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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緣與多樣:二戰(zhàn)以來的法國詩歌札記(上)| 樹才

法國當代詩歌專輯

-《今天》132期-


前言

《今天》第132期推出“法國當代詩歌專輯”,特邀詩人翻譯家樹才撰寫長文《邊緣與多樣:二戰(zhàn)以來的法國詩歌札記》,文章對作者翻譯過或有過交往的十六位詩人的生平、創(chuàng)作和作品風格作了既活潑又中肯的評析。

法國詩人、評論家讓-米歇爾·莫勒布瓦的文章《1950年以來的法國詩歌》從文學史的角度,厘清了二十世紀下半葉詩歌的多樣化實踐以及與傳統(tǒng)的關系,勾勒出詩人們的“分界線與交匯點”。

為了給中文讀者帶來對法國當代詩歌的鮮活印象,《今天》通訊編輯陳力川選譯了五十二位詩人發(fā)表于1940—2020年間的五十五首詩體和散文作品。盡可能吸納不同詩歌觀念和風格的詩作,其中多數(shù)出自國內(nèi)沒有譯介過的詩人,包括五位女詩人。

《缺席的真實——法國當代詩選譯后記》是陳力川對本專輯譯介的部分作品所作的詩學解讀。

陳力川


邊緣與多樣:二戰(zhàn)以來的法國詩歌札記(上)

樹才

這是一篇札記,因為我不想把文章寫成詩歌史的那種樣貌。

依我看,詩歌史突出的僅僅是“時間線索”,仿佛詩歌是一個前后連貫的發(fā)展過程,背后有一股進化論般的力量在推動……實際上,詩人的存在與其說是一種“時間”現(xiàn)象,不如說更是一種“空間”現(xiàn)象。因為古今中外“一首詩”的發(fā)生原理其實是一樣的:生命和語言的相遇。當然,這是一種“相愛相殺”、激烈碰撞的相遇?!霸娙恕敝匾獑??當然重要。然而,是“好詩”讓一個有名有姓的詩人留下了所謂的“詩名”。從根本上來說,或者把詩人與詩歌比較著來說,“詩人”就顯得不那么重要,“詩歌本身”反而更重要??瓷先?,是詩人寫出了一首詩,實際上,是這首詩在替詩人真正“出場”!寫詩的人,無論法國還是中國,無論古代還是現(xiàn)代,多了去了!好在詩歌一刻不停地淘汰著“詩人”。因為“詩人”這個命名,只是指出一個崇高的位置,但這個位置從創(chuàng)立之時起就一直是“空的”;只有寫出“好詩”時,某個人才臨時占據(jù)“詩人”的位置。所以在這篇札記中,我既想談論一些重要詩人,也想引用一點他們的好詩。

那么,為什么說“邊緣與多樣”?

邊緣,正是就“位置”而言。同波德萊爾那個時代相比,“邊緣”這個詞正好用來形容法國當代詩歌的位置。超現(xiàn)實主義運動,也許是讓法國的社會神經(jīng)劇烈痙攣過的最后一個詩歌運動;不過,也是這個嘗試“自動寫作”和強調(diào)“潛意識力量”的詩歌運動,以其“玩自己的”傲慢姿態(tài)和“改造社會”的烏托邦幻想,一把推開了詩歌讀者,從此法國的主流媒體開始疏遠甚至懶得談論詩歌。人們哀嘆“法國詩歌邊緣化了”!但哀嘆歸哀嘆,法國詩人隨語言學的轉(zhuǎn)向而轉(zhuǎn)向,倒是從來沒有停止過“對語言創(chuàng)造的可能性”的探索,甚至可以說,正是“邊緣”的位置催生了詩歌聲音的“多樣”。在現(xiàn)代詩人與古典詩人之間,有一個重大差異,那就是對詩歌聲音的認知。材料是一樣的,同一種語言,相同的一些詞語,古典詩人的追求更多地體現(xiàn)為詩歌中優(yōu)美的“音樂性”(la musicalité),突出的是韻律的和諧;而現(xiàn)代詩人自愿放棄這種追求,更在乎每一首詩中自由生成的“聲音”(une voix),它源自每一個詩人的個人嗓音,自帶生命特有的氣息和呼吸,強調(diào)的是節(jié)奏的力量。要生成一首現(xiàn)代詩的聲音和節(jié)奏,沒有任何現(xiàn)成的經(jīng)驗可用,只能求助于詩人切身經(jīng)歷的生活事件和生命感悟。詩歌的語言,因此也從屋頂之上的“高蹈”走向街道里面的“結實”;詩人的生存,則從浪漫化的“貴族”降為生存中的“平民”。寫一首現(xiàn)代詩,看上去“更自由”了(所以又叫“自由體詩”),實際上比格律詩更難寫好?!斑吘墶焙汀岸鄻印保鋵嵒闂l件和結果。邊緣,則每一個詩人不用再去操心所謂的“中心”,每一個詩人都以自我的生命火焰為中心跳起單獨之舞;多樣,正呼應著法國現(xiàn)代文化對豐富性的吁求,多樣即形態(tài)各異,即各自探索,即以一己“言語”的創(chuàng)造力去豐富整個法語“語言”的表現(xiàn)力。

