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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構新型宇宙》，2019
殘雪解讀博爾赫斯短篇小說
作家出版社
解讀《另一次死亡》
《另一次死亡》描寫的是藝術家那陰沉的、激情的內(nèi)心，和藝術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過程。
堂佩德羅一生的經(jīng)歷是撲朔迷離的，對于他，人不可能獲得完整連貫的印象，只有相互矛盾的片斷瞬間，就如上校那反復無常的記憶。實際上，上校的記憶中記下的正是人性的真實模樣。
初出茅廬的堂佩德羅很早就在馬索列爾戰(zhàn)役中同死神遭遇，并因貪生的本能而成了膽小鬼。這個故事開始的情節(jié)十分簡單，不簡單的是后面所發(fā)生的戲劇性的轉折。堂佩德羅沒有將那一次的恥辱逐漸忘懷，而是在離群索居之后便開始了另一項不可思議的努力：改變過去。但過去是不可改變的，人該怎么辦？人可以使過去的事在幻想中重演（把過去變成一場夢），并在重演時修改或重塑自己的形象。這就是堂佩德羅在漫長孤寂的鄉(xiāng)村生活中所做的事。
《神學總論》里否認上帝能使過去的事沒有發(fā)生，但只字不提錯綜復雜的因果關系，那種關系極其龐大隱秘，并且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不可能取消一件遙遠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取消目前。改變過去并不是改變一個事實，而是取消它有無窮傾向的后果。
為了改變遙遠的過去那件令他刻骨銘心的事，堂佩德羅取消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一頭沉入自己的幻想，頑強地、按部就班地用藝術來篡改公認的現(xiàn)實，通過漫長的、隱蔽的積累，創(chuàng)造出了一部精神的歷史，并在最終的意義上改寫了世俗的歷史。
堂佩德羅的形象很難固定，因為這是一個把生活變成夢想和懺悔的人。在夢想中他的肉體消失，他成了影子，而塵世的生活仿佛是在玻璃的另一邊隔得遠遠的。在眾人眼中他的形象淡淡的，他的死就像水消失在水中，那么單純、無聲。這個模糊的形象內(nèi)心卻經(jīng)歷著腥風血雨的戰(zhàn)役，完成了偉大的悲劇，他本人也以奧賽羅的面貌活在人們心中。故事涉及了藝術的根源問題，藝術不是來自于表面的社會生活，而是來自于內(nèi)在的羞愧和激情，來自于要改寫自我的沖動。堂佩德羅在死神面前悟出了人生的虛幻本質，也找到了使自己重新復活的秘密途徑，那場外部的戰(zhàn)爭遠不如他內(nèi)心的戰(zhàn)爭來得深刻。
故事中的上校也是一個內(nèi)心極為豐富的人。對于他來說，馬索列爾戰(zhàn)役同樣是他靈魂里的一場戰(zhàn)役，他對那場戰(zhàn)役保留著鮮明生動而又充滿虛幻的回憶。從他的敘述里你可以聞到戰(zhàn)火中的硝煙，但你抓不住按常規(guī)解釋的事實。那樣的事實不存在。
……他敘述的內(nèi)戰(zhàn)情況在我聽來不像是兩支軍隊的沖突，反像是一個逃亡者的夢魘?！患轮v得如此生動，使我覺得這些事他講過多次，他的話根本不需要回憶。他是從人生的本質來看待這場戰(zhàn)事的，這便是他的記憶反復無常的原因。人必須及時“忘記”，才能更好地繼續(xù)生活或改變生活。在人生的大舞臺上很難對一件事做出定論。堂佩德羅到底是人們看到的膽小鬼還是具有非凡勇氣的戰(zhàn)士呢？應該說是二者的統(tǒng)一，必須承認沒有多少人敢于像他那樣將自己的一生置于腥風血雨之中。上校也是一個看透了人生的虛幻本質的人，所以他的記憶混亂而矛盾，因為他記下的是本質性的東西——迷宮中絕望的行軍，對城市的恐懼，夢魘似的逃亡，必死無疑的逼真感覺。在這種神秘的大氛圍里，某個部下的具體表現(xiàn)實在無關緊要。
堂佩德羅用自己的一生構寫了這個悲劇故事。結局到來前的幾十年里，他因為不能滿足只好一次又一次演習。他暗暗等待，想要的結果總是得不到，那個結果是命運留到他的最后時刻給他享用的，而他，一直在為奇跡的出現(xiàn)作準備。由于長年的激情耗掉了生命，他終于走到了最后一刻，夢寐以求的另一次死亡實現(xiàn)了，他獲得了最大的幸福。
引用來源：
《博爾赫斯文集·小說卷》， 1996年版
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
*博爾赫斯公眾號編注：
另一次死亡｜博爾赫斯（王永年 譯）La Otra Muerte
The Other Death
The Aleph. Buenos Aires, 1949
《另一次死亡》博爾赫斯
在夢想中他的肉體消失，他成了影子，而塵世的生活仿佛是在玻璃的另一邊隔得遠遠的。在眾人眼中他的形象淡淡的，他的死就像水消失在水中，那么單純、無聲。
——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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