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的一個冬天,走一站就得歇一氣的火車,慢慢騰騰地將我們這群插隊知青,拋在了鎮(zhèn)江南門外一個叫“渣滓”的小站,然后又氣喘吁吁地開溜了。
于是我這個城市娃,開始步入了一條泥濘的人生之路。
下了火車,“泥濘”立刻給我了一個下馬威。那時,我和所有沒下過鄉(xiāng)的人一樣,只是從書本里才認識“泥濘”這兩個字的,也只是后來才從字典上查出了這兩個字的意思,是“因路爛而不好走”。
至于這種泥濘的土路究竟是怎么個不好走法,現(xiàn)在城里的年輕人,肯定和我當初一樣, 也一無所知。
我插隊的農(nóng)村全是褚色的粘土地,這種土質(zhì)的最大特點就是吸水性能差。
雖然還是幾天前下過一場雨,可是這些土路卻存心捉弄人,始終拒絕將雨水給“吃”下去,寧可在夜間將它們凍成冰而保護起來。白天一回暖,路上的冰就開始融化了,于是行人走在上面,就像老牛在踩窯泥。
那泥越踩越粘,粘得就像如今孩子們嘴里咀嚼的口香糖。不過那種“口香糖”專粘行人的鞋子,你每努力地拔出一只腳,就得“順便”提上半尺高的泥團,那泥團少說也有十來斤。你想甩,卻很難甩脫,有時勁用大了,泥團居然把鞋子也甩得不翼而飛;你不甩吧,下一步就更難走得動。
走在這種土路上,我頓時想到了戴著沉重腳鐐的囚徒。
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走泥濘路。盡管前來接站的社員們,已經(jīng)幫我們分擔(dān)了背上厚厚的被褥和手上重重的網(wǎng)兜,但我們望著似乎永遠也到不了的村落,原本就極為郁悶的心情愈發(fā)沉重。
更要命的是,當?shù)貙儆谇鹆甑貐^(qū),爛泥路忽而上坡,忽而下坎。走在這種路上,就如同小孩子在走滑梯。我從小就愚鈍,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才能掌握身體的平衡,走著走著,忽然一歪,就重重地倒在了泥濘之中,頓時跌成了“泥狗子”。
要不是面對著那么多的人,我真委屈得想嚎啕大哭了!
如今我已記不清當初是怎么熬到目的地的,只記得進了村后,自己已經(jīng)將近虛脫了,蒼白的臉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渾身也如同水洗一般。還記得那天我穿的是老祖母千針萬線地給我縫的一雙新布鞋,就因為走了七里長的泥濘路,鞋底和鞋幫竟被爛泥拉出了長長的豁子……
就這么,我在泥濘的土道上走了一年又一年,后來居然又走回了城市車水馬龍的水泥路。
前不久,我從無人機拍攝的視頻上獲悉,我插隊過的農(nóng)村已不再有泥濘的土路了,那里竟全蓋上了密密麻麻的高樓。據(jù)說高樓上還住進了許多當年種田的社員。
不知他們憑窗之時,可否會思念起過去家前屋后的一片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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