這里順便說一下。在“語言學轉(zhuǎn)向”的語境里,法國詩人對語言(la langue)和言語(le langage)是做出區(qū)分的。La langue和le langage 雖然都指語言,但二者的區(qū)分在于,前者指抽象的語言結構(語言系統(tǒng)),后者指具體的、個人的語言。了解這一點,對理解法國詩學是至關重要的。法國詩人佩吉(Charles Péguy, 1873–1914)斷言:“什么都可以被言說,除了那些所做的無法被說出?!爆F(xiàn)代詩人的“詩歌聲音”正是從“言語”中生發(fā)出來的。我們不能把“言語”和“語言”相混淆,盡管所有的“言語”河流最終都匯入“語言”這個大海。通過寫作,“言語”變成詩人的一種行動(un acte)。蘭波之所以成為法國現(xiàn)代詩歌的一個活水源頭,就是因為他創(chuàng)造的那些驚世之作(它們自己就在言說),因為這些作品將個人生命的“言語”(一般詩人只是停留在“語言”狀態(tài))推到了極致。

我把時間段劃定在“二戰(zhàn)以來的法國詩歌”,是想突出法國詩歌歷史的某種斷裂。斷裂必然引起轉(zhuǎn)折。在詩歌的演變中,我把“斷裂”看得比“傳承”更重要。詩歌總是追求一種“新的”(其實就是“不同的”)表達,實際上詩人的生活,自古以來就是這些內(nèi)容:“吃喝拉撒睡”加上“生老病死苦”。但詩人是語言變化的超級敏感者和狂熱追隨者,語言在哪里出現(xiàn)斷裂,那里就肯定引發(fā)詩人的狂熱喊聲。對法國、對歐洲乃至對整個人類來說,“二戰(zhàn)”都不只是一個輕巧的縮寫,而是一個永無痊愈之日的巨大傷口,其災難般的深度足以與天空的虛無相比。法國人的改變,語言的改變,詩歌的改變,其根須是扎在“二戰(zhàn)”這個悲慘歷史事實的土壤中的。戰(zhàn)后重建之后,街道整潔如新,城市樓房依舊,一切都沒變。但是,一切都變了!一切都變得“不可返回”。法國詩歌因此注定要撲向“還在來路上”的那個“未來”。與其把法國當代詩人和詩歌比作河流與大地的關系,不如比作星辰與天空的關系。我試著描述一些星辰的位置和亮光。

談法國當代詩歌,繞不開一個名字:波德萊爾。今年是波德萊爾(1821–1867)誕生二百周年。他是整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先驅(qū),《惡之花》則是十九世紀以來最有影響力的詩集之一。他前所未有地將“惡”的形象引入詩歌,并且通過詩歌將它提煉成一種絢爛的“美”。波德萊爾認為,每個人身上時刻都有兩種欲望:一種趨向上帝,一種向往撒旦。這說明每一個詩人的精神結構都是一種分裂狀態(tài)的復合體,所以說悖論是現(xiàn)代詩人的心理基礎。詩歌的大方向(作為悖論存在的現(xiàn)代性),就這樣被波德萊爾確定下來。從此法國現(xiàn)代詩從形式上逐漸舍棄“押韻”,從心靈上越來越感到“不安”,從構成上越來越倚重于“強度”,從姿態(tài)上越來越傾向于“先鋒”……概括地說,主要裂變出兩種探索方向:蘭波、洛特雷阿蒙、阿爾托等這一路,野性、瘋狂、疼痛;馬拉美、瓦雷里、博納富瓦等這一路,沉思、深厚、開闊……當然,岔路多的是,許多法國詩人都是處于“之間”地帶:他們探索各自的詩歌道路,尋求各自的詩歌聲音。

我要談的第一位詩人是彼埃爾·勒韋爾迪(Pierre Reverdy)。


Pierre Reverdy, 1889-1960

為什么先要談他?因為我同法國詩歌之間的緣分,就是從他開始的。純屬偶然,應該是一九八六年,有一天,我在北外的圖書館里借到法文詩集Plupart du Temps(我譯為《大部分時光》),勒韋爾迪寫的。他的詩,句式明晰,寫得簡潔。我在似懂非懂中品味到一種異樣的詩意:簡單、神秘、悲愴。后來我大學畢業(yè)論文《靈魂蒼白之靜美——試論勒韋爾迪的詩》,寫的就是他。我至今仍經(jīng)常讀勒韋爾迪的詩,感覺他的詩句總有一股咂摸不盡的滋味,向我的內(nèi)心深處滲透。這位生于一八八九年的詩人,一九一〇年從南方來到巴黎,為了“寫出世界上最美的詩章”。他的《散文詩》(1915)確實靈動。他這么描繪一位《詩人》:

