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老殘游記》
戲看人生 2005-12-10 10:44:25 閱讀140 評論 字號：大中小 訂閱
1
老殘游記》不算是一本精細的書，篇章本來不多，其中內(nèi)容又不連貫，旁逸斜出，睡前看的三四章都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進山似仙非仙似道非道的經(jīng)歷，獵奇和買弄的成份居多，與主線沒有關(guān)系，應該重點交待的尋人治盜卻又一筆帶過，散亂不可讀。從十三章開始，敘述黃河凌汛及妓女翠環(huán)一節(jié)又寫得甚是細膩洗煉，不知后面怎樣。要是能自此一路芳香，尚不失為經(jīng)典之名。
2
老殘的好越看下去越顯出來了。這書起筆并不算成功，作者不知是為了寫出地方特色還是其他原因，開始用拙筆，這拙不只體現(xiàn)在寫事俗，用詞俗，還象是要有意體現(xiàn)山東拙樸的地氣民風，這立意未嘗不好，只是與作者江南文人的細膩修養(yǎng)不搭配，所以在第七回以后才出現(xiàn)了黃龍、玙姑這樣兩個風花雪月仙風道骨的人物，洋洋灑灑莫名其妙的在那里占了三四章的內(nèi)容，從下里巴人的窮苦與官場應酬的熱絡交織輝映的套路一路走下來的構(gòu)思被打破了，讀到這里真讓人不知所云，難免說它是一部不怎么樣的小說。
事實上通篇看來，這部小說的敗筆也確實出在這里，如果沒有這些頡曲癰贅，這部小說的立意結(jié)構(gòu)會更高一籌。
好在從第十二章后，作者找回了自己應在的狀態(tài)，文筆開始細膩洗煉起來，與前六章也迥然不同，放下樸拙重拾細膩，與之帶來的遺憾就是放下了欲縱橫捭闔描繪齊魯大地世態(tài)百相的大氣構(gòu)思，轉(zhuǎn)而在作者熟悉的細膩精巧的氛圍里構(gòu)思小說，小說因之好看起來，雖然涵蓋的內(nèi)容不夠開闊了。從此處到結(jié)尾鋪排了斷魏氏案一個事件，這是外線、主線，內(nèi)線、副線就是解救妓女翠環(huán)納其為妾，這兩條線安排得環(huán)環(huán)相扣，疏密有致，文筆妙趣橫生，塑造的人物黃人瑞、白公、翠花、翠環(huán)無不栩栩如生。
3
黃人瑞著墨最多，寫成了一個活色生香的官場人物，是靈活圓通會做事、會享樂、上下內(nèi)外皆認可的仕途得意者的代表。這種人物是達者，是通者，是能者，也可以說是善者，可是不是至清至察的清官廉吏。但是是老殘極力推崇的人物，以致把他奉承為拯救民族沒落的希望。
老殘的這種推崇之心是與他看到的官場中的一個現(xiàn)象相關(guān)聯(lián)的，那就是所謂的廉吏、酷吏的統(tǒng)治都不好，百姓遭殃，同僚傾軋，不如這樣的左右逢源者更讓人舒服。廉吏過分自守走到極致就成為酷吏，這是因為官場的某些方面自來就是人類社會里混濁自私的極致，越是清高自持者越頂著更大的壓力，這壓力讓他異化出反壓力，這剛正的反壓力很多時候是以敵意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不止是對污濁同僚的抗拒力，還有在壓力作用下對百姓生活的高壓管制，這些人就成為在人群里格格不入、讓人生活不自在的剛?？崂簟Ｓ姓模ㄒ苍S有）、賣力氣可是并不討好：下對民不討好，中對同僚不討好，上對主子終歸也是不討好的。
這有兩種情況：他的清高自持是出于良知上的，不愿意污濁利己，只是要正道直行，這就不光與同僚作對，也是與私之極致的主子作對，他要么成為直諫死諫的耿臣烈士，要么成為孤高自許放誕無稽的官場閑人，象鄭板橋一類；再一種情況就是他的所謂的廉潔是出于效忠主子的動機，因為主子雖自私自利卻不愿意奴才挖他的墻腳，不喜歡利己的奴才，那些忠心耿耿為了主子聚斂者就受寵得勢，成為官場上得意的所謂清廉者，其實是被奉為清廉和自詡為清廉。所以這種所謂的廉吏是以博取功名利祿為目的。
不過這種賺名利的手段包括了更多的敵對方式，與同僚反目，與百姓反目，這同樣也是不妙的。因為他視為靠山的主子說到底只是金字塔上面的一個點，廣大的還是下面的老百姓和其間的官吏，老百姓是所有財富的來源，官吏是統(tǒng)治搜刮老百姓的手段，二者構(gòu)成了一個主子江山政權(quán)的全部內(nèi)容，如果一個廉吏與老百姓和大多數(shù)有貪心的官吏為敵，即使是對主子再有忠心，犯了眾怒，恐怕主子也保不住他。所以他會最終成為一個方方面面受敵、出力不討好的人物，他不太會成為一個通達的人物。
這可能就是老殘不取廉吏之政的原因。
4
像黃人瑞這樣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的人物在封建社會里卻活得如魚得水，人人都覺得他不錯，是因為他善于適應這種社會形態(tài)里的形形色色，是個不清不濁與這社會根本形態(tài)相適應生存著的人物。這是老殘最欣賞的一類人物，斗姥宮中的尼姑逸云，在全書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逍遙隱士赤龍子都是這樣的人物，這是一些時事洞明人情練達的善適應者，此類人物真正高明者心中無所執(zhí)著，無可無不可，又知善知真，極有良心，所以行事有度，自有方圓，是無論何種形式下的游刃有余者，在人里擔當協(xié)調(diào)疏導職責最稱職，是天生的政治人物。
但是話又說回來，就因為他們在人里太合拍，精力投入在當局，就不見得是些特別有遠見有洞察力的智者，他們不會是能給人做導航的圣人，他們適應有余，革新不足。意識到不好進而找出為什么不好從根上革除舊弊需要高屋建瓴大智大勇的領袖人物，這才是真正的救世者。所以雖然老殘極力推崇這類圓通的執(zhí)政者，美其名曰黃人瑞，意即黃種人里的杰出者，仿佛這種人多了，岌岌乎可危的中華民族就有救了，這是萬萬行不通的，除非他把抽鴉片嫖妓女拉關(guān)系走后門這樣的事向后放放。這種人就是學了洋務，先學出來的也是個腐化墮落，不會是救國救民的高境界大變化，這是由他的見識所局限的。
5
也許是因為同為女流，也許是因為女人在當時的社會中不擔當大任的從屬地位，我唯一比較欣賞的是書中刻畫到的逸云這樣的女子，在磨難中建立起了修行的高格，雖然在紅塵里八面玲瓏，卻知道自己歸根結(jié)底是要做什么。在我看來，這是一種修行的品格，也還不是擔當起來做大事的品格。逸云的好就在于她所在的位置與她的所作所為是相合的，從這一點上說，黃人瑞不如逸云，更不如白公。白公圓通還在其次，更主要的是修了個精細求真，所以在為政上，白公比黃人瑞有格。
6
老殘的認識到了哪里就寫到哪里，什么人好，什么政好；什么人不好，什么政是惡政，老殘就在力所能及的見聞里表達出自己的看法。這部書好也就好在這里，境界雖有限，卻是濟世救國懷抱的宣泄，這樣的奔走也感人，這樣的苦悶也動心，不是委曲求全矯揉造作者所極也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