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第一回，那塊頑石從塵世回到青埂峰下后，把自己的經(jīng)歷寫成了一部書刻在石頭上，空空道人看了認(rèn)為“朝代年紀(jì)，地輿邦國，失落無考?！蔽覀兊暮芏嘧x者包括一些專家學(xué)者都信了空空道人的話，也認(rèn)為這部書時代背景“失落無考”?！都t樓夢》抄本在這里有兩條批語，甲戌本批語說：“據(jù)余說，卻大有考證?！泵筛九Z卻說：“妙在無考?！边@兩條批語是否矛盾？我認(rèn)為并無矛盾。甲戌本批語很明確地告訴我們《紅樓夢》的時代背景是可以考證出來的，而蒙府本批語意在說明這部書的寫作手法很巧妙，“朝代年紀(jì)，地輿邦國，失落無考”，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蒙蔽那些讀書不求甚解的人，也從而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文字獄時代的文網(wǎng)，同時也使這部書的主旨思想更具有跨越時代局限的普遍性。然而，縱觀全書作者的思想感情如此悲憤強烈，自云：“字字看來皆是血?！弊髡邔κ朗碌闹赶驊?yīng)該特別明確，作者雖然沒有明確指出時代背景，卻在用“末世”這個詞來隱晦透露。這正是作者的智慧之處。
關(guān)于對“末世”的理解和定位在紅學(xué)界爭議很大。胡適派紅學(xué)受上世紀(jì)中葉特殊時代的思潮影響，把《紅樓夢》中的“末世”理解為封建社會的末世，似乎《紅樓夢》作者穿越了，頭腦中能有產(chǎn)生于十九世紀(jì)的“封建社會”概念。而更多的讀者和學(xué)者，把《紅樓夢》中的“末世”狹隘錯誤地理解成賈府一個家族的“末世”。那么我們就解析一下“末世”一詞是什么含義。
“末世”一詞的“末”字在這里應(yīng)該不會有歧義，只當(dāng)“最后”、“終了”講。如末尾、末日、末代。“世”字跟“末”字搭配時，“世”字可以有兩種意思：1、父子相繼為世。如果“末世”針對家族，那就是這個家族絕種不再延續(xù)。2、時代、朝代。如果“末世”針對時代或朝代，那就是指這個時代或朝代的最后階段，即行將結(jié)束或滅亡的時期。例如：《易·系辭下》：“《易》之興也，其當(dāng)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荀子·議兵》：“秦四世有勝，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末世之兵，未有本統(tǒng)也。”；《史記·太史公自序》：“末世爭利，維彼奔義；讓國餓死，天下稱之。作《伯夷列傳》第一?！?/div>
我們再看《紅樓夢》中“末世”一詞的用法。在第一回賈雨村出場的時候，書中說：“這賈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甲戌側(cè)批：又寫一末世男子?！礁改缸孀诟驯M，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xiāng)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yè)?！痹谶@里作者用了“末世”一詞，很顯然是指賈雨村生在朝代的末世，而不是指賈雨村的家族到了末世。賈雨村正值人生旺年，何來家族絕種而到了末世一說？而且本段情節(jié)的批語：“又寫一末世男子”，透露了《石頭記》正文出場的第一個男子甄士隱也出生在末世。
（賈雨村）
在第二回，賈雨村與冷子興談?wù)搶帢s二府的時候，冷子興嘆道：“如今的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痹谶@里，甲戌本有兩條批語提到“末世”，其一：“記清此句?？芍獣兄畼s府已是末世了?！逼涠骸白髡咧庠粚懩┦?，此已是賈府之末世了?！钡谝粭l批語的“末世”很顯然指的是賈家，但是賈家境況無論怎么蕭疏都不能用“末世”來定性，是批書人用詞不當(dāng)嗎？非也?！都t樓夢》的寫作手法是“以家喻國”，第一回甄英蓮出場時有批語：“家國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運其數(shù)則略無差異。知運知數(shù)者，則必諒而后嘆也?！迸鷷艘呀?jīng)很明確提示我們本書“以家喻國”的寫作手法，以賈家影射皇家、國家，批書人用“末世”一詞定性賈家恰恰提示了作者的用意。第二條批語說得更明確，作者只想寫朝代的末世，賈府影射皇家、國家當(dāng)然就到了末世。
在第五回，賈探春的判詞“生于末世運偏消”處，甲戌本有夾批：“感嘆句，自寓?！迸性~明確說明賈探春生于“末世”，這“末世”既是指朝代的末世，也是指賈府作為皇家、國家影射的末世。批語指出賈探春的境遇也是作者自寓，透露了作者也生在末世。在王熙鳳的判詞有“凡鳥偏從末世來”，王熙鳳也出生在“末世”。書中這么多人物包括作者都出生在末世，還能說《紅樓夢》寫的是一個家族的末世嗎？“末世”只能是指一個朝代的末世，這個朝代就是明朝。而清朝相對于滅亡的明朝來說是新興王朝，康雍乾清初、清中時期是史學(xué)界公認(rèn)的盛世。《紅樓夢》作者和批書人是對滅亡的明朝懷有追憶懷念之情的明遺民，他們身處新朝卻懷念舊朝，這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罪過。作者表面用“假語村言”敷衍一個大家族的興衰故事，實則寫“真事隱”明末清初的史實，隱去“朝代年紀(jì)，地輿邦國”，這實在是既高明又無奈的筆法。