他的腦袋惶恐地躲在燈罩下。他的臉色發(fā)青,而他的雙眼布滿血絲。一位一動不動的音樂家。他睡;他分離的雙手彈奏著手風琴,為了讓自己忘卻災難。
 
一座樓梯繞著屋子爬行,它不通往任何地方。此外沒有門,也沒有窗戶。人們看見躥向虛空的影子在屋頂晃動。影子一個個跌倒,卻不是自殺。很快,影子重又開始登上樓梯,無休止地為彈奏手風琴的音樂家所陶醉,而音樂家的手聽不見琴聲。

詩集《大部分時光》里有一首詩《暫時》,我喜歡結尾那一句:“我愛你是在今天。”這句詩也是對“愛”這一神秘的確認和戳穿。伊夫·梅茲埃這么概括勒韋爾迪的一生:“受人喝彩,很快成名,后來有點被遺忘。勒韋爾迪的詩如今以它的高度、它的幽默和它的嚴峻而存在著,因為它'剝?nèi)バ呐K的皮’,平靜地復述著人類的孤獨?!笨梢娫娙藢ψ约合率钟卸嗪荩∫痪哦晁x開巴黎去索萊斯姆修道院,一住就是三十四年!隱居生活讓他探測到“自我”的更幽深處。他認為,是“想要研究自己的內(nèi)在本質(zhì)的秘密、認識自己的力量和潛力——這種要求經(jīng)常纏繞著詩人不放,迫使他去進行創(chuàng)作?!睂φZ言的使用,除了精雕細琢,他更是用心體悟:“詩是用詞體現(xiàn)出來的,并且只能用詞來體現(xiàn),而詞又是詩的暗礁。一個詞就足以把一首最美的詩給葬送了。”也許,勒韋爾迪是“另一位蘭波,弱化了的蘭波”。這倒呼應布勒東對他的評價:“誰也沒有比他更好地思考過并啟發(fā)人去思考詩歌的深刻手段;因此,在詩歌形象上沒有比他作出的定義更重要的定義了,也沒有誰能像他那樣,在長期的命運的不幸中顯示出如此令人欽佩的超脫?!碧m波是出走,這個缺乏耐心的天才,因通靈而決絕;勒韋爾迪是超脫,這位潛心以求的忍者,因單獨而靜悟。他這么定義詩歌的“形象”:“詩人的任務不是去創(chuàng)造形象,形象應當自己展翅飛來?!币痪帕柲昀枕f爾迪去世。阿拉貢哀嘆:“一顆黑色太陽隕落在索萊斯姆?!?/span>

如今,勒韋爾迪同阿波利奈爾一樣,成為二十世紀法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源頭之一。他的詩有一種永不過時的“現(xiàn)代性”。他確實有著非凡的洞察力:“是匱乏使所有的詩發(fā)生。”或者:“無處有詩?!崩枕f爾迪解釋道:“詩存在于現(xiàn)在還不存在的東西中。詩存在于我們現(xiàn)在還缺少的東西中。詩存在于我們正在尋求的東西中。詩存在于我們身上,但不受現(xiàn)在的我們支配,而受我們想要成為的我們支配。詩存在于我們想要去的地方,但我們現(xiàn)在還不在那兒。”大詩人帕斯也看出,從勒韋爾迪開始,先鋒派的詩歌開始轉(zhuǎn)向自身。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自我意識:詩人的“生活與言語”可以“同時”生成。古典主義詩人的自我是一種理性的勻稱,浪漫主義詩人的自我是一種浪漫的夸張,而現(xiàn)代主義詩人的自我則是一種瘋狂的內(nèi)省。

最難翻譯、最令我欽佩的詩人,還是勒內(nèi)·夏爾(René Char, 1907–1988)。他是二戰(zhàn)后法國詩壇影響最大的詩人之一。


René Char, 1907-1988

但當我在巴黎同法國詩人談起夏爾的時候,他們的反應一是驚詫,問我是怎么“讀懂”他的詩的,好像他們沒讀懂過似的;二還是驚詫,說他們現(xiàn)在不怎么讀夏爾了,似乎他們已從他的詩里汲取了足夠多的營養(yǎng)。這種雙重的驚詫,正說明夏爾仍雄踞于法國詩山的峰巔之上。夏爾出生在法國南方沃克呂茲省索爾格河畔的伊爾,他的詩歌生命是從赤裸、神秘、圣潔的晨曦開始的。超現(xiàn)實主義像一道神秘的閃電,照亮了他的二十三歲。布勒東和艾呂雅從一開始就對他表示器重。雖然夏爾后來脫離了超現(xiàn)實主義團體,但超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卻貫穿了他的一生。一九三四年他出版詩集《無主人的錘》,表明他與超現(xiàn)實主義分道揚鑣。二戰(zhàn)期間,他抱著愛國熱忱,拿起武器與敵人周旋,成為下阿爾卑斯地區(qū)游擊隊首領。在抵抗運動中,他與加繆成為摯友。戰(zhàn)后他出版了重要詩集《伊普諾斯的書頁》。一九八三年,伽利瑪出版社將夏爾的全部詩作收入具有經(jīng)典意義的“七星文庫”出版。對一位詩人,這當然是榮耀。但我在一篇訪談中也讀到,夏爾對接受這一榮耀又深感后悔?!捌咝俏膸臁痹谒钪鴷r就出版了他的全部作品,這讓他有時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這是很真實的一種感覺。詩人的內(nèi)心,應該永遠渴望生命活力,它遠勝于任何一種世俗榮耀。

