩在平靜之中還寓含了很深的意義。就是詩人通過'我'的心態(tài),寫出了詩人'我'與這些安睡的普通百姓之間的關(guān)系。詩人愛他們,喜歡他們,唯恐驚動了他們。這說明詩人與百姓之間的關(guān)系是血肉相連的,是同呼吸共命運的。這首詩實際上反映了一個很大的主題。詩人的這種情感也是很感人的。
我們看詩人動人的描寫:
'我走過它們面前/溫柔地浮起了一種想望/我想向一切的門走去/我想伸手叩開一切的門/我想俯身向那些沉睡者/說一句輕微的話不驚醒他們/像月光的霧一樣流進他們的耳朵/說我此刻最了解而且歡喜他們每一個人'
這一細節(jié)描寫是很精采的,詩人的心緒都含在這描寫之中了。詩人'我'和這些沉睡者并不相識,也未直接交談或交往,詩人只通過'我'的心態(tài)描繪這一小側(cè)面,把很深層的內(nèi)涵表達出來了。
另外,這首詩之所以感人,還和詩人描寫得情景交融有關(guān)。詩先從寫景開始,寫'霧',寫'月光',然后很自然地引出'我'來,'我在寒冷的空氣里走著'。又從'我'來寫景,寫那些'小屋',寫'小屋'里的人們已經(jīng)安眠了。接著,再進一步寫'我'的心情……寫景是為了寫'我',寫'我'又是為了寫景,'我'和景融為一體。詩中的'我'為線,'我'和景交互推進,情景自然推出。詩人的這一高超手法,為這首詩的成功起了很大作用。
這首詩是按'我'在小巷里走的過程先后順序來寫的,好像是電影鏡頭在推移。但這不是'攝影主義',就是說,這不是毫無提煉的生活原型的照像似的翻版。它是高度藝術(shù)化了的。注意生活,敬重生活,但詩還是詩,不是生活的照搬。由生活經(jīng)驗上升到藝術(shù),必須有一個創(chuàng)造的過程。那種簡單化的作法是詩人向來反對的。
艾青說:
'‘攝影主義’是一個好名詞。這大概是由想象的貧弱,對于題材的取舍的沒有能力所造成的現(xiàn)象。
浮面的描寫,失去作者的主觀;事象的推移,不伴隨著作者心理的推移,這樣的詩也就算在新寫實主義的作品里,該是令人費解的吧。'
詩人在這里說得很清楚了,什么是攝影主義,什么是浮面的描寫。它們與真實地反映生活是兩碼事。
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自然主義,詩人是不取的。同樣,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過于強調(diào)個人的主觀意識,以至強調(diào)到無病呻吟的地步,故弄玄虛,甚至變成文字游戲,詩人也是不取的。
詩人堅持這樣的看法:
'詩,永遠是生活的牧歌。'(《詩論》)
(郭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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