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聯(lián)語中用數(shù)的趣味
鄉(xiāng)里老農(nóng)
我國古代詩詞和對聯(lián)是華夏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文學的瑰寶。在文學這個百花園中,詩詞、對聯(lián)等同數(shù)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把數(shù)字嵌入詩、聯(lián)之中,有的一副聯(lián)、一首詩就是一道數(shù)學題。
用數(shù)是指在詩詞、對聯(lián)、文章的寫作中,在特定的位置運用特定的數(shù)字,表達一種特殊的語義,形成奇特的表達效果的一種修辭方法。使用數(shù)字既能藝術地反映客觀事物的數(shù)量,又能增強語言的表現(xiàn)力,使語句形式整齊,生動形象,活潑有趣,情趣盎然。
1.數(shù)字入詩
數(shù)字給人的感覺一般是枯燥、乏味的。但看起來十分單調(diào)的數(shù)字被詩人們巧妙地運用到詩中時,卻往往會變得十分形象生動,使全詩妙趣別具,平添許多藝術魅力。數(shù)字入詩可以寫景狀物,也可以敘事抒情。以數(shù)字入詩來寫景狀物,可使所寫之景、所狀之物更加鮮明生動;以數(shù)字入詩來敘事抒情,可使所敘之事、所抒之情更加感人。
唐代詩人張祜的《宮詞》一詩是這樣寫的: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這是一首宮怨詩,全詩共二十字,用了四個數(shù)詞?!叭Ю铩笔菑目臻g著眼,寫去家之遠;“二十年”從時間下筆,寫入宮之久。一個少女不幸被選入宮,與家人分離,與外界隔絕,失去親人,失去自由,本來已夠悲慘的了,何況家鄉(xiāng)又在三千里之外,歲月已有二十年之長,她的命運是多么的悲慘。后兩句“一聲”寫歌唱,“雙淚”寫泣下,“一”和“雙”兩個數(shù)詞的運用,使人仿佛看到了在皇帝面前,詩中人隨著《何滿子》的歌聲而雙淚齊落的樣子。數(shù)詞的運用使得這兩句詩不僅有高度的概括性,而且有強烈的感染力。
五代時南唐后主李煜在位時,曾為宮廷畫家衛(wèi)賢所作《春江釣叟圖》題詞二首: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
之二: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把一個個灑脫的漁翁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用數(shù)字入詩,手法靈活,變化多樣。常用的手法大致有重疊式、鋪墊式、對仗式、夸張式、層遞式等多種。
(1)重疊式,即某一個或某幾個數(shù)字在同一首甚至是同一句詩中反復出現(xiàn),其中以“一”字的反復運用最為常見。
唐代詩人王建的《古謠》詩:
一東一西壟頭水,一聚一散天邊路。一去一來道上客,一顛一倒池中樹。
詩中反復用了八個“一”字,卻絲毫不給人重復羅嗦之感。
元曲里有一首小令《雁兒落帶過得勝令》:
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離別,一苦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里,尋一個相識,他一會,咱一會,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詩中二十二個“一”字不斷反復,反映了人生虛幻的凄苦。其寫法奇特,而以俚語取勝。
清人易順鼎有《天童山中月夜獨坐》一詩:
青山無一塵,青天無一云;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一人。
詩中前后相連的四句詩在相同位置使用了同一個數(shù)詞“一”,卻并不見羅嗦單調(diào)。
清代女詩人何佩玉擅作數(shù)字詩,連用十個一字,不覺重復,所寫的景物亦臻畫境。
一花一柳一魚磯,一抹斜陽一鳥飛。一山一水中一寺,一抹黃葉一僧歸。
清代詩人陳秋舫寫有一首句句用“一”字的《題秋江獨釣圖》:
一帆一漿一漁舟,一個漁翁一釣鉤,一俯一仰一場笑,一江明月一江秋。
兩詩均為二十八字,竟然用了十個“一”字,信手拈來,字字巧妙,絲毫不覺得有一個“一”是多余的。
清代被康熙皇帝稱為“操守為天下第一”的清官張伯行在其《禁止饋送檄》中用一字表明自己的公正廉潔,更令人肅然起敬:
一絲一粒,我之名節(jié),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寬一分,民受賜不止一分;取一文,我為人不值一文。
一連串的八個“一”字,闡明他的廉政自律觀。
(2)鋪墊式,即詩中先以數(shù)字作鋪墊,在形式上有重疊式的特點,后用一警句煞尾,使詩歌平中見奇,卒章添色。一般詩的前半部分不但通俗易懂,且平淡如水;最后卻用警句作結,使全詩平中出奇,驟然生色,使讀者在大失所望之時,眼前突然為之一亮,充分體味到“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藝術之妙。
傳說明代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寫過一首這樣的數(shù)字詩:
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三聲喚出扶桑日,掃退殘星與曉月。
此詩前兩句粗俗不堪,語淡如水,后兩句卻氣度不凡,頗有帝王詩風,可謂反差鮮明。
明代才子唐伯虎也有首數(shù)字詩,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舉頭紅日白云起,四海五湖皆一望。
這首詩前兩句通俗如大白話,但后兩句卻意境鮮明,使全詩為之驟然生色。
明代文學家解縉小時候聰明好學,善于作詩,一次他去買米,幾個豪紳刁難他。此時正遇天空飛來一群麻雀落在糧倉上,他隨口吟道:
一個一個又一個,墻上還有許多個。
豪紳們聽后大笑,說這叫什么詩。笑聲剛落,解縉又吟道:
太平食盡皇家粟,鳳凰何少爾何多!