夏爾的詩是陡坡,但另有一些陽光明媚的山坡,以其愛情的、幾乎是田園詩的意趣令我們陶醉。普羅旺斯的陽光和大自然,對夏爾來說意味著童年和土地。為表現(xiàn)一塊鄉(xiāng)土,這塊鄉(xiāng)土上的動物及植物,夏爾寫下了松緩、輕松、淡淡不安的懷鄉(xiāng)歌。夏爾成年后的激烈沖突,也許正是對童年時代與世界永遠失去了的統(tǒng)一性的強烈向往。哪怕在幻想的狂熱的意象叢中,哪怕所處的精神狀態(tài)如此迷醉昏亂,夏爾始終渴望一種清醒,一種哲學意義上的穿透,對整個事物的昭然。殊不知,由于對獲取清醒的過于執(zhí)著,他被迫再次,三次,無數(shù)次地跌入無解的混沌——“失去的赤裸”。而他的渴望仍在一邊:讓本質(zhì)的痛苦,最終沉入河底,躍為活生生的生命本身。

夏爾的詩,我是靠“聽懂”的。僅靠閱讀,我的法文水平肯定不夠。一九九〇年前后,我偶然得到了夏爾晚年錄制的一盤磁帶,里面有他朗讀的二十幾首詩作。我如獲至寶,一有空就聽,坐在辦公室里聽,走在大街上也聽,聽了不知有多少遍!終于,奇跡出現(xiàn)了!聽著聽著,我居然“聽懂”了他的氣息和節(jié)奏。有一天,我一邊聽一邊居然能背出好幾首詩來。于是我著手翻譯。最早的一些譯作發(fā)表在《世界文學》雜志上。夏爾雖說難懂,但他詩中烈焰似的情感和尖刀般的思想?yún)s是撲面而來的。他靈慧地避開了晦澀,他的詩歌口吻其實是親切的。我甚至認為,他總是把不經(jīng)意間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一種自言自語)作為一首詩的第一句?!半x我這么遠,你怎么可能聽見我?”他就是這么提問的。超現(xiàn)實主義給了他一種“言語”的自發(fā)性。他是把寫詩、思考、行動真正融為一體的詩人。

由于翻譯了他的詩,我還在巴黎享受到好幾回奇妙的禮遇。有一次,不知怎么就遇到了夏爾生前的私人醫(yī)生,這是一位愛穿紅色羊絨毛衣的優(yōu)雅老人,當他得知我是夏爾詩歌的中文譯者時,他連著一周,每天約我到圣米歇爾廣場附近的不同餐館,請我享用法國晚餐。有一天,老人甚至把我引到他的私人空間,給我看他珍藏的各種藝術品,就在與巴黎圣母院一河之隔的一幢樓里。我也記得,當我那年乘坐高鐵抵達阿維尼翁火車站時,是當年因為熱愛夏爾詩歌從美國移居到普羅旺斯的居斯塔夫·羅賓先生,七十多歲了,不顧女兒勸阻,堅持自己開車來接我。我們此前并不相識,是一位巴黎詩人把我的心愿告訴了他:我想去夏爾的墓前拜謁。有一件事一直印刻在我的記憶中,那天羅賓先生(年輕時他是詩人,后來竟成為普羅旺斯地區(qū)的植物學家)在車上同我聊起夏爾的詩,他突然問我是否讀到過《紅色的饑餓》這首詩。我說不僅讀到過,而且會背。我就真背了一遍。老人慢慢把車??吭诼愤叄瑥鸟{駛室出來。我也拉開了車門。他走近,同我緊緊擁抱。這時,什么話都不用說了!他確認我是一個用心閱讀夏爾的中國譯者。

紅色的饑餓
 
你瘋了。
 
這多么遙遠!
 
你死時,一根手指橫在嘴前,
在一個高貴的姿態(tài)里
為了截斷感情的涌流;
寒冷的太陽青色的分享。
 
你太美了,沒有人意識到你會死。
過一會兒,就是夜,你同我一起上路。
 
確切無疑的赤裸,
乳房在心臟旁腐爛。
 
靜靜地,在這重合的世界上,
一個男人,他曾把你摟緊在懷里,
坐下來,吃飯。
 
安息吧,你已不在。

與夏爾齊名的,是亨利·米肖(Henri Michaux, 1899–1984)和弗朗西斯·蓬熱(Francis Ponge, 1899–1988)。

我先談蓬熱。


Francis Ponge, 1899–1988

如果把法國二十世紀詩歌史比作一串念珠,可不能缺了蓬熱這顆珠子。他大器晚成的詩歌,刷新了人們對“事物”的認知,事物好像擁有了自己的語言,樂意自己表達。實際上,這項工作需要一種極端的專注,一道嶄新的目光,夾雜一種幽默的疑惑。與浪漫派詩人奈瓦爾和雨果不同,他們是在自然中尋找對應物,然后借出一個靈魂;蓬熱的寫作是一種嶄新的語言歷險,他的目標只有一個:事物。事物本身就是詩意。這種語言歷險的成果,甚至令薩特和布朗肖著迷,薩特專門撰寫長文,高度評價蓬熱。