那么，《紅樓夢》的“末世”是從何時開始的？賈雨村的正邪兩賦論中透露了玄機。賈雨村說“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這就是“末世”的起點。唐伯虎生于1470年（明憲宗成化六年），卒于1524年（明世宗嘉靖三年）。祝枝山生于1461年（明英宗天順五年），卒于1527年（明世宗嘉靖六年）。這“近日”有多近？就是唐伯虎、祝枝山晚年生活的嘉靖朝。《紅樓夢》中有一個好修道的人物“賈敬”，諧音正是同樣好修道的“嘉靖”。這不是巧合，而是作者有意為之。關(guān)于賈敬影射明朝的嘉靖而不是影射清朝的雍正，我們吳氏紅學(xué)慧讀古典的文章《<紅樓夢>里的賈敬究竟影射誰？是雍正皇帝還是嘉靖皇帝》，做了充分的論證，我不再贅述。
《紅樓夢》作者把明朝末世的開始定在嘉靖朝，在書中通過批書人的批語也向我們做了提示。在第二回冷子興說：“寧公死后，賈代化襲了官，也養(yǎng)了兩個兒子。長名賈敷，至八九歲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煉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痹谶@里甲戌本批語：“亦是大族末世常有之事。嘆嘆！”蒙府本批語：“偏先從好神仙的苦處說來?！比绻澳┦馈敝敢粋€家族，賈敬是賈家第三代，不是賈家末世子孫，何來“末世”一說？因此，《紅樓夢》里的“末世”是指朝代末期，賈家隱喻皇族、國家。
關(guān)于明朝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衰敗的，從明朝明亡之后到當(dāng)今一直爭論不休。很多史學(xué)家認(rèn)為明朝的衰敗從萬歷朝開始，而《紅樓夢》作者的觀點很特別，認(rèn)為明朝的衰敗是從嘉靖1542年“壬寅宮變”后，從此迷戀修道不上朝開始的。《紅樓夢》第五回秦可卿判詞：“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紅樓夢曲·好事終》：“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薄盎谩笔侵赶容叺氖聵I(yè)。判詞和曲子都把賈家的衰落歸咎于賈敬。在此處批書人感慨道：“深意他人不解。”“深意”就是隱喻，從《紅樓夢》誕生到現(xiàn)在三百年，能理解作者深意的人并不多。
（嘉靖帝）
嘉靖帝前期力革前朝時弊，集異納諫，勤于政務(wù)，打擊權(quán)臣和封建地主貴族勢力，大赦天下，誅殺佞臣，任用賢臣，整頓朝綱，總攬內(nèi)外大政，裁抑司禮監(jiān)的權(quán)力，撤廢鎮(zhèn)守太監(jiān)，嚴(yán)肅監(jiān)察制度，中央集權(quán)得到復(fù)興和加強，使朝政為之一新。在經(jīng)濟上嚴(yán)革貪贓枉法，勘查皇莊和勛戚莊園，還地于民，鼓勵耕織，重新整頓賦役，賑濟災(zāi)荒，減輕租銀，體恤民情，治理水災(zāi)，極大地緩解了激烈的社會矛盾。在軍事上整頓軍隊團營，守兵東南，征剿倭寇，清除外患，整頓邊防。在文化上改革科舉之弊，文化和科技空前繁榮。“天下翕然稱治”。然而“壬寅宮變”后，嘉靖開始不上朝，而且迷信方士，煉丹修道，好長生不老之術(shù)。大興土木，虛耗國庫，任用奸臣嚴(yán)嵩專國二十年，吏治敗壞，殘害忠良，邊事廢弛。大禮議之爭造成“禮崩樂壞”，明朝的黨爭之風(fēng)也由此開始。真是“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
《紅樓夢》作者把明朝衰敗的開始時間定位在嘉靖朝，這與明末清初史學(xué)家談遷的觀點不謀而合。談遷在私修史書《國榷》中對嘉靖評價道：“吏治繁偽，兵政窳惰，民力虛耗，亦由是始?！薄都t樓夢》作者不愧為大史學(xué)家，他是站在中國歷史朝代治亂興衰循環(huán)規(guī)律的高度，來看一個朝代在整個歷史進程中的走勢，這與當(dāng)今史學(xué)家把明孝宗朱佑樘“弘治中興”，視為中華帝國歷史上第三次盛世頂點驚人的一致。而從明孝宗朱佑樘的侄子朱厚熜開始，不但明朝開始走向衰落，中華帝國也開始步入衰落的歷史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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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王華東 編輯：瀟湘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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