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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大家分享李白的《長相思》，詩云：
日色欲盡花含煙， 月明欲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 蜀琴欲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 愿隨春風(fēng)寄燕然。
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斷腸， 歸來看取明鏡前。
李白的《長相思》一共寫了三首，《唐詩300首》里頭選了兩首。一首寫春天，一首寫秋天。寫秋天的那首是從男子的角度立論的。寫春天的則是從女子的角度，寫女子的相思。那此刻既然是春天，咱們當(dāng)然從春天這首講起。怎么講呢？先說題目吧。
《長相思》其實(shí)是個樂府舊題，出自漢樂府古詩十九首中的第十七首《孟冬寒氣至》。那里面就寫，“客從遠(yuǎn)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因?yàn)檫@首詩寫得感人至深，所以六朝的詩人們，就把長相思當(dāng)成了一個題目，反復(fù)吟詠，內(nèi)容大體上都是在寫思夫之悲。李白好古，用了好多樂府舊題，寫得漂亮、風(fēng)流瀟灑。
先看前兩句吧，“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天色將晚，薄暮冥冥，花叢在暮色之中朦朦朧朧，仿佛籠罩著淡淡的煙霧。這如煙如霧的場景，就讓我們的心情也隨之迷蒙起來。這就是開篇造境，給整個詩篇籠上一層淡淡的哀愁。那第二句“月明欲素愁不眠”，月亮升起來了明如鏡、白如絹，照著一個滿懷愁緒的人，這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jīng)]有，這個時間和場景其實(shí)已經(jīng)轉(zhuǎn)化過一次了。你看這個人出場的時候，還是黃昏，正是通過她的眼睛，我們才看到了“日色欲盡花含煙”，那時候她還在庭院里徘徊，等再出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月華如練了。這是什么意思呀？這個人本來就一腔愁悶才從屋子里走到庭院來散心?？墒强椿ú⒉荒芘徘菜膽n愁寂寞，她索性又回到屋里睡覺了。
人不是一睡著就無知無識，煩惱全消了嗎？問題是你說是“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也罷，還是說“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桿”也罷，反正人在憂愁的時候，想睡著就沒有那么容易?？墒窃剿恢?，你就越覺得，這月光也太亮了吧，就抱怨起月亮來了。其實(shí)月亮也罷，花也罷，本來都是無情之物，該怎樣就怎樣。
但是在這個憂愁的人的心里，花為何含煙呢？月為何如朔??？就都好像跟她作對一樣，這就是變無情為有情了。當(dāng)然我們也理解，這不是花月有情，恰恰是人太多情了，才給無情的花和月亮都注入了感情色彩。“月光光，人不寐”，那接下來怎么辦呢？看下兩句吧。
“趙瑟初停鳳凰柱， 蜀琴欲奏鴛鴦弦?！边@真是一幅工整的對仗。趙瑟對蜀琴，鳳凰柱對鴛鴦弦，初停對欲奏。對仗好，這個句式也巧，這是一個倒裝句式，那如果我們把它正過來理解，就是趙瑟鳳凰柱初停，蜀琴鴛鴦弦欲奏，或者我們也可以說初停趙瑟鳳凰柱，欲奏蜀琴鴛鴦弦。
那為什么作者一定要倒裝？首先是音韻的需要，他要用鴛鴦弦的“弦”跟愁不眠的“眠”押韻，所以鴛鴦弦必定放在后頭。另外這還是把一個動詞放在兩個名詞中間，靜動靜，靜動靜顯得起伏跳躍啊，這非常好，這也是古代詩歌常用的做法。那這兩句話什么意思呢？這個憂愁的人，既然難以成眠，索性就起身撥弄樂器了。她剛剛用趙瑟彈完一曲，馬上又拿起了蜀琴，還想再彈一曲。
那為什么是趙瑟和蜀琴呢？首先在春秋戰(zhàn)國的時候，趙國人就以擅長鼓瑟著稱，你看《史記》里頭不是還記載澠池大會，秦王讓趙王鼓瑟。所以趙瑟本來就是瑟的代名詞。那蜀琴其實(shí)也是一樣的，蜀地出產(chǎn)的桐木特別適合做琴，所以蜀琴也可以稱為琴的代稱。但光是理解到這里還不夠，更重要的是什么呀？古代趙國是盛產(chǎn)美女的，從春秋戰(zhàn)國一直到秦漢好多國君啊、諸侯啊，他們的夫人都是趙國人，所以史稱“趙女遍諸侯”。
那在這里，寫趙瑟，其實(shí)又是向我們暗示這把瑟的主人是個美女。那蜀琴呢，我們也知道，西漢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私奔，這是中國古代流傳非常廣的一個愛情故事，所以蜀琴又代表著兒女之情。了解了美女多情這個主題，鳳凰柱和鴛鴦弦就好理解了。鳳凰也罷，怨鴦也罷，它不僅僅是樂器上面裝飾的圖案，更重要的是什么呀，它有意象，鴛鴦是一定要雙宿雙飛的，鳳凰也必定是雌雄相伴的，司馬相如當(dāng)年給卓文君彈奏的不就是《鳳求凰》么，而琴瑟和鳴在中國古代更是夫妻好合的代稱。
所以這句話一出來，我們也就明確了這個憂愁的人，她應(yīng)該是一個少婦，她期盼琴瑟和鳴，鴛鴦雙棲?？墒鞘聦?shí)卻是春日遲遲獨(dú)守空閨，所以她才鼓瑟彈琴，才夜不能寐。
