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去成都時三人同行,而是我在成都想見并且見到的,三位從未在歷史中停止行走,從千年前一直動情地走到現(xiàn)在的先人,在漫漫時空間脫穎而出,與我的身心同在。
我是第一次來成都,行程緊迫得如同雁過天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遺憾肯定是有的,在這個以悠閑的慢生活著稱的城市里,我竟然無法從容地行走。有限的時間縫隙里,想見很多人,最終只能見到三位。見到三位已經(jīng)很奢侈了,在我心目中,他們都是成都的城市文化代言人,完全可以憑借固化在人們心目中的標(biāo)準形象和鮮明的個性拼出一個色彩斑斕的成都,一個我神往已久的成都。
第一位是諸葛亮,他在武侯祠里。知名度極高的武侯祠其實是一座紀念劉備、諸葛亮及蜀漢英杰的君臣合祀祠廟。劉備在成都建立蜀漢政權(quán),諸葛亮以丞相身份主持朝政。后主劉禪繼位,諸葛亮被封為武鄉(xiāng)侯,領(lǐng)益州牧。他一生勤勉謹慎,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政事,事必躬親,能不累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六次北伐中原,終因積勞成疾,病逝于五丈原,后主追封其為忠武侯。我輕輕步入祠堂前,仰觀神像,無法抵制眼中的濕潤。
熟悉三國史的人,在武侯祠內(nèi)絕不會迷路,甚至連導(dǎo)游的解說也可有可無。但祠內(nèi)的唐代“蜀漢丞相諸葛武侯祠堂碑”,還是要細細觀摩的,宰相裴度撰文,書法家柳公綽書丹,名匠魯建刻字,因碑文、書法、刻技俱精被稱為“三絕碑”。碑文竭力贊頌諸葛亮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文治武功,乃至超前的法治思想,“靡不駿奔,若有照臨。蜀國之風(fēng),蜀人之心。錦江清波,玉壘峻岑。入海際天,如公德音”。通篇辭句懇切,文筆酣暢,同前后出師表一樣,都令我百讀不厭。豈止是不厭啊,我把對諸葛亮百世風(fēng)范的無限敬仰都寄托在碑文里了。
第二位是杜甫,他在浣花溪草堂里。為避“安史之亂”,杜甫攜家?guī)Э谟呻]右(今甘肅南部)入蜀,輾轉(zhuǎn)來到成都。經(jīng)友人幫助,他在成都西郊風(fēng)景如畫的浣花溪畔修建茅屋居住?!犊穹颉芬辉娭小叭f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兩句提到的便是這座草堂。他先后在草堂居住了不過四年,成都卻把他留住了一千二百多年,讓我能遠隔萬水千山前來拜謁。
在杜甫雕像和草堂前流連、留影,竟想起他的《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草堂雖陋,終歸是個家啊。他的成都生活,總體上還算是安定的,只是仍然心系蒼生,胸懷國事。《聞官軍收復(fù)河南河北》那一刻,杜甫的激動足以令人感動千年:“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做伴好還鄉(xiāng)。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有誰還注意到,他也曾有過狂放不羈的一面,《飲中八仙歌》里的豪氣干云,正是詩人的性情所在,他后來轉(zhuǎn)向現(xiàn)實主義,也正是我們心目中詩人的偉大所在。
杜甫有詩贊過諸葛亮:“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時空在那一瞬間被打通了,諸葛亮的淚、杜甫的淚和我的淚混在一起,縱情流淌在那個深秋的午后。
第三人是薛濤,她在望江樓上。薛濤的才情,在唐代女子中絕對可以稱得上翹楚。她本是長安良家女子,隨做官的父親薛鄖來到成都,不料父親早逝,只留下薛濤和母親相依為命。她十五歲便有詩名在外了,十六歲入了樂籍,元稹、白居易、裴度、張籍、杜牧、劉禹錫等許多文壇名士都曾與其唱答往來。成都人好逸樂是出了名的,西川幕府中的酒宴酬唱更是尋常風(fēng)景。薛濤就這樣精致而美麗地游走在文化名流的盛宴間,內(nèi)心卻始終寂寞著。
走進望江樓公園,薛濤像、薛濤井、薛濤詩碑、薛濤紀念館,一一再現(xiàn)著舊日風(fēng)情。我在薛濤行蹤圖前駐足良久,那何嘗不是她的心路歷程?事實上,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里,薛濤生活在浣花溪上游的百花潭,與杜甫的生活蹤跡相重疊。據(jù)說浣花溪還是她制作薛濤箋的地方。同生于唐代,薛濤比杜甫晚了五十多年,確鑿的往事把浣花溪和百花潭留給了杜甫,縹緲的逸事則把望江樓留給了薛濤。登樓望江,禁不住要唏噓一番。民間盛傳薛濤的才華足可與杜甫相提并論,二人都寫過《春望》,只不過杜甫的春望是心系家國,薛濤的春望是女人的心事與幸福。
有了這三位先人,成都才是完整的成都吧。把諸葛亮的成都、杜甫的成都、薛濤的成都一并體驗了,匆匆間也不虛此行。成都留給我的記憶,就不僅僅是春熙路上的火鍋(火鍋店名為蜀大俠,蜀地有大俠,我在成都如何竟未遇見?遺憾,只好由一餐火鍋來填補了),更有故人往事里亙古的感動與溫度。作為成都人是有福的,來過成都、與三位先人同行的過客肯定也是有福的。
作 者 簡 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