蓬熱出生于法國南方城市蒙彼利埃的一個資產(chǎn)階級新教徒家庭,一九三七年他加入共產(chǎn)黨,一九四二年他成為抵抗者,同一年他出版了重要詩集《采取事物的立場》(Parti pris des choses)。在巴黎,阿拉貢讓他負責共產(chǎn)黨的文學雜志《行動》。他一度對超現(xiàn)實主義運動產(chǎn)生過興趣,但很快就疏遠而去。一九四六年他離開《行動》,第二年脫離了共產(chǎn)黨。一九五二年他成為“法語聯(lián)盟”教授,直到一九六四年退休。可以說,在言語的歷史中,蓬熱嵌入很深。世間諸般事物,除了人,還有動物、植物,它們微少、偏僻,但它們在蓬熱的作品中找到了深刻的聯(lián)結?!恫扇∈挛锏牧觥罚ㄐ焖g)也許是蓬熱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仿佛在一個啞默的世界上,它讓一種言語誕生了。那些黑莓、蠟燭、橙子、蝙蝠、面包、火焰、領帶、小卵石,我們知道它們嗎?我們從它們存在本身的視角描繪過它們嗎?我們有各種解釋,這是肯定的??梢允沁@一種解釋,也可以是那一種解釋。為什么不可以呢?這種重大的游戲引出我們對“事物”的新的目光和新的認知。無數(shù)細節(jié)呈現(xiàn):蝸牛貼著地面爬行,讓我們感到放心;蝴蝶對應于飛翔的火柴……通過在詞語上的勞作,蓬熱重構了我們與事物之間的關系,他讓事物自己呈現(xiàn)。但是,我們真能抵達“事物”那深邃的秘密嗎?“我眼看著自己在寫”,蓬熱求助于語言的根須?!霸娙烁枰囊婚T科學?”他問我們。在《孔》中他詢問:“詩在那兒嗎?我不知道。這不重要。對我,這是一種需要,一種行動,一種憤怒,一項自愛的事業(yè)。就這些。”

蓬熱的寫作顯現(xiàn)了另一種語言態(tài)度。他構想了人與萬物的另一種相處方式。他自己就說:“比起詩人,我更愿意是一個博學者?!痹诜▏男≌f領域,與其呼應的是阿蘭·羅伯-格里耶這些“新小說”作家。應該是厭倦了浪漫派的抒情主體,蓬熱努力讓自己在凝視中邀請“事物”出場,表達其自身的存在狀態(tài)和內(nèi)在愿望。這與其說是反客為主,不如說是模糊主客界限(其實本來就沒有界限)。這里面包含著一種“事物的詩學”。連夏爾也稱贊“春天的美妙的蓬熱”。不過,很顯然,蓬熱得到的贊美,遠遠不及夏爾和米肖。這說明詩歌的接受慣性是多么根深蒂固。

現(xiàn)在該米肖出場了。


Henri Michaux, 1899–1984

米肖是誰?一個比利時人,一八九九年出生在那慕爾的一個律師家庭。他從小身體羸弱,心臟功能尤其不好,還性格孤僻,唯一的愛好就是看螞蟻打架。父母以為他是愚笨之人,不抱什么希望。大學時,米肖按家人意愿讀了醫(yī)學,但不久就退學,后來竟跑到海船上去做一名司爐工,周游世界。一九二四年米肖移居巴黎,靠做教師和秘書維持生活,也給雜志寫點稿子。這段時間,他的詩作開始發(fā)表在刊物上,但他這種先鋒風格的文字,只在很小的圈子里才會被接受。

米肖真正的身份,一直是一個旅行者、漫游者、地球人、宇宙人。出外闖蕩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生命沖動。二十一歲他當水手,就是為了到處亂跑。南北大西洋,他都到過了,后來因病被遣返回國。隨后他又出發(fā),到過亞馬遜平原、厄瓜多爾、印度、中國等地。好像他總是“在別處”,在任何一個“別處”,他都尋找并能找到一點點“自己”。難道他的自己是遺失“在路上”的一種奇特存在嗎?應該說,他的生命在本質(zhì)上就屬于“別處”。他迫使我們?nèi)ニ伎糹ci(“這里”之意)這個詞:每個人都在用“這里”這個詞,這個詞其實不指認任何一個具體地點,但它又指出“任何一個地點”,它因為無所不在而無法顯身。你說“這里”,他說“這里”,但永遠不會是同一個“這里”。這里不屬于“這里”這個詞。而米肖,正是反復去用腳步刷新“這里”的人。對他來說,這里即“旅行”。他其實是一個旅行哲學家。所到之處,或者未到之處,他都托付給萬能的想象。旅行和想象構成了他的生活。他出版了不少書籍:《我曾是誰》《厄瓜多爾》《一個野蠻人在亞洲》《毫毛》《夜動》,于是他被看成詩人。他也畫畫,畫得稀奇古怪。

