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大義：不言人非，不為危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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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石祿生
編者按
最近，一組載有朱子格言的明清時期文化楹聯(lián)驚現(xiàn)于世，引起了收藏界的廣泛矚目。朱熹的這篇格言短文讀來可謂振聾發(fā)聵，極具文史和哲理價值。楹聯(lián)所載朱子格言全篇共有十長句，涉及的歷史人物多達二十人。本文為朱子格言解讀第八講，著重闡述短文第八句：“范純?nèi)什谎匀朔?，郭林宗不為危論，吾人不可無此渾厚。”
01
為人處世，其實是一項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因為人生在世，需要面對的人和事實在太多、太復雜。
如何才能有智慧地在人世間行走？
古往今來，前人為我們總結(jié)了太多的處世智慧與哲學，它們看上去都很有道理，甚至堪稱完美。但是，我們看見了，也讀懂了，卻不見得都能做到；“做人”二字，遠不是書面教誨的那樣簡單。
畢竟人是情感動物，感性的一面，是我們內(nèi)心深處揮之不去的先天基因，所以幾乎沒有哪個人可以百分之百地做到理性處世；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是的，完美做人確實不易，而且也沒有誰可以做到方方面面都能智慧處世。但是，有一個定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每一個人都有必要爭取守住這條底線：那就是管住自己的嘴。
生活中我們也能發(fā)現(xiàn)這么一個現(xiàn)象：凡是滿嘴跑火車的人，說話口不擇言者，言談之間太多是非的人，他們的命運大多不會太好。從某種角度看，說話到處都是漏洞，為人的氣場難免不足。
當然了，這里所說的“管不住自己的嘴”者，不是指口若懸河、口才極佳的人。口才好與不好，跟管不管得住自己的嘴，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
所謂管不住嘴，指的是分不清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或者有些話明知不該說，還是抑制不住言說的沖動。
如此不“謹言”者，難免四處樹敵，或不被人信任，或引人反感；久而久之，其個人的社會生產(chǎn)力就會變得低下。
02
俗話說“誰人背后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人生一張嘴，開口言說，不是談“人”，就是論“事”，這就難免觸及他人或社會。這正是我們需要謹慎的地方，也是管住嘴巴的意義所在：如果談論的是他人的不好，很有可能會對后者造成傷害；如果隨意評說社會之事，很可能會誤導局勢，甚至為自己帶來麻煩。
所以朱子格言說：“范純?nèi)什谎匀朔?，郭林宗不為危論，吾人不可無此渾厚?！闭f的是為人處世，不要輕易說他人的不好，不要出于激憤妄言時弊，這是為人厚道與智慧的一個重要標準。
對于“不言人非”，歷史上儒家思想視之為重要的品行指標之一，很多史料都記載有相關(guān)的箴言大義：
◆《戰(zhàn)國策·楚策一》曰：“不蔽人之善，不言人之惡?！币馑际?，不要掩蓋別人的優(yōu)點，不要隨便議論別人的缺點。
◆ 宋代林逋《省心錄》說：“耳不聞人之非，目不視人之短，口不言人之過?！睆娬{(diào)對于他人不好的一面，主張不聽、不看、不說。
◆《楊公椒山遺囑》說：“聞人之過，絕口不言。“要求凡是聽到說他人不好的話，自己不要去言說，更不要去傳播。
◆ 明代羅狀元《醒世歌》說：“靜坐常思自己過，閑談莫論他人非?！耙馑际钦f，靜下來時多反省自己的不足，閑談時不要談論別人的是非。
既然在儒家思想中，談他人是非、論他人短長，屬于非常不厚道的行為，那為什么在實踐中完全做到“不言人非“的人卻不多呢？這里有兩個原因：
一是很多人都忽視了謹言慎行的品行重要性，意識不到亂說話可能會嚴重傷害到別人；
