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說：“自有《紅樓夢》出來之后，傳統(tǒng)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

那傳統(tǒng)的寫法究竟是如何被打破的，《紅樓夢》在敘事藝術(shù)上取得了哪些突破性成就？

很遺憾，魯迅先生并沒有細說。

我們知道，《紅樓夢》多以詩詞的形式來預(yù)示人物的命運。在小說第五回賈寶玉游太虛幻境時，主人公看到了金陵十二釵圖冊、人物判詞和“紅樓夢曲”，這其中就暗藏了賈府主要女性的悲劇結(jié)局以及這個大家族分崩離析的兆示。這也就不難理解第五回往往是眾多讀者品鑒的難點，同時人物判詞部分也成為名著閱讀備考的重點。

事實上，《紅樓夢》中暗示人物命運的地方不只第五回。書中人物一句稀松平常的話，宴會時玩樂的酒令，佳節(jié)的燈謎和戲文，可能就有曹公對人物的命運式預(yù)埋，或遠或近，或明或暗。

下面，小編就試舉《紅樓夢》中具有預(yù)兆意義的地方，供廣大師生備考和學習。因為內(nèi)容比較多，可能會分兩到三期跟大家分享。

先給大家講一個很難寫的字——讖chèn。從言韱聲。

在《說文解字》中，是這樣解釋的：讖，驗也。

“驗”就是“應(yīng)驗”。所謂讖，就是一種關(guān)于社會或個人的先兆性和應(yīng)驗性預(yù)言。

“讖語”是中國古代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它作為一種神秘的預(yù)言，在古代社會廣泛存在。最開始的時候，“讖”和占卜、巫術(shù)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具有神學性。

而“讖語敘事”在文學中的生命力，在古代小說的巔峰——《紅樓夢》中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不僅有詩讖、語讖、圖讖等豐富樣式，還出現(xiàn)了暗讖、遠讖、反讖等類型。

《紅樓夢》中的“詩讖”

《紅樓夢》“讖語”是指小說中對人物命運或情節(jié)發(fā)展具有預(yù)示、暗喻及象征作用的部分。它們在《紅樓夢》中交織成一個宏大的意義網(wǎng)絡(luò)。

其中大家最熟悉，也是最有藝術(shù)魅力的部分，是詩詞形式的“讖語”，姑且稱之“詩讖”。

比如“黛玉葬花”情節(jié)單元里的《葬花吟》（節(jié)選）：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讀過名著的都知道，《葬花吟》是曹雪芹以“詩讖”形式，全面形象地展示林黛玉的悲劇形象的一首詩詞。

這曲悲歌跟黛玉的藝術(shù)氣質(zhì)太合了。雖然表面是吟詠花，實際上深刻細膩地展現(xiàn)了黛玉的內(nèi)心世界，此正所謂“借花喻人”。這曲悲歌如果沒有讖，沒有悲劇命運的預(yù)言，其藝術(shù)魅力會大減。正如評論家所言：

當“葬花”的凄涼和“埋香”的雅致與讖言合二為一時，《葬花吟》才顯出它的生命力來，它的意境才是最獨特的。（徐雅萍《<紅樓夢>中的語言藝術(shù)》）

接著再看一例。在評論界，晴雯有“小黛玉”之稱。小說第五回晴雯的判詞是這樣的：

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霽月”即雨歇云散后的月光，暗示“晴”字；“彩云”即“雯”（《集韻》：云成章曰雯。）點出“晴雯”。“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兩句隱喻好景不長，象征晴雯的薄命。

在《紅樓夢》中，像這樣的隱喻式的“詩讖”有不少。還有一些“詩讖”容易被我們忽略。比如第十七到十八回中，眾人給新建的大觀園題詩，走到蘅蕪苑時，有人即景題詩道：

麝蘭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

眾人聽后稱妙，但覺有二字不妥。大家覺得是哪兩個字？

雖然最后清客的題詩都被否定，但這些都不是作者的閑語，此正是曹公在最平常處預(yù)埋了人物和家族的命運，妙哉妙哉。

《紅樓夢》的“詩讖”有很多，無論是第五回的人物判詞，還是人物吟花詠柳的詩詞，很多都帶有“讖言”性質(zhì)。

我們在進行品讀的時候，除了要找尋后面情節(jié)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思考其伏筆作用，還要注意“讖言”和人物性格、氣質(zhì)往往是高度一致的。如香菱的判詞“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就給人一種凄惻的美感。史湘云的判詞“湘江水逝楚云飛”，則給人一種爽朗的美感。每個人的讖語是一首首美妙的詩作，表現(xiàn)了曹雪芹對女兒之美的贊頌。

非韻文形式的“語讖”

講完“詩讖”，我們也許會有一個問題：

《紅樓夢》中，有沒有一些“讖言”，不是詩詞曲賦，不是韻文的形式呢？

答案是肯定的?！都t樓夢》中不帶韻的“讖言”我們可以稱之“語讖”。有沒有覺得這個詞跟成語“一語成讖”有幾分相似？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語讖”，莫過于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中，探春面對抄檢隊伍所言：

“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芍@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鳳姐只看著眾媳婦們。

當我們知道了后來賈家的結(jié)局，回過頭來看這里“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是不是會倒吸一口涼氣？探春所言實為曹公埋下的伏線。而且“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道出賈府走向落沒的真正原因，不是外者，乃是禍起蕭墻之內(nèi)。

《紅樓夢》中還有哪些令你印象深刻的“語讖”？歡迎在討論區(qū)一起交流。

我們下一期跟大家聊聊小說中具有“讖言”意義的燈謎和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