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吶喊,你聽見了嗎?
這個屬于70多年前的故事,我很早就寫過。
如今再寫,已是別樣滋味。
顧城說:“在一片死灰中,走過兩個孩子,一個鮮紅,一個淡綠?!?/strong>
在黑暗的成人世界中,孩子會看到什么顏色?
78年前,有這樣一群孩子,他們沒有父母的陪伴,他們失去社會的保護。
被囚禁、被虐待、被欺辱,飽受摧殘,直到折磨致死。
他們的囚禁地叫做納粹集中營,他們是猶太人的孩子。
1942年,在納粹的驅(qū)趕下,大批猶太人被迫離開他們的家園。
他們交出個人全部的財產(chǎn)和房門的鑰匙,被像牲口一樣運送到集中營內(nèi)。
一夜間,他們變得一無所有,面前只剩下地獄般的生活。
他們從早到晚要從事重體力的勞動,而且長期食不果腹,衣衫襤褸。
相比起肉體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讓人無法忍受。
由于分批遷移,家庭通常被強行拆分;
無數(shù)母子失散,夫妻分離;
更有數(shù)不清的孩子被登記成孤兒,送到特萊津集中營。
在捷克的特萊津集中營里,孩子們只有編號。
沒有人傾聽他們的故事,沒有人關心他們的生死。
他們似乎注定無聲地忍受著一切。
但在事實上,這群身處地獄的小天使,早已用自己的方式,在這個不能長久停留的世上留下了有關幸福與愛的標記。
1945年8月底的一天,二戰(zhàn)剛剛結(jié)束。
集中營里幸存下來的管理員提著一個巨大的手提箱,來到了布拉格的猶太人社區(qū)中心。
箱子里有4500張畫,它們來自集中營里的孩子們。
在這每一張畫上,都有孩子自己的名字。
它們被作為納粹的罪證,公布于世,大白天下。
人們將這些畫加以整理,出版成集,取名為《像自由一樣美麗》。
通過這些稚嫩的畫作,我們依然可以聽到那些童聲在死亡詛咒下,仍歌唱幸福。
在對自由的無盡向往中,飛向縹緲的天國。
1944年,哈娜被送到奧斯維辛集中營,被殺害時,未滿13歲。
哈娜·科赫諾娃《特萊津的房子》,畫面一分為二,黑暗籠罩下,最鮮艷的地方,是家之所在。
1943年,12歲半的海倫娜,被送往奧斯維辛集中營,再也沒有回來。
海倫娜·曼德洛娃《夜空》,擁擠的牢籠外,有金色的星星,張著巴掌似的手,給黑夜涂上溫暖的光。
在距埃麗卡10歲生日還有12天的時候,她被殺害在奧斯維辛集中營。
埃麗卡·陶西戈娃《有著架子床的房間》,房間如果有花就好了,那胖乎乎的蜜蜂,會在大紅色的花瓣里,哼著香甜的歌。
莉莉在集中營里下落不明,至今已查不到有關她的資料。
莉莉·博巴肖娃《帆船》,在夢里許個愿望,乘上會發(fā)光的白帆船,在月亮里起航,駛向海的深處,自由而安詳。
被遣送到特萊津時,多娃才6歲半。
在完成這張畫不久后,她被送到奧斯維辛集中營殺害,只有9歲。
哈娜·格龍費爾多娃《特萊津的住處》,開了電燈,點了蠟燭,屋子里就是溫馨的,像彩虹穿過的地方。
魯特13歲時,在奧斯維辛集中營,被關進毒氣室里殺害。
魯特·薩赫苔洛娃《特萊津》,太陽在高墻,墻里和墻外是兩個世界,卻有一樣的光。
這些畫大都圍繞著特萊津集中營,真實地記錄下了孩子們所見所想。
在孩子們的筆下,特萊津里的建筑物往往透著陰森恐怖的氣息。
它注定滿載罪惡,戕害純潔。
這座臭名昭著的集中營,在一個被改建過的廢棄小鎮(zhèn)里,當年被硬生生地塞進了幾十萬的猶太人。
與防御墻相隔一條河的地方,建起來的堡壘就是地獄所在。
特萊津集中營在二戰(zhàn)期間,這里共關押過10000多名未成年孩子。
最終幸存下來的僅有100多位,以及4500幅畫。
事實上,這些畫能被創(chuàng)作并保存下來,有一個人在其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她就是孩子們在集中營的美術(shù)老師,一位叫弗利德的藝術(shù)家。
為了掩蓋種族屠殺的罪行,納粹將大量的政治、科學、藝術(shù)家同孩子們一同關押,對外制造出“模范集中營”的假象。
但這也為處于黑暗中的孩子們,送來一縷希望的光亮。
電影《辛德勒的名單》
大人們利用生命最后的長度,努力擴寬著孩子們的視野。