那她的丈夫到底去哪兒了呢？再看下兩句?！按饲幸鉄o人傳，愿隨春風(fēng)寄燕然。”燕然，那是邊塞的代稱。當(dāng)年竇憲大破匈奴不是燕然勒石么。從此之后，“燕然未勒歸無計(jì)”就成為一代一代戍邊人，必須面對的殘酷現(xiàn)實(shí)。這個少婦的丈夫，也是戍邊去了。少婦把一腔心曲都寄托在剛剛彈奏的樂曲里，可是這個樂曲怎么樣才能傳到丈夫的耳朵里呢？
這時候，少婦突發(fā)奇想，她講了我就托浩蕩的春風(fēng)，把這一腔心曲寄給遠(yuǎn)在邊塞的你吧。你看，這就是李白呀。李白這個人的心里是永遠(yuǎn)鼓蕩著春風(fēng)的。他不僅僅會說“此曲有意無人傳，愿隨春風(fēng)寄燕然”他還會說，“狂風(fēng)吹我心，夕掛咸陽樹”，還會說什么，“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fēng)直到夜郎西”。無拘無束的春風(fēng)背后，正是李白那顆自由奔放的心。
那么這個少婦真的相信春風(fēng)能夠替他寄去相思嗎？看下一句吧?！皯浘鎏龈羟嗵臁?。這是這首詩里非常獨(dú)特的一句，其它詩句都是兩兩相對的，只有這一句是一個獨(dú)立句式，這是在干什么呀？在加重語氣，“憶君迢迢隔青天”，我和你是天各一方，我們之間相隔的是那高不可及，遙不可及的蒼茫青天。
你看，本來是寫少婦纏綿的相思，但是憶君迢迢隔青天，這一聲嘆息是多么的雄壯。這就是李白的口氣，那既然是“憶君迢迢隔青天”，相思自然難以寄到，憂愁終究難以排解，這個少婦會怎樣呢？
本首詩里最令人難忘的一句就出來了，“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逼鋵?shí)用橫波來形容女子的清澈而流動的眼神，這不是李白的創(chuàng)造，但是說昔日橫波流盼的美目，如今已經(jīng)變成兩道汩汩流淌的泉水，這確是非李白不能道。泉水汩汩流淌，永不停歇，少婦相思的淚水也是汩汩流淌，永不停歇，這多么夸張，又多么感人，但是又是多么美好啊。其實(shí)這兩句話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是大體相當(dāng)?shù)囊馑?。但是李白說出來的話就是那么的靈動神飛。
那最后一句了，“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蹦憧辞懊?，都是在講少婦的所見所為所思所想，他日思夜想的丈夫其實(shí)是躲在背后的。但是最后一句，少婦是面對著遠(yuǎn)方的丈夫直抒胸臆了，如果你不信我為你肝腸寸斷，那你就回來看看鏡子里的我，已經(jīng)是多么憔悴了。這句話寫得真好，好在哪呢？好在這個少婦又回到了少婦本色，她憂愁、她嘆息、她流淚，但是她仍然是一個青春少婦，有一顆年輕的，甚至是嬌俏的心。
她相信丈夫會回來，等他回來，她就把丈夫拉到鏡子前面，讓他看看自己因?yàn)橄嗨级諠u憔悴的臉?？墒谴蠹蚁胍幌?，那時候，鏡子里一定會映出兩個人的臉，而映出兩個人臉的時候，所有的憂愁苦悶都會一掃而光了。想到這里，這個少婦流著淚的臉上大概是應(yīng)該綻放出一點(diǎn)笑容了。那你想想，這樣想象中的兩張笑臉是不是比武則天“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yàn)取石榴裙”還要好啊。所以我說，這首詩的情感是真誠，是熾烈的，但是它不沉重，這就是青春，是李白，也是我們永遠(yuǎn)魂?duì)繅衾@的大唐。最后再讀一遍：
《蒙曼品最美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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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總有一些美好的事物，讓人怦然心動，比如：
晨起鳥鳴，夜半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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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fēng)殘?jiān)拢夏奥犙?/p>
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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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欲盡花含煙， 月明欲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 蜀琴欲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 愿隨春風(fēng)寄燕然。
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斷腸，歸來看取明鏡前。
咱們開始就說了，李白的《長相思》寫了三首呢，《唐詩300首》里選了兩首，這兩首里一首是寫春天的事，女對男的思念，還有一首詩寫秋天的，是男對女的思念。雖然此刻還是春天，但是我還是愿意把這兩首放在一塊兒講，所以下一期講李白的另一首《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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