二是儒家文化語境下的修身養(yǎng)性，通常強調(diào)的是內(nèi)省，像照鏡子一樣審視自己，眼睛很少看向別處或他人，所以即便是卓越君子也可能忽視他人的被言說之痛。
實際上在生活中，也確實不容易做到絕對的“不言人非“，人與人之間談天說地、聊天嘮嗑，難免總會說到他人，無意間多少會觸及到他人的隱痛，可謂誤傷難免。但是，一個人若有君子之風，他至少不會明知故犯，有意通過“言人非”而中傷他人。
而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關(guān)于“言人非”，有一種情況很惡劣：即攜裹“做人”的道德名義，實際上卻行不道德之實，比如輕易評價誰。
朱子格言說：“范純?nèi)什谎匀朔?/strong>?！倍潭唐邆€字，為世人樹立了一個厚道人的標桿榜樣。范純?nèi)?，北宋名臣，人稱“布衣宰相”。很多人可能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他的父親列位肯定熟悉，那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
歷史上的范仲淹給我們的印象大體是，滿腔的家國天下之情懷，性情耿直，從不向奸臣勢力低頭。他的兒子范純?nèi)势鋵嵰膊畈欢?，一身正氣，堅守公道不屈服?/p>
不過范純?nèi)视幸稽c比他的父親強，其性格平易近人，心胸寬厚，基本上對誰都很和藹，從不嚴厲呵斥別人，總之一看就是個厚道人。為人沒有棱角，個性不突出，這也是范純?nèi)拭麣獠蝗绶吨傺痛蟮脑颉?/p>
通過范純?nèi)实男愿?，我們也可以想象得到，朱熹說他“不言人非”，并不是特指某一件事或某一個典故，而是總結(jié)范純?nèi)室簧臑槿颂幨?，得出的結(jié)論。
通常性格厚道或沒有個性的人，很容易給人一種錯覺，才氣比較一般。但錯覺總歸是錯覺。實際上，范純?nèi)适莻€相當有才氣的人，讀書又刻苦，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已經(jīng)名聲在外了。
出于他的才干，在他十七歲那年，官府主動想聘用他，職位是九品官。但范純?nèi)柿x正言辭地拒絕了，理由是：“我是個官二代，如果未經(jīng)會考上任九品官，外界會以為我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才被任用的，我才不要被人說閑話。”
范純?nèi)试诙q那年，通過會考和殿試，高中進士。這下朝廷可以名正言順地任用他了。結(jié)果范純?nèi)视诌B續(xù)兩次拒絕了官府的職務任命：一次是今江蘇武進的縣令職位，另一次是今河南長葛的縣令職位。
范純?nèi)示芙^入仕的理由是：“父母在，不遠游。”直到1052年，其父親范仲淹去世，范純?nèi)视质匦⒘巳?，這才出仕為官。
范純?nèi)试诘胤缴蠐胃改腹贂r間不長，很快就被提拔為朝廷中央官員。宋英宗新立不久，范純?nèi)时晃我杂放_臺諫，也就是給皇帝提意見的角色。這樣的角色注定是要得罪人的，而且很容易惹怒皇帝。期間過程不表，反正范純?nèi)蕸]過多久就被貶官了，回到地方上做官。
跟他的父親范仲淹一樣，范純?nèi)实闹抑北?，在封建官場中注定是要?jīng)歷幾番波折的。但貶官歸貶官，范純?nèi)蕪牟辉固煊热?，他的性格基因里不存在激憤這種東西，他一如既往地對人和藹可親，從不在背后說人壞話，只是遇到原則問題也不退讓就是了。
宋英宗命短，1067年，宋神宗即位，范純?nèi)视只謴土司┕俚纳矸荨５珜Ψ都內(nèi)蕘碚f，這次復官時機完全不對，他完全融不進朝廷的形勢。因為王安石在宋神宗的支持下，大張旗鼓地實施變法，而范純?nèi)蕦Υ耸鞘址磳Φ摹９黄淙?，作為反對新法的重臣，范純?nèi)屎芸煊直煌醢彩瘎萘H官離京。
第二次被貶官期間，范純?nèi)矢瑸楸涣T官的司馬光結(jié)為至交，司馬光對范純?nèi)誓鞘琴p識有加。兩個人之所以能成為好友，根本的原因是他們的政治立場相近，都反對王安石和他的新法。
1085年，只有十歲的宋哲宗即位，其祖母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司馬光被任命為宰相，范純?nèi)室彩芩抉R光的舉薦，成為皇室身邊的紅人。在司馬光的主持下，朝廷恢復了舊法，王安石的政改痕跡被清除得一干二凈。