眾豪紳聽后明知解縉把他們比做侵吞國家糧食的麻雀,氣得臉色蒼白,但又無可奈何。
這首詩又有傳為清代詩人所寫,詩句也略有不同:
一個二個三四個,五六七八九十個,食盡皇家千鐘粟,鳳凰何少爾何多?
明代林和靖有一首雪梅詩,詩句如下: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萬片無數(shù)片,飛入梅花終不見。
這是一首雪梅詩,全詩用表示雪花片數(shù)的數(shù)量詞寫成。讀后就好像身臨雪境,飛下的雪片由少到多,飛入梅林,就難分是雪花還是梅花。一般人不敢入詩的枯燥乏味的數(shù)字,一經(jīng)大師巧妙地運用在詩中,就產(chǎn)生一種幽默詼諧的奇趣,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且詩的前三句平淡無奇,如稚童數(shù)數(shù),幾乎很難稱得上是詩;可最后一句,卻奇峰突起,令人耳目為之一新,再一次領會到“先抑后揚”的妙處,領會到什么叫“詩貴一聯(lián)精”。
關于這首詩的作者,人們也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的說是清代風流才子紀曉嵐,有的說是清代喜歡附庸風雅、舞文弄墨的乾隆皇帝,還有的說是身為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大詩人鄭板橋。在流傳的過程中,這首詩的文字亦多有出入:“千片萬片無數(shù)片”有的作“九片十片無數(shù)片”或“九片十片片片飛”,“入”字有的亦作“進”字,“梅”字有的亦作“蘆”字,“終”字有的作“皆”字或“都”字。
明代另一位才子、廣東南海的狀元倫文敘為蘇東坡所畫的《百鳥歸巢圖》題寫了一首詩:
天生一只又一只,三四五六七八只。鳳凰何少鳥何多,啄盡人間千萬石。
這首詩既是一首鋪墊式數(shù)字詩,又是包含有算式的數(shù)字詩,與上文的詩歌是有區(qū)別的?!疤焐恢挥忠恢弧笔莾芍唬弧叭摹睘槭?,“五六”乃三十只,“七八”為五十六只,四組數(shù)字相加,恰為百只,正好暗合了畫中的“百鳥”之數(shù)。此詩構思奇巧,令人拍案叫絕。
(3)對仗式,即將數(shù)字用于結構相同、字數(shù)相等、語氣一致、內(nèi)容相關的對偶句中。
如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杜甫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陸游的“三萬里河東入海,三千仞岳上摩天”等。辛棄疾詞《西江月》中有“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一句,七八顆星是寥落的疏星,兩三點雨是輕微的小雨,幾個數(shù)詞的運用使我們感到了夜色微雨中一種輕柔的美,充滿了恬靜的氣氛和鄉(xiāng)土的氣息,不但不給人以單調(diào)的感覺,反而增添了許多詩情畫意。
(4)夸張式,即詩中的數(shù)字運用的是夸張的手法,并非實指。
李白《秋浦歌》中有“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之句?!锻麖]山瀑布》中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之句。杜甫的“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和“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古柏行》)等。這些詩句既是夸張,又有對仗。
(5)層遞式,分遞進與遞退兩種。以數(shù)字的依次遞進或遞退,去推進詩境的發(fā)展。遞進即將數(shù)字由小到大,依序入詩。
唐代詩人盧仝,有一次收到孟諫議送給他三百片新茶,詩人寫了一首《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詩的開頭敘述送茶的經(jīng)過和茶的名貴難得,說只有“至尊”和王公們,才能飲到。接下去寫道:
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fā)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膚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這是寫飲茶時的感受。詩人從第一碗寫起,說飲至七碗,方覺兩腋生風,飄飄欲仙了。作品于此數(shù)字的依次遞加之中,自然而又巧妙地構成了一種風趣而詼諧的情調(diào)。