他們偷偷利用休息的時間,躲避納粹耳目的監(jiān)控,教孩子們學習文化知識,向他們播種生命的希望。
46歲的女藝術(shù)家弗利德·迪克·布朗德斯就是其中之一。
她放棄了可以出逃機會,選擇和集中營的孩子們在一起。
他們開始一起畫畫,自己辦雜志。
由于集中營里紙筆缺乏,孩子們沒有修改的條件,初稿往往就是終稿。
他們盡可能地利用各種材料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
有時他們找不到彩紙,就把廢棄的表格紙收集起來,先剪后染,拼出剪貼畫。
孩子們在弗利德的幫助下,進步飛快,他們甚至能在下水困難的紙上畫出水彩的感覺。
弗利德對孩子們說:“你要用光明來定義黑暗,用黑暗來定義光明?!?/strong>
從孩子們畫中不難看出,這群處于黑暗中的孩子,在憧憬希望的大人那里汲取了尋找光明的力量。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他們一共“出版”了將近800頁的《先鋒雜志》。
書中除了孩子們的畫外,還保存著孩子們寫的詩。
其中有一位小詩人名叫哈努什·哈申布爾克,在他的《畫》中這么寫道:
“這里唯有小小的云朵、夢想,
還有被死亡詛咒的圍墻。
這不是世界,這只是畫的屏障。
一個色彩的嘉年華會,
一個太陽和寶石的世界。
這是偉大的太陽,
太陽宇宙和苦澀的美,
苦澀、令人害怕的圖像?!?/strong>
“你們特萊津的畫家們,
你們要把窗戶敞開,
面對世界,漂浮在你們田園詩的云朵的背景上:
有一天,你可能跌入痛苦的口子里。
要掙脫那通向深淵的軌道,
要活著,在黑暗中,仍然創(chuàng)造!”
大家團聚在一起,慶祝猶太族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對痛吻他們的命運,報之以高歌。
在納粹的鐵蹄下,他們并沒有忘記自己是誰。
多麗絲·維塞洛娃《逾越節(jié)聚會》
但那一天還是到來了,1944年9月,弗利德和丈夫被遣送離開。
臨行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和管理員一起,將孩子們的所有畫作小心地包好,抬上閣樓,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1944年10月9日,1550名囚徒被裝上運牲畜的悶罐車送走。
兩天以后的中午,到達奧斯維辛。
第二天一早,他們被送入毒氣室。
其中就有弗利德。
所幸的是,弗利德用生命換來的畫作,絕大數(shù)都得到了完好的保存。
如今在猶太人博物館里,仍能看到孩子們真跡的展出。
它們被稱為“人類文化皇冠上的鉆石”。
純潔剔透,熠熠不朽。
而那些畫作的主人,絕大多數(shù)被送往奧斯維辛,謀殺在納粹的毒氣室里。
臨行前,大人們不忍以實情相告,對他們說列車通往回家的方向。
毫不知情的孩子們,興奮地向同伴講述和炫耀——想象回家后一切照常的生活。
卻不知等待他們的是殘忍的殺戮。
奧斯維辛集中營遇難者的眼鏡
如果身處地獄,是孩子們無法改變的命運。
那么至少到死,他們都一直面朝陽光。
一生摯愛孩子的豐子愷說:
“天地間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們的所有物,世間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們能最明確、最完全地見到?!?/strong>
然而很多時候,孩子們卻無法把見到的說出來。
他們的聲音湮沒在龐雜的成人話語中。
他們難以表達,難以被聽到。
于是,他們只好扮演起觀看者的角色,沉默地將一切看在眼里。
成人的所作所為,將會向孩子們示范未來應該如何應對這個世界。
無論世間如何光怪陸離,都不該讓失落判斷能力成為傷痛退潮后的代價。
成年人的猶疑和脆弱,會換來孩子的亦步亦趨。
為了孩子們的色彩,我們沒有沉溺的余地。
用黑色的眼睛去尋找光明,將是黑夜中最實際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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