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農(nóng)村家家戶戶做菜做飯用的都是老土灶,磚砌的灶臺,大鐵鍋、小湯罐,高高的煙囪穿過屋面伸向天空,每到做飯時節(jié),整個農(nóng)莊炊煙裊裊,很有一番鄉(xiāng)村風味。
農(nóng)村土灶很有講究,砌灶時一般要請先生看風水、定朝向,擇吉日吉時開工,當然更要請手藝好、有經(jīng)驗的瓦匠老師傅來砌。老師傅砌的灶,省柴、火力集中、做飯速度快,煙囪出煙順暢,不倒煙。手巧的師傅還能在新砌的灶臺表面描繪云水圖案、各種花草或人物圖像,簡單的就用黑墨汁,如果用水彩顏料畫出彩色的圖案就更漂亮了。這樣的灶臺既美觀,又實用。新灶臺砌好是一定要請師傅吃一餐答謝飯的,農(nóng)村有句俗語,“新鍋新灶,魚肉跳跳”,即使條件再苦,也要想方設(shè)法弄來一點葷腥,喝一點酒。一來檢驗師傅的勞動成果并答謝師傅的辛勤勞動,二來預(yù)示著日子會越來越好,盼著有個好兆頭。
我家的廚房里是一臺三眼的土灶,三口大小不等的鐵鍋依次排列,最大的尺八,最小的尺二。鐵鍋里口靠近煙囪的地方按放著鑄鐵的湯罐,平時放上冷水,利用柴火的余熱加溫,一餐飯做好,湯罐里的水也開了,可以用來洗涮鍋碗,也可以泡豬食喂豬。土灶的外側(cè)有一個手拉的風箱,燒火做飯時拉動風箱,鼓風催動火力,既能節(jié)省柴草,做飯速度還快。后來上小學時在課本中學到一條歇后語,“老鼠攻進風箱里——兩頭受氣”,由于親眼見到過風箱并且熟悉其操作,就覺得非常直觀、形象、生動。
小時候生活條件非常艱苦,一日三餐吃飽肚子都是一種奢望,三餐主食是糝子粥、粯子飯,兩稀一干?;樧?、糝子就是用玉米、元麥等雜糧用石磨磨成細顆粒,粗一點的叫粯子,煮飯吃,細一點的叫糝子,煮粥吃?!傲C字蟪芍嘁划T,鼻風吹過兩道溝,遠看好似團圓鏡,近看眉眼在里頭?!本褪悄菚r艱苦生活的真實寫照。
那時我們姐弟三人都在上學,年邁的奶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早飯,為了讓我們少挨餓,煮粥時先把水燒開,糝子汆到水里都不舍得攪和,讓糝子沉在鍋底形成厚實的糍粑。我們姐弟三人吃了厚實的糍粑高高興興去上學了,大人們吃的卻是剩下的稀薄的糝子糊糊,而他們還要到田里從事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這樣的食物根本就不夠他們體力的消耗。
父親到鎮(zhèn)上的單位工作以后,才可以憑糧油本從糧站買回一點大米,平時也根本舍不得吃。由于我是家中的“獨子”,自小就受家里所有人的寵愛,做飯的時候就在飯鍋的一角插一把米,專給我吃。年幼的我,每天獨自吃著香噴噴的米飯,是那樣的“心安理得”。兩個姐姐雖然十分眼饞,卻又非常懂事,從不和我爭,也從不向父母提過高的要求。雖然現(xiàn)在看來,一碗米飯的要求是那樣的低,低到根本就算不上是一個要求??墒牵敃r她們心中是何等地渴望,渴望也能吃上一口香噴噴的米飯?。r至今日,每當回想起那時的生活場景,心中都百味雜陳,既為當時艱苦的生活感到十分的酸楚,又為自己兒時的不懂事感到萬分的愧疚。
腦海中關(guān)于兒時生活的記憶,雖有不少辛酸,更多的還是幸福與快樂。