下面是傳說為北宋邵雍創(chuàng)作的一首廣泛流傳的蒙學詩,被不少教材收錄。
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詩句幾乎全由數(shù)字組成,從“一”到“十”全包含在內(nèi),且按順序遞進組成。寥寥幾筆,描繪出景色宜人的鄉(xiāng)村畫面,有詩韻、有情境,簡明流暢、意趣盎然。
下面是一首模仿邵雍詩的清末詩歌。
一進二三堂,床鋪四五張,煙燈六七盞,八九十枝槍。
清末年間,鴉片盛行,官署上下,幾乎無人不吸,大小衙門,幾乎變成煙館。有人仿邵雍寫了這首數(shù)字詩以諷刺之。
元代的散曲《紅繡鞋》,用數(shù)字寫一女子的愛情波折,也非常自然感人:
一兩句別人閑話,三四日不把門踏,五六日不來呵在誰家?七八遍買龜兒卦,久以后見他么,十分的憔悴煞。
毛澤東曾借用一首詠泥神的數(shù)字打油詩,傳神地從十個方面來刻畫官僚主義的丑惡面目,諷刺效果很強。詩句如下:
一聲不響,二目無光,三餐不食,四肢無力,五官不正,六親無靠,七竅不通,八面威風,久坐不動,十分無用。
詩句中,只有“九”借同音字“久”來代表,其余從“一”到“十”順次遞升,用數(shù)字領句,十分有趣。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有人曾用一首數(shù)字詩諷刺某些女青年不切實際的擇偶標準:
一米七八,二老雙亡,三十平方,四轉一響,五官端正,六親不認,七十多元,八面玲瓏,酒(九)煙不進,十全十美。
層遞式的遞退則相反,用數(shù)字從大到小來排列。
《西游記》第三十六回有一首數(shù)字詩,詩句如下:
十里長城無客走,九重天上現(xiàn)星辰,八河船只皆收港,七千州縣盡關門,六官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罷釣綸,兩座樓頭鐘鼓響,一輪明月滿乾坤。
這首詠夜景的詩,意境十分開闊,把夜色也寫得靜美無比。奇特的是,詩中用數(shù),從“十”到“一”,從大到小,遞退排列。
更為巧妙的用數(shù)入詩,是十個數(shù)字先遞進后遞退,千回百折,一唱三嘆。相傳漢代卓文君思夫的“倒順書”就是這樣一首奇妙的詩歌。詩句如下:
一別之后,二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是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huán)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般想,千般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憑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七燒香秉燭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火樣紅,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黃,我欲對鏡心意亂,忽匆匆三月桃花隨風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為男。
詩歌深沉真切,情思婉轉,回蕩纏繞,波瀾起伏。
當代詩人陳有才寫的以盼望海峽兩岸統(tǒng)一為主題的詩歌《盼兒歸》,也是一首“倒順詩”:
一夢醒來淚如麻,兩只眼哭得有核桃大。三餐難進朝夕盼兒歸,四季里哪管冬春并秋夏。五內(nèi)煩躁,六神不安。七竅生火,八孔冒煙。吾兒歸來吧!快來看望久(九)盼兒歸的老媽媽。
掏出心窩給你句實(十)情話:九九歸一還是葉落樹底下。巴(八)不得東西半屏山,齊(七)并為一個大陸架。五湖四海三江水,兩岸共慶一統(tǒng)天下。吾兒歸來吧,吾兒歸來吧!臨(零)死娘也眼睜銅鑼大。”
(未完待續(xù))
(舊稿于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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