無論旅行、寫作,還是想象、畫畫,米肖都把它們當作探測“自我和語言”這兩個深淵的不同方式。在這方面,他做得極端。他甚至服用“麥斯卡林”來做實驗,而他在迷幻狀態(tài)中寫出的文字,獨創(chuàng)性確實無人可比。麥斯卡林是一種南美的致幻劑,當?shù)厥非熬用裼眠@種致幻劑舉行宗教儀式等。麥斯卡林幫助米肖寫出了三本書:《悲慘奇跡》(1956)、《動蕩的無限》(1957)和《碎裂中的平靜》(1959)。同時米肖也畫了一系列素描,都是在每次服藥之后不久所作,多數(shù)是黑白,另一些為彩色。

帕斯從整體上這么評價米肖:“他的散文、詩歌和素描緊密相連,一種表達形式強化并闡明著其他表達形式。素描并非單純文字的圖解。米肖的繪畫從來都不是其詩歌的附加品:兩者是同時相互自主而補充的兩個世界。在麥斯卡林體驗中,線條與語言構成了一個整體,要分解出其構成的元素幾乎是不可能的。形式、觀念與感官相互交融如同一個單一卻眩暈般激增著的實體。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素描與其說是文字的圖解,毋寧是一種評論。這些線條的節(jié)奏與運動令人想起某種奇特的音樂符號,盡管呈現(xiàn)給我們的并非一種聲音或觀念的符號,而是存在的渦旋、鞭打、交織。……這些素描是對詩歌與圖像書寫的批評,也就是說,是對符號與圖像的延展、語言與線條的超越?!?/span>

米肖《悲慘奇跡》的開頭是這么一句話:“這是一次探索。通過文字、符號和素描。麥斯卡林是被探索之物?!迸了沟姆磫柫钊松钏迹骸爱斘易x到最后一頁時,我問自己,難道這場實驗的結果不正是其反面:詩人米肖被麥斯卡林探索。一次探索或是一次遭遇?或許,是后者。一次與毒品、與地震、與存在之劫難的遭遇,存在從最根本上被其內(nèi)在的敵人搖撼——一個與我們自身存在一體的敵人,一個無法與我們自身區(qū)別、分離的敵人?!泵仔ぶv到他的本意:“我欲意探索平庸的人之境況。”但實際上,米肖所承受的實驗本身和他的所寫所畫,恰恰從反方向證明:人不是平庸的造物。

在夏爾、蓬熱、米肖這三位大師之間,米肖是最東方的,他與東方神秘最能呼應。夏爾是最法國的,我選擇了翻譯他,也許這樣更能體現(xiàn)翻譯對中國詩界的效用。而蓬熱是最現(xiàn)代的,長遠來看,他會給人帶去更持久的影響和啟示。米肖的詩幽默風趣,又意味深長:

我的生活
 
你不帶著我就走了,我的生活。
你一溜煙走了,
而我還等著向前邁出一步。
你將戰(zhàn)斗帶到別處,
你就這樣做了我的逃兵。
我從未跟得上你。
 
你給我的,我看不明白,
而我所要的那么一點點,你從未帶給我。
正因缺了這一點,我就想要那么多,
那么多的東西,幾乎是無限
只因缺了這一點,你從未帶給我的這一點點。
 
(董強 譯)

除了三位大師,我還想談一談歐仁·吉爾維克(Eugène Guillevic, 1907–1997)。


Eugène Guillevic, 1907–1997

吉爾維克給法國詩歌帶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音調(diào):簡短!

同蓬熱一樣,他好像跟超現(xiàn)實主義也沒什么瓜葛。他喜歡在言語的細微處用力,與事物和詞語結下友誼。他做詩的方法既簡單又哲學。簡單,是指他的句式和用詞;哲學,是暗示他的思考和深度。在吉爾維克的詩中,他的言語被精減到了本質(zhì),孤獨被印刻在空白之處。

吉爾維克出生在布列塔尼地區(qū)莫爾比昂省的小城卡爾納克(Carnac)。父親是一名憲兵,母親是一位裁縫。吉爾維克從小聰慧過人,很有語言天分,他很早就學會了阿爾薩斯方言和德語。他讀里爾克、特拉克爾、布萊希特、荷爾德林等德國詩人,后來翻譯了很多德語詩歌,又從德語轉(zhuǎn)譯了不少奧地利、俄羅斯甚至日本的詩歌。一九二六年他通過了一門考試,后來到巴黎,被任命為法國經(jīng)濟部的一名督察。這是一個重要的職位。一九四二年,法國詩歌界迎來了兩本偉大的詩集:一本是蓬熱的《采取事物的立場》,另一本就是吉爾維克的《地下》(Terraqué)。