這時考驗范純?nèi)嗜似返臅r候到了。按道理范純?nèi)实恼瘟霰旧砭褪欠磳ν醢彩兎ǖ?，而且他又受到了王安石勢力的迫害而被貶官，如今司馬光清除王氏新法痕跡，范純?nèi)蕬撆氖址Q快才是：“你丫王安石也有今天?！?/p>
但實際情況是，范純?nèi)蕝s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說王安石的壞話，反而在司馬光面前說起了他的好話：“王氏新法總體是錯的，但也有不少舉措是好的，希望好的部分予以保留?！?/p>
司馬光（北宋政治家、史學家、文學家）
司馬光是何等人物？他可是圣賢級別的人呀。像他這樣的人，都免不了感情用事，對王安石恨之入骨，要對王安石的新法除之而后快。想不到范純?nèi)蕝s能拋開恩怨，極力支持王安石新法的合理部分，并絕口不提王安石個人的不好。
這就讓司馬光很難理解了，他甚至大為光火：“我司馬光是你的伯樂，而王安石是我們共同的政敵，你怎么一點敵我觀念都沒有呢？”但范純?nèi)示褪遣豢掀埻抉R光，最后不可避免地被冷落，接著第三次被貶官出京，流落到了河南許昌。
對事不對人，這就是范純?nèi)实奶幨勒軐W。數(shù)年之后，哲宗親政，范純?nèi)时徽倩鼐┏亲隽松袝移蜕浼嬷袝汤桑煌紫?。與此同時，司馬光的政敵章惇也當上了宰相。
章惇的思路跟一般的政客無異：“今朝我得勢了，政敵派別的人馬統(tǒng)統(tǒng)要搞下去?！庇谑撬抉R光一派的呂大防等重臣，被流放到嶺南等邊遠之地。
按照很多人的思維，這時候范純?nèi)示驮摳抉R光派別的人劃清界限才對。但他非但不劃清界限，還要幫呂大防申冤辯解，結(jié)果觸怒了宋哲宗和章惇，范純?nèi)时涣鞣诺搅撕嫌乐葑龅胤焦伲钡嚼纤馈?/p>
在流放永州的過程中，有人暗示范純?nèi)剩骸爸灰惚響B(tài)跟司馬光劃清界限，就能重回京城。”但范純?nèi)侍┤惶幹骸八抉R溫公曾有恩于我，我怎么能說他的壞話呢？”對于當初司馬光對他的疏遠和痛下狠手流放他，范純?nèi)释耆挥浽谛纳希闹兄挥浀脤Ψ降暮谩?/p>
范純?nèi)省吨虏稻龑嵆郀放_北故宮博物院藏
一方面，就算在生死關(guān)頭，也不違心說他人的壞話，范純?nèi)实娜烁駸o疑閃耀著璀璨的光芒。另一方面，從宋英宗到宋神宗，再到宋哲宗，范純?nèi)识际艿竭^器重或重用，但都逃不過被貶官或流放的命運，為什么？難道說好人沒有好報？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有必要用歷史的眼光去綜合看待：
其一，范純?nèi)实摹安谎匀朔恰备\多舛，兩者之間沒有絕對的因果關(guān)系。他的不公遭遇，歸根結(jié)底是爾虞我詐的封建體制官場環(huán)境所決定的。要知道，在封建官場上凡是一身正氣，不肯跟勢利集團同流合污的人，都是要經(jīng)歷磨難的。
歷史上但凡有名氣的忠臣或清官，幾乎沒有當太平官的，貶官或流放是家常便飯；屈原、蘇軾、陸游、司馬光、范仲淹、海瑞……只要您想得出名字，再查閱一番他們的簡歷便可發(fā)現(xiàn)，貶官或下放的經(jīng)歷，基本是生涯標配。
范仲淹畫像
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看看品藏文化公司收藏匾額故事，涉及的歷史文人或官員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的官場經(jīng)歷可以驗證同樣的規(guī)律。所以，從某種角度看，官場磨難幾乎是封建朝廷官員的歷史榮耀。
其二，像范純?nèi)蔬@種“不言人非”的品格，本身不是實用主義的處世技巧，而是一種高山流水境界層面的人格魅力，絕不能用實用主義的眼光去衡量?！安谎匀朔恰?，或許不能為一個人的現(xiàn)實待遇加分，甚至還可能出現(xiàn)短期減分效應，但從長遠來看，福報一定會呈現(xiàn)。
范純?nèi)食郀豆嗜颂放_北故宮博物院藏
范純?nèi)省安谎匀朔恰?，這就避免了在各種勾心斗角的政治幫派之間站隊，表面上偶爾吃點小虧，但得以確保自己不卷入大是大非、兇險異常的政治漩渦，不管身處環(huán)境如何變化，任何時候都能安身立命。
而且，千百年過去了，歷史終究賦予了范純?nèi)蕿槿撕竦赖脑u價，近乎圣賢的燦爛聲名長存青史。這何嘗不是一種福報？