小時候冬天特別冷,奶奶上了年紀,比較怕冷,冬天燒火時經(jīng)常從灶膛里鏟一些尚未燃盡的柴灰,放在銅爐子里取暖,使用得當?shù)脑?,可以用半天。銅爐本身就傳熱,爐蓋上還有許許多多的小孔,散熱就更快了,腳放在爐蓋上,幾分鐘就暖烘烘的。小時候我可沒少沾奶奶的光,其實更多的時候是我用得多,奶奶用得少。有時候,悄悄從糧柜里“偷”幾粒玉米,放在銅爐里做“爆米花”,只需一會兒功夫,就能聽到“啪、啪”的爆響聲,趕緊打開爐蓋,用蘆柴做成的火筷撥開草灰,搛出爆開的玉米粒,吹去灰塵,扔進嘴里,嘎嘣脆,滿香口。為此,奶奶可沒少挨爺爺?shù)呢煿?,說奶奶又是浪費柴草,又是浪費糧食。其實爺爺也就嘴上說說,每次看到我這個“寶貝獨苗孫子”貪婪地享受爆米花的美味時,刻滿皺紋的臉上總是布滿了開心的笑容。
兒時更幸福的事情是爺爺給我們做炕鍋巴吃。用土灶的鐵鍋做飯,只要在飯熟以后再加一把柴火,鍋底就會有一層鍋巴。剛出鍋的鍋巴又脆又香,大家都搶著吃。有時候爺爺會在鍋巴頂端一圈滴幾滴菜油,讓油慢慢滲到鍋底,然后在灶膛里加一把火,把鍋巴再炕一下,油炕過的鍋巴色澤金黃、油香撲鼻,咬一口,香脆透酥。偶爾吃一次油炕鍋巴,就像過年一樣高興。
過年了,灶臺也忙碌起來。除了要炒一些自家地里收的花生、黃豆,用于新年里招待客人,家家戶戶不管日子過得好歹,還總得蒸些饅頭糕餅迎新年,預(yù)兆來年的日子“蒸蒸日上”,蒸出的糕餅鄰里之間互相贈送,意味著“高來高去”。記得有一年,父親從鎮(zhèn)上請來一位叫“柏漢宣”的大師傅蒸饅頭,柏師傅餳面發(fā)酵的本事特別好,蒸出的饅頭松軟有彈性,酸堿度適中,口感好。柏師傅不是本地人,我們稱灶臺上三口鍋為“口鍋”、“中鍋”、“里鍋”,柏師傅稱之為“大鍋”、“二鍋”、“小鍋”。“大鍋?;稹薄ⅰ岸伌蠡稹?,在柏師傅長長的吆喝聲中,一屜屜熱騰騰的饅頭出籠了。這也是我們這些小孩最高興的時候了,盡管年還未到,卻已早早沉浸在過年的歡樂中了。
過年的時候,也是灶臺少有的能嘗到葷腥的時候。年關(guān)歲尾,生產(chǎn)隊殺豬清塘,每家每戶都能分到幾尾魚,幾斤肉。這些魚肉平時也輕易不吃,都是洗凈風干,在廚房的吊鉤上掛很長時間,只有到除夕夜,或是有親戚來拜年招待客人才能吃到肉。除夕晚上,一般都是父母親親自下廚,燒火的燒火,做菜的做菜。父親這時就會割下一塊肉,切成薄片,放在鐵鍋里翻炒,直到炒出肉油,再放入白菜,燉上滿滿一鍋,旁邊再蒸上一籠饅頭,鍋蓋揭開,滿屋都是肉香。我們姐弟三人早迫不及待地圍坐在桌邊,等父親把肉湯和饅頭端上桌,就著饅頭,吃一塊肉,喝一口湯。在兒時的心目中,只覺得天上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了。
默默無言的老土灶,見證了我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也見證了整個家庭的變遷與發(fā)展。隨著社會的進步,生活水平的提高,曾經(jīng)帶給我許多快樂記憶的老土灶,載著兒時的美好回憶,在時間的長河中漸漸遠去了。留下的,是一種深深的懷念,懷念兒時的老土灶,更懷念和珍惜那因歲月流淌而日久彌堅的人間親情。
作 者 簡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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