吉爾維克被認為是非抒情詩的代表人物。他的詩簡短,但他真沒少寫東西。他出版的詩集至少有幾十部:《安魂曲》(1938)、《地下》(1942)、《眾墻》(1950)、《渴望活著》(1951)、《三十一首十四行》(1954)、《卡爾納克》(1961)、《領域》(1963)、《與共》(1966)、《歐幾米得定律》(1967)、《城市》(1969)、《對話》(1972)、《海濱小渠》(1978)等。一九六二年他獲圣米歇爾山詩歌大獎。有趣的是,他的詩集名也都簡短。也許這同他在“經(jīng)濟部”的工作有關。懂得“經(jīng)濟”之道,正是通往“簡短”的不二法門。對日常細小事物,吉爾維克總是格外敏感。他覺得應該命名它們,揭示它們真實的品質(zhì),因為“物”和“物”是不同的。面對事物,吉爾維克的目光是實在的,他不扮演“通靈者”的角色,而是實實在在地做一個“看見者”。一九八〇年他在接受一次訪談時坦言:“隱喻對我,并非一首詩的本質(zhì)。”對他來說,幾個普普通通的詞,足以讓人感知事物的靈魂狀態(tài)。

我們來讀這首《社會新聞》:

難道圍繞一把椅子
非得弄出這么大響動?
——它又沒犯罪。
 
這是老木頭
在歇息,
它忘了樹——
而它的恨
失去了力量。
 
它什么都不要,
它什么都不欠,
它有自己的年輪,
它足夠了。

吉爾維克貢獻了一種嶄新的詩學。同蓬熱的作品相比,他的詩句更自然,更信手拈來,更樸素平實。他對事物的懂,讓他與整個世界為友。他的影響越過英吉利海峽,甚至到了愛爾蘭大詩人希尼身上。希尼《草木志》的副標題就是:仿吉爾維克《布列塔尼草木志》。吉爾維克是這么理解“詩藝”的:

詩藝(節(jié)選)
 
如果我讓沙子從左手
流入右手的掌心,
 
當然是為了這種樂處——
觸摸變成了粉末的石頭
 
但同時更多的也是
為了給時間一個身體
 
這樣可以感覺
時間流動,涌出
 
并讓它往回
倒流,改變自身。
 
讓沙子滑落的同時,
我寫了一首反時間的詩。

二戰(zhàn)給每一個法國人帶來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人們在戰(zhàn)火紛飛中,流離失所??肆_德·維熱(Claude Vigée, 1921–2020)的作品,就是源自一種流亡,一個男人的流亡,整個猶太民族的流亡。維熱是猶太人,出生在萊茵河下流的一個城鎮(zhèn),三百多年來,這個商人家族一直居住在阿爾薩斯的這個地方。但是,德軍占領,他們被逐出家園。也許是痛苦磨尖了維熱的感覺神經(jīng),他對幸福的渴望也變得更加熾烈。他的詩歌都源自沉思和向往。在圖盧茲,他是一名學醫(yī)的大學生,已經(jīng)決然加入猶太人的抵抗運動。他最早的詩作發(fā)表在彼埃爾·塞格斯的《詩歌》雜志上。一九四三年他流亡到美國,與表妹成婚。一九四七年他獲得博士學位,以后在美國好幾所大學任教。在法國居留多年后,他成為耶路撒冷希伯萊大學的教授。教書和寫作充實著他的生命。他是詩人、隨筆作家、批評家。


Claude Vigée, 1921–2020

他出版了不少詩集:《與天使一起戰(zhàn)斗》(1950)、《降臨節(jié)》(1951)、《地下的曙光》(1952)、《印度的夏天》(1957)、《冬季的月亮》(1970)等。集合了詩歌和散文的《大海下的太陽》是他的輝煌之作。作為翻譯家,他從德語、英語、希伯來語三個方向工作,翻譯了里爾克、伊凡·戈爾、艾略特、D. 斯泰爾、大衛(wèi)·羅凱阿等人的作品。

如同那個年代的許多詩人,維熱襲用古典的詩句,但努力讓節(jié)奏變得柔韌。亞伯、阿里埃爾、伊卡洛斯,維熱從這些神圣人物身上尋求超越流亡痛苦的力量。

他對家園的懷念是永恒的:

所有的惡中,最致命的是失去家園,
一個沒有家園的人,被自己剝奪:
他死在異鄉(xiāng),他將死得徹徹底底。

維熱這樣拷問《詩人的命運》:

永遠是另一個人,無言的你在我身上說話。
有時我從向死者嘴巴借來的語言里扯掉
他的名字。為了他,在我身上,為了他,
他已經(jīng)在他者的喉嚨里翻譯了我。

奇怪的是,痛楚反而讓維熱贏得了長壽。他活到了九十九歲。他深信,一切意象都是象征;光有天真的信念還不夠,還必須被覺悟的智性所照亮。

接下來我要談一位女詩人。

安德烈·舍迪德(Andrée Chédid),一九二〇年三月二十日出生于埃及開羅,一九四六年起住到法國巴黎,二〇一一年二月六日在巴黎去世。她擁有法國、黎巴嫩、埃及三重國籍,是詩人、小說家、隨筆作家、戲劇家,曾獲得一九七六年馬拉美詩歌獎、一九七九年龔古爾中篇小說獎、二〇〇二年龔古爾詩歌獎。


Andrée Chédid, 1920-2011

舍迪德對詩歌的熱愛是熾熱的、深入骨髓的。她的動人之處,就是以身和心的全力投入,讓詩歌藝術變成了她的生活方式。她說:“如果詩歌沒能震撼我們的生命,那它對我們就什么都不是。平靜也好,焦慮也罷,詩歌必然憑它的符號刻印在我們身上,否則我們就只剩下冒充?!痹谠姼柚?,她找到了“一種嶄新的飛躍,一種持久的欲望,它不停地激起我們在世上活的胃口。”對她來說,詩歌之謎是無底的,是永不枯竭的想象和真實的源泉,是有待發(fā)現(xiàn)的不可能。她相信,話語通過無數(shù)的文本、無數(shù)的詩篇,令生命豐盈、多樣。她寫道:“我屬于舞蹈,我屬于生命”,而這個生命是“比綿羊更閉合的神秘”。她詢問:“你在哪里,生命?”,又深知“我們只能建造/ 背靠著死亡”。就是這樣,她的寫作直趨本質(zhì)。

她的主要作品:《一張臉的文本》(1949)、《一首詩的文本》(1950)、《一個生者的文本》(1953)、《深愛的土地的文本》(1955)、《大地與詩歌》(1956)、《被凝望的大地》(1957)、《單獨,臉》(1960)、《雙重的國度》(1965)、《對位法》(1968)、《最初的臉》(1972)、《節(jié)日和遺忘》(1973)、《多重聲音》(1974)、《護衛(wèi)生命》(1975)、《話語的友情》(1976)、《生者的證據(jù)》(1983),等等。她的小說《沙漠中的女行者》試圖揭示,創(chuàng)造新的女性世界注定是一個烏托邦,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在法國詩壇,很少有人像舍迪德這樣低調(diào)、透明,不玩花招。對待詞語,她視若重大。她的詩是自然而然的、不加修飾的,但并不粗糙;她的詩句流動著,擠壓著,一種抒情已經(jīng)隱秘地穿越而過。在她的詩歌中,有一種潮漲潮落的運動,一些內(nèi)在搏斗的痕跡,最終克服困難,艱難地贏得和諧。詩人阿蘭·博斯凱這樣評價她的《話語的友情》:“舍迪德的詩歌最后拋下了以往的柔情,直指痛楚的事實……”

她的瞬間之法:

瞬間揮霍我們。
瞬間確立我們。
 
瞬間自己衰弱
在那些圍墻的背后。
 
瞬間自己耗盡
在我們生命的正面。
 
瞬間越燒越旺
為了把你命名,神獸。
 
瞬間消失
而你起床,愛。

舍迪德告訴我們:“詩歌不是消失,而是顯身?!彼膭?chuàng)作實踐了這種詩學。她認為:“詩篇是自由的。我們永遠無法在我們的命運中關閉它的命運。”正是詩篇,顯現(xiàn)了那張“最初的臉”。

有一樁趣事。二〇一九年,舍迪德的詩進入了法國中學畢業(yè)會考的法語試卷。法國的中學畢業(yè)生顯然是被難住了,沒考好。但他們居然認為舍迪德“默默無聞”,認為舍迪德的詩難度太大;他們甚至倡議聯(lián)名抗議(大概是希望評分時放寬標準),據(jù)說收到了兩萬多人簽名。這么有創(chuàng)造力的一位女詩人,法國中學生卻知者寥寥,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能力分享她的詩。試題“從中世紀到現(xiàn)在:詩歌寫作和意義尋找”涉及的其他三位詩人都名氣很大:拉馬丁、諾阿耶、博納富瓦,涉及舍迪德的是她的詩作《目的地:樹》。而安德烈·舍迪德的孫子馬修·舍迪德(藝名“歌手M”),倒是在法國赫赫有名,被譽為“音樂鬼才”、“在法國紅透的大牌搖滾一哥”,也許,馬修·舍迪德從他的詩人奶奶那里汲取了強悍的詩性力量。(待續(xù))

作者樹才,詩人、翻譯家、文學博士。1965年生于浙江奉化。1987年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學院法語系。1990至1994年在中國駐塞內(nèi)加爾使館任外交官。2000年調(diào)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任副研究員。著有詩集《單獨者》、隨筆集《窺》等。譯著有《勒韋爾迪詩選》《夏爾詩選》《博納富瓦詩選》《小王子》等。2008年獲法國政府頒發(fā)的“教育騎士”勛章。

題圖Untitled,Henri Michau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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