其三，古往今來，通過語言攻擊他人而獲利者確實比比皆是，他們把“言人非”當成是實用主義的工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憑借一張利嘴，見風使舵，以換來眼前的利益。但是，凡是通過這種手段獲取利益的人，無論他多么風光，終不能長久；禍端或報應一定會到來。
譬如，春秋末年的楚國佞臣費無忌，為討好楚平王，把貌美如花的太子新娘送給了楚平王。為使將來免除太子的報復，又在楚平王跟前說太子的壞話，誣陷太子想要謀反。楚平王遂下令捕殺太子及其老師伍奢，還有伍奢的兩個兒子。太子，伍奢的二兒子伍子胥，成功逃離楚國。
后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數(shù)年后，伍子胥率吳國大軍復仇，滅掉了楚國。至于費無忌，早前又因在楚國大夫囊瓦跟前說大臣伯郄宛的壞話，誘使囊瓦誤殺了伯郄宛，引起舉國憤怒。為平息民怨，囊瓦只好殺了“言人非”制造禍端的費無忌，并滅其宗族。這個教訓不可謂不深刻。
又如，漢武帝時期，皇帝使者江充因私人恩怨，在漢武帝跟前誣陷趙太子劉丹在后宮淫亂，致使劉丹被下獄，并被廢除太子位。江充通過“言人非”嘗到了甜頭，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后因與太子劉據(jù)合不來，江充又在漢武帝面前誣陷其試圖謀反，太子百口莫辯。
大禍臨頭，劉據(jù)又驚又怕，不得已真的做出了起兵的選擇。他首先誅殺了信口雌黃的小人江充，接著率部跟皇家軍隊展開混戰(zhàn)。最終劉據(jù)的“叛亂”被徹底鎮(zhèn)壓，但皇家局面極其慘烈：戰(zhàn)事死傷數(shù)萬人，劉據(jù)懸梁自盡，皇后衛(wèi)子夫也自殺了。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小人江充的“言人之惡”。
后來漢武帝也知曉了，太子劉據(jù)本無謀反之心，都是被江充逼的。漢武帝氣憤難平，滅了江充三族。江充在背后說別人的壞話，不但自己丟了性命，還禍害了他的家族，可恨、可嘆、可氣。
03
圍繞謹慎言談的主題，朱子格言又說：“郭林宗不為危論?！斑@次朱熹搬出的典范人物，是東漢時期的著名學者、思想家及教育家郭林宗。郭林宗本名郭泰，林宗是他的字，人稱“有道先生”。郭泰一生以隱士自居，東漢時期興起的隱士文化，郭泰算得上是引領潮流的人物之一。
郭林宗畫像
公元128年，郭泰出生于今山西介休。郭泰家世貧寒，他的父親又死得早，他跟母親相依為命，艱難長大成人。按道理身處這種家庭，郭泰應該早早地出去做事養(yǎng)家才對，但郭泰的志向卻是讀萬卷書，做一個有情操的學人。通過拜師大學問家屈伯彥，郭泰后來成為滿腹經(jīng)綸的儒士。
郭泰的成名，除了他的博學之外，還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一是跟當時的社會大環(huán)境崇尚學士文化、隱士文化有關(guān)，這是氛圍基礎；二是借助于當時名震天下的學士領袖李膺的影響力，讓郭泰一夜成名。
李膺畫像
李膺本人是仕途中人，但他的聲名得益于他的學識和政治立場。不錯，李膺是一個熱衷于政治的讀書人，他最響亮的標簽是反對宦官專政，這樣的立場在讀書人尤其是太學生群體當中很有號召力。李膺作為高高在上的名士，多少讀書人想結(jié)識他而不得其門，而郭泰則有幸通過別人的介紹，趕赴京師洛陽與李膺相識。
更幸運的是，經(jīng)過攀談，郭泰得到了李膺的高度評價：“我認識的讀書人多了去了，從沒見過像郭泰這樣滿腹經(jīng)綸又有見地的學士?！凹又?，李膺還給郭泰行了師友禮。
這一下可不得了啦，整個京師都炸開鍋了：“能讓學人領袖李膺如此看重者，必定是個奇人啦。”一時之間，郭泰的名字響徹了京城。就這樣，郭泰從籍籍無名，一鳴驚人天下知。
送行
當他乘坐馬車返回太原時，前來送行的學士絡繹不絕，不管認識不認識的，都趕來見他一面。這就是所謂的追星效應，放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的。
有了名氣之后，來自朝廷的邀約和聘請那是接連不斷，郭泰無一心動，他決定不入仕途，而是選擇做一個隱士，原因大概有兩個方面：一是做一名純粹的學人和隱士，更符合他的心志；
二是他敏銳地洞見了其時的東漢政權(quán)，由于制度性的積弊，已然搖搖欲墜：“我夜觀天象，晝察人事，知道天已廢，非人力所能支持?！比绱艘粊?，郭泰“淡泊名利”的隱士貞節(jié)形象，更深入人心了。
當時有社會名流如此評價郭泰：“郭宗林這個人，天子得不到他，各方諸侯想跟他交朋友都是很難的。”這樣的評價，驟然把郭泰抬升到了圣賢的高度。
但在筆者看來，郭泰的“淡泊明志”，其實是一種變相的追求功名：既然做隱士能做到圣賢的高度，豈不是比一般的朝廷官員更高明，更有流芳百世的可能？
處在東漢末年那樣的時期，作為一個有號召力的學士，如果不對政治時弊發(fā)表高見，那是會被讀書人看不起的。所以李膺就以言論大膽而激進聞名，處處針砭時政，言論矛頭直對宦官階層和宦官制度。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相當冒險的言論做派。反觀郭泰，他的言論套路要聰明得多，他發(fā)明了一種后世稱之為“清談”的政治言論風格：“政治觀點一定要有，政治言論一定要談，但不要提到朝中具體的人和事，我們只在抽象的層面討論政治就好?！?/p>
于是乎，郭泰憑借“清談式”的政治言論風格，吸引了大批的太學生前來聽他講課，久而久之，他就成了當時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太學生領袖了，號召力那是杠杠滴，思想深度也有了，一代思想家、教育家就這么誕生了！
更牛叉的是，郭泰的“清談”言論，明白人一聽就知道他在針砭東漢時政，但又沒有提及具體的人和事，他的粉絲聽了都是會心一笑，而東漢宦官專權(quán)下的封建官方則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
朱子格言說“郭林宗不為危論“，意思是，郭泰不作危言聳聽或過于激進的言論，擁有高超的言論智慧；言下之意，這也是屬于“管住自己嘴巴”的一種策略。
隨著朝政局勢的惡化，郭泰進一步收斂了自己的言論，關(guān)門謝客，一心授徒教學。反觀李膺，掌控言論進退無度，最終引來了殺身之禍。
漢靈帝在宦官的挾持下，不得不下詔捕殺了李膺、杜密等名士百余人，他們都是屬于言論激進的那一撥人，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郭泰的全身而退、安然無事，受到了輿論的肯定。不是肯定他的沉默不作為，而是肯定他的“清談”言論智慧。
對此，后世多有記載：
◆ 宋·范曄《后漢書·郭太傳》：“林宗雖善人倫，而不為危言核論，故宦官擅政而不能傷也?！币馑际钦f，郭泰善于鑒識和品評人物，但不作過激和而深刻的評論，所以宦官專政也不能傷害他。
◆ 司馬光《資治通鑒》：“泰雖好臧否人倫，而不為危言核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币馑疾畈欢啵f郭泰雖然善于評判社會倫理，但言辭不過激，所以處在昏暗的世道也能避開禍端。
后記
無論是范純?nèi)适降摹?strong>不言人非”，還是郭林宗式的“不為危論”，都是古人言談智慧的總結(jié)；前者避免對他人帶去傷害，后者避免為自己招來禍端。不得不說，無論身處何世，這樣的言談智慧都是大有裨益的。
總之，如何管住自己的嘴，是一門十分接地氣的處世學問。無怪乎朱熹感慨道：“吾人不可無此渾厚?！八^渾厚者，不僅有為人厚道的一面，還有處世睿智的成分。
朱熹格言楹聯(lián)，抄錄并制屏于明清時期，現(xiàn)收藏于福建品藏文化公司。格言全文如下：
虞舜能順親之心，曾參能養(yǎng)親之志，吾人不可無此孝思。
大禹有昌言之拜，元公有吐握之勤，吾人不可無此恭遜。
王沂公生平志不在溫飽，范文正少時志便任天下，吾人不可無此期許。
韓琦不責碎玉之胥，劉寬不叱飜羹之婢，吾人不可無此度量。
趙清獻公無事不可告天，司馬溫公無語不可對人，吾人不可無此光明。
楊伯起卻暮夜之金，羅一峯拒奔樓之女，吾人不可無此正大。
韓淮陰甘受胯下之辱，藺相如謹避廉頗之威，吾人不可無此舍忍。
范純?nèi)什谎匀朔?，郭林宗不為危論，吾人不可無此渾厚。
劉忠定謹告誡一語，范忠宣遵忠恕二字，吾人不可無此服習。
蘇季子引錐刺股而自奮，司馬光員木為枕以自警，吾人不可無此勤苦。
